圆梦指南——by沁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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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属于她的时代消失了。
从法兰克福机场到火车总站,她花了十五分钟。
然而从火车站登上近在咫尺的月台,她花光了一辈子的力气。
没有电梯。
殷妙傻傻地看着面前的台阶,然后低头比了比自己的行李箱。
30寸的超大号箱子,高度稳稳到她的腰部。
她亲爱的妈妈担心她出国以后吃不香睡不暖,特意塞了一台电饭煲、一个大铁锅、以及一床鹅绒被进去,都是货真价实的国产好品牌,绝不缺斤少两。
殷妙试着提了提行李箱,纹丝不动。
她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整张小脸憋得通红,终于拽着它往前挪动了半米。
力拔山兮气盖世,我的箱子不干人事。
她无助地对着空气捶了一拳,想哭的心都有了。
就在这时,身后伸过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一把提起她的行李箱。
对方用力的瞬间,殷妙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纹路清晰的筋脉。
时间在这瞬间变得格外缓慢,周遭画面晕染成了港式老电影的昏黄色调。
长
镜头慢慢定格,夏末的风从她耳畔拂过,她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
穿着连帽卫衣,头戴耳机的金发少年与她擦肩而过,耳机里隐约传来激烈的鼓点声。
他帮她把箱子拎上月台,然后安静地侧身等她,低垂的眼睫中藏着一抹深绿。
殷妙蹬蹬蹬地小跑上去,向他轻声道谢:“Vielen Dank.(非常感谢)”
少年皮肤很白,整个人又高又冷,殷妙踮起脚尖都只能够到他修长的脖颈。
她注意到他的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的,浅色的痣,正随着他的气息上下起伏。
他没摘耳机,冷淡地朝她点点头,转身几步就走远了。
殷妙呆呆地站在原地,心口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她感觉自己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少年看上去也在等车,站了一会后应该是觉得无聊,右拐进了站台附近的一家亚超。
殷妙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他,直愣愣地推着行李箱跟上去。
少年在超市里转了几圈,偶尔停下脚步,认真研究起粉丝和面条的区别,之后随手拿了瓶饮料去结账,而殷妙落后几步,扒拉在货架上鬼鬼祟祟,像个痴汉一样偷摸跟着他。
走近收银台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在和老板说话:“%;#……zha。”
他的声线偏低,带点年轻人独有的清朗磁性,比殷妙最喜欢的声优还要动听。
老板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乌龙茶上,心领神会地纠正他的发言:“这叫cha。”
少年皱了皱眉,依旧固执地重复:“zha。”
老板耐心地现场教起拼音:“不是zha,是cha,你跟我念c-h-a,cha。”
少年提高了嗓门:“zha!”
老板寸步不让:“哎呀,都跟你说了是cha!”
“……zha?”
“……”
殷妙觉得是时候轮到自己出场了。
她信心满满地挤上去,对少年柔声解释:“你是要买茶对不对,但是你刚刚的发音错了。”
少年墨绿色的眼睛落到她身上,殷妙顿时一阵飘飘然,心尖像被燃烧的冰吻过。
她正幻想少年温柔地跟她说一声“谢谢你”,她礼貌地回一句“不用客气,刚刚你也帮了我”,然后两人在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中深情对望,愉快地交换姓名和联系方式……
现实无情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我知
道这是茶,乌龙茶,我只是想提醒他,他的脚下有东西,会扎到人。”
殷妙傻眼了。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所以cha=茶,zha=扎,sha=她?
她踮起脚尖往柜台里一看,果然发现老板椅子底下有点碎玻璃渣,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殷妙尴尬地涩笑几声,正想开口提醒老板,谁知老板已经熟练地用德语和少年攀谈起来:“谢谢你啊,我眼睛花了没看到,应该是刚刚开啤酒的时候弄得。”
又转向殷妙用中文询问:“小姑娘,我看你都逛半天了,你要买什么啊?”
少年纯澈的眼神也随着老板望向她,似乎在疑惑她空着手转悠究竟在干什么。
殷妙窘迫地从耳朵尖一路红到脖子根,闭上眼睛随便拿了瓶水。
呵呵,她究竟在想什么peach,能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开超市,老板的德语说不定比她还好呢。
到最后,小丑竟是她自己。
当年的殷妙年纪尚小,还没修炼出日后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活到十八岁第一次心动就出了这么大洋相,她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不停漏风,搭讪帅哥的心思也淡了。
算了算了,太丢脸了,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少年拿着乌龙茶出门,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她也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离开。
*
殷妙举着打印出来的车票挨个寻找站台。
德国人坐火车特别心大,不用检票,没有闸口,安检措施约等于零。
乘客只要自己找到站牌,在月台处等着上车就行。
很快,她等的ICE(城际特快列车)准点到达。
殷妙费力地推着箱子上去,因为只坐一站,她就买了站票,寻思着找个没人的空座位坐会。
左边车厢门自动打开,她随意一扫,看到前排某个熟悉的人影。
金发,耳机,完美到逆天的侧脸。
殷妙:!!!
她慌乱地后退几步,缩回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不是吧,他也坐这趟车?他去哪儿?是去曼海姆,还是慕尼黑?
殷妙心里的羞耻感还没散尽,自觉没法云淡风轻地面对少年,更不想当着他的面拖着大箱子满车厢乱晃去找座位,于是只能在车门处蹲下来伪装蘑菇,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
半个小时后,火车抵达德国南
部城市曼海姆。
殷妙需要在这里中转,换乘S-bahn(城市快车)到海德堡。
她神情恍惚地随着人潮下车上车,前面有人扛着自行车上车,她还顺手帮忙抬了一把。
眼角突然瞥见一抹浅金色飞过。
殷妙神经紧绷地东张西望,周围全是陌生的西方面孔。
应该是眼花了吧,她蔫蔫地随便找了个座位。
视野里出现了一瓶似曾相识的乌龙茶。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熟悉的少年,熟悉的金发,戴着熟悉的耳机,正熟悉地一个人望向窗外。
手里还捏着半瓶熟悉的乌龙茶。
殷妙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不会也去海德堡吧?
一路上殷妙都不敢和他说话,只敢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看人家。
她开始胡思乱想,第三次了,一路上他们碰见了三次,这种命中注定的邂逅桥段,连晋江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要是搁在华国爱情电视剧里,他们妥妥就是自带剧本的男女主角啊。
如果,如果他真的在海德堡下车,那我、我就跟他告白!
她在心里暗暗立了个flag。
海德堡站到了。
少年站起身,捏着空空的饮料瓶下车了。
殷妙:“……”
她晕晕乎乎地出了站,茫然四顾,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学妹!”身后有人勾上她的脖子,嗓音爽利活泼。
殷妙转过头,看到了同样是华外的项目生,高她一届的学姐裴蓓。
两人出国前关系就不错,经常微信聊天,知道她今年要来,裴蓓信誓旦旦地说要替她接风。
殷妙还沉浸在那段命中注定的缘分里。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前方清瘦的背影:“学……学姐,那个人,你认识吗?”
裴蓓往她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回头问身边的同学:“看着有点眼熟啊,你们谁认识吗?”
跟她一同来的还有两人,白皮肤的蓝眼小姐姐和褐皮肤的中东小哥哥。
蓝眼小姐姐酷酷地摇头:“我不知道。”
中东小哥哥摸着下巴嘀咕:“那不是哲学系的路德维希吗?”
路德维希。
殷妙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第4章
“我要追他。”
殷妙把空酒杯放到桌上,郑重其事地宣布。
裴蓓斜着眼睛看她:“几个菜啊,就醉成这样?”
她探脑袋过来一看,乐了:“才一杯Radler(雪碧和啤酒混合饮料),你就开始做梦了啊?”
说完抬手招来服务员:“你好,麻烦给她来杯苹果汁,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裴蓓说是要给殷妙接风洗尘,结果硬拉着她来了一家露天小酒馆。老城区里这种风格的小酒馆随处可见,小凉棚一搭,小圆桌一摆,再一人点上一杯香蕉冰淇淋船和几瓶喝的小酌,互相友好地碰个杯,很快就能融入当地的氛围。
“我没醉,我要追路德维希。”殷妙望向远方,眼神坚定。
“没听人家阿卜说吗,哲学系路德维希不近女色,除了黑格尔,他谁也不爱。”
阿卜就是中东小哥哥阿卜杜拉(Abdullah),因为他的全名实在太太太长,头尾还结合了父亲和祖父的名字,说出来根本没几个人能记得住,大家索性全都喊他阿卜。
和他一起来的蓝眼小姐姐叫作安娜(Anna),来自立陶宛的高冷大美女,另外还有个今天没到场的德国小哥,他们三人都是裴蓓合租公寓的室友。
“我要追他。”殷妙跟个复读机一样,整个晚上都在重复这句话。
“洗洗睡吧。”裴蓓薅了把她的头发,转头和安娜聊起天来。
唯有阿卜注意到她失落的表情,热情地开口:“你想追求路德维希吗,我可以帮助你。”
殷妙抬头:“你怎么帮我?”
阿卜慷慨地为她解惑:“我女朋友也是哲学系的,和他一个导师,我可以帮你打听消息,对了之前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里好像带冯(von)哦。”
带冯?
殷妙记忆力很好,很快回想起学过的知识,据说名字里带冯的都是德国贵族。
比如鼎鼎大名的铁血宰相Otto von Bis-marck(奥托·冯·俾斯麦),再比如浪漫诗人Johann Wolfgang vohe(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不过早在魏玛共和国成立初期,德国就废除了贵族特权,只保留可以世袭的头衔,如今的冯早已不是身份的象征。
殷妙大着舌头一脸真挚地向阿卜道谢:“
谢谢你阿卜,你是个好人。”
阿卜调皮地眨眨眼睛,还不知道自己被发了一张好人卡:“不用谢,你长得很可爱,如果在我们国家,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
裴蓓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阿卜,别勾搭我家小朋友,当心我告诉你女朋友!”
阿卜耸耸肩,不情不愿地用家乡话嘟囔了几句。
裴蓓像个老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她拍拍殷妙的肩叮嘱:“今天太晚了,宿管那没人,而且我记得你说你的入住日期填的是下周一吧,宿舍提前也进不去,先上我那凑合着住几天吧。”
殷妙的运气很不错,用天选之子、锦鲤、幸运鹅来形容都不夸张。
毕竟很少有新生第一年就能申请到学生宿舍。
可怜的裴蓓排队排了四个学期都没等到名额,在外面租房两年了。
说起来都要掬一把辛酸泪,她的前任室友是西班牙人,经常半夜开派对,音乐开到震天响,吵得她根本睡不着觉。华国人讲究息事宁人,都说忍忍就过去了,裴蓓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最终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拉了电闸,拎着啤酒瓶把人全赶跑了。今年为了和关系好的安娜小姐姐同住,她又搬了家,忍痛多付100多欧房租。
太晚了?殷妙酒量很浅,一杯下去就晕得厉害,这会儿低头一看表:九点二十。
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了。”
她昨天上飞机的时候还是白天,一路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还没来得及倒时差,混乱的时空错位感让她疲惫不堪,现在两张眼皮子重得仿佛在打架。
裴蓓举着酒杯难以置信:“拜托,现在才九点哎,哪有人九点钟就睡觉的?”
哪有人九点钟了还不睡觉的?
她为什么说得好像现在下午两点钟一样轻松?
裴蓓看着她的表情,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无语地指向天空:“你自己看看天。”
殷妙抬头。
夏日的气息还剩下一点点尾巴,海德堡的天空依旧艳阳高照,光明灿烂。
她又低头确认一遍时间:九点二十一。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晚上九点了太阳还没落山?为什么德国的白天这么长??
天都不黑她怎么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