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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by赫连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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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菽,不许说!”安如雪动了怒,声音微扬,整个人直打颤,“谁教你的规矩,背地里编排主子?是我素日待你太好,叫你忘了礼仪尊卑?你去,给我去外头罚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起来。”
  她从来说话慢声细语,何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眼见前襟里的丰饶随着动作轻颤,透过薄薄的罗衣现出一点樱粉,梁霄难耐地咳了声,在旁一把拥住她,哑着嗓子道:“这么气做什么?婢子不懂事就慢慢教,梨菽不过为你鸣不平,不是故意犯忌。”
  “出去,别在你们姨娘跟前惹她生气。”梁霄给梨菽等人打个眼色,将人都屏退了。他抱着安如雪令她转过脸来,不敢触到肚子,将她抱坐在膝头,“回头我跟明筝说说,……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心,知道你性情再是柔婉不过,可她一时转不过心思,多半还生咱们的气呢,你且让让她,别为这些琐事烦心,再不济,你还有爷疼呢……有什么委屈,只管跟爷说……”
  声音渐低下去,屋中气温陡然升高,片刻窗前那影子摇摇曳曳,总没个休止的时候。
  梨菽提灯走在回廊上,红着脸不去听屋中绵绵密密的声响,她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算算日子,二爷可有大半月没来了,也不怪姨娘心急,从前在水儿胡同,多少还能见个面,如今侍奉床帏,还得那明氏点头。院子里人多眼杂,行事也总要顾忌。
  但愿这一回能替姨娘挣个独立的小厨房,往后汤水饮食,一应不与明氏等人混用,免叫对方生出歹心,坏了姨娘的肚子……
  次日梁霄果然来见明筝。他含笑走入,见瑗华正要递茶,忙抬手接过来,亲奉到明筝面前桌上。
  明筝正在瞧帐,抬眼见着梁霄,不禁怔了一瞬。梁霄顺势坐在她对面,目光掠过账本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发月银?我那份儿你收着,自个儿添些脂粉。我知你不缺这个,算我一片心。”
  近来这“一片心”三字明筝听得太多,她推开茶盏,站起身行了礼,“二爷这会子没去衙门,来我这,有事?”
  梁霄昨晚和安如雪闹到下半夜,折腾好些个来回,明筝见问,他不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瞧你?听说你这些日子忙,我在前院便不敢来扰,生怕咱们二奶奶心里烦腻着我。”
  见明筝眼睛盯在账册上,他心里发窘,勉强维持着笑意,“你上回不是说,雁南山那边儿住着松快?什么时候得闲,我陪你去住些日子,权当避避暑,你说好不好?”
  他每每有事要求她,就是这么一幅讨好小意模样,过往明筝还觉有几分情趣,如今瞧他两眼猩红,眼底泛着青,——他早就不是过去的他,她的心境也全然变了。
  她抬手抚了抚额角,低声道:“待会儿管事妈妈们要来对账,各房依次分发月银,我怕不得闲,您若没紧要事,容我先把数目点算了……”
  梁霄蹙了蹙眉,饶他性子再好,几次三番被如此冷对,难免生出几丝怨气。
  “阿筝,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敷衍。”
  明筝讶然抬起头来,“二爷,我实在脱不开身……”
  他夺过她面前的账册,一把甩在地上,那账薄因日日翻看,多已起了毛边,用力摔落下去,纸片七零八落散了满地。
  瑗姿带着管事婆子们才走到门口,被这动静惊住,立时顿足在门前。
  瑗华忙蹲身去拾账本,听得梁霄怒道:“不许拾!都滚出去!”

  他转过脸来,目视着明筝,见她眸底清清凉凉,没一丝意外和慌乱,那张脸,永远完美无瑕,表情永远无懈可击,好像做了错事的永远是他,好像永远是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他负手在屋中踱了几步,回过头,咬牙瞪视着明筝,“阿筝,旁人说你待人严苛,我本是不信的。什么时候我都敬重你,在任何人面前维持你的体面,因为我知道,你是我妻子,是这伯府的世子夫人,是掌家理事的二奶奶,可你也不要太过分,你有今天,是因为我娶了你,是因为你做了我的夫人,不是我攀着你求着你,是你依附着我,凭着我承宁伯府这座金漆招牌,才得来今日这份尊荣!”
  明筝启唇欲说些什么,梁霄狠下心打断她,“我知道你心里不忿,孩子的事上你觉得亏心,觉得难受,看见如雪的肚子就难免生气,我已经十分忍让,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你背地里耍的什么手段,我一清二楚。”
  明筝冷笑一声,仰起脸来,鬓边水晶滴珠幽幽晃动,她朝前走了一步,足尖踏过纸页,“二爷说知道我耍了手段,还请明示,有什么人证物证,一并带上来,也免叫我脱了罪去。”
  “阿筝,我还念着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愿伤及你的颜面,你又何苦咄咄逼人?”梁霄抿抿唇,望着如此清傲的明筝,他没来由便有些退却……
  “不必了,试问二爷,我明筝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她唇边挂着冷凝的笑,笑自己,竟会为这这等可笑的事与人争辩,“管家理事,是你苦苦求我,说母亲年岁大了,难以继续操持,难道是我不愿得闲?既二爷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早已不满,不若趁此我卸了身上的担子,钥匙在这里,您想抬举谁,信任谁,随您。”
  她掏出一大串钥匙,沉甸甸怕拍在桌上。
  梁霄迟疑片刻,暗悔冲动失言,垂下头去,那纸片就在眼底,上头蝇头小字,一行行一句句,密密麻麻写满注释钱款。管家一向是个操心的活,前些日子明筝远去田庄,家里乱成一团,全没个头绪,他知道这个家离不得明筝,可若要就此被她敷衍过去,往后安如雪的日子怕是更难……
  他抿唇道:“阿筝,我只是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如雪无依无靠,只能依附着我,她有片瓦遮头,便已十足感恩,她从来没奢求过什么……”
  明筝冷笑:“家里吃穿用度,一向有例可循,念其有孕,凡事比照我的分例还横添两许,若犹嫌不足,破例再添几重,全在二爷。只望二爷莫用这低劣龌龊的罪名强按在我头上,我明氏再是不堪,亦是书香传家,三朝老臣,当不起这般羞辱。”
  她退后一步,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微扬,唤了人来,“瑗华,知会众管事,今日不回事。传话各处,一应迎来送往,会客见人,请大奶奶代劳。”
  她抬起眼,轻瞥梁霄,“对不住,二爷,妾身倦了。”
  她转身迈入里间,那珠帘滴溜溜摇晃着,黄豆大小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梁霄立在当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话在气头上说出了口,难免就在平静的日子里刻下划痕。他曾发誓再不要与她龃龉,回乡后定要好生爱怜……哪知这才数月,已经拌嘴了多少次,她但凡服个软,他又怎会……
  瑗华小心凑上前,将地上散落的纸页拾起,双手奉到梁霄面前,“二爷怪错了奶奶,家里哪房吃穿用度,一笔笔皆有名目,您若觉着奶奶苛待了姨娘,大可瞧阅帐数比对。奶奶头疾不愈,日夜睡不安生食不下咽,二爷未见关怀,倒时时指摘……”
  她身为婢子,自是不敢深说,见梁霄已有悔意,便将账目指给他瞧。
  自打家里多了姨娘,补身安胎的日常饮食本就比旁人多费些,此外首饰珠宝、衣裳用具,也是样样用心,件件贵重,单是这个月做的衣裳,就比各房正经主子都多……
  梁霄觉得脸上挂不住,见瑗华抽身要走,他捏住她袖角,低道,“可她不与我说,我怎么知道呢?”
  瑗华叹了声,“二爷与奶奶八年夫妻,该知道奶奶的为人。纡尊降贵去为难妾侍,这等事奶奶不会做,也不屑做啊。”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梁霄心烦意乱,推开窗,望见院中挤满了回事婆子,当中一人素发霜裙,柔弱地立在外间,手捧盛着汤羹的食盘,正温温柔柔请求拜见明筝。
  他忽然觉得好生烦乱。过往瞧安如雪处处可人,样样合意,不知怎地,此刻却变得有些腻嫌。
  屋中,明筝对镜松开钗环,望着自己没有表情的脸。
  她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平生端持礼教,便在宫里,也是坦荡从容。可生活缘何会把她置于这等不堪之境。她如陷身泥沼,弄得满身脏污。往后数十年,她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吗?即便没有安氏,梁霄如此为人,当真可托终身?
  **
  四月二十,明筝入了一回宫。
  梁霄服软致歉,老太太和闵氏二人说和,甚至惊动有孕在身的梁芷萦,求她万事以大局为重。
  前月明辙和陆筠安抚白桦庄灾民一事被上奏朝廷,太后为此勉慰,分批召见了明氏女眷。明筝本是外嫁之女,但她依稀能猜测出几分,太后有意抬举她娘家、抬举她……至于为什么,明筝不敢深思。
  说了半晌话,宫里留用膳。饭毕陪侍凤驾游园,临溪亭畔,摆了几扇屏风华盖,正闲话间,传报嘉远候率太医前来。
  敬嬷嬷含笑道:“今儿侯爷头一天宫里上值……”
  太后也噙了一抹笑,转头跟明筝解释,“强把这皮猴儿留在京里头,刚点了上直卫指挥使,头一天,照旧例带着人巡宫城,待会儿叫他亲送你出去,只当他是个金吾,好好儿使唤,权当替我出出气。”
  明筝心道那怎使得,尚未言声,就见一角牙色底四爪飞鱼纹妆花袍跃入视线。
 
23、第 23 章
  陆筠绝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着她。
  立在那浅金色的半透细纱画屏之后,只见半边身影,不需打量面容,甚至不需细瞧,单从一个轮廓就能分辨出,自己梦中人的模样。
  耳畔是太后含笑的话音,他竟一个字都没有细听。心底轰鸣喧闹,刹那情愫胡乱翻涌。
  当着人前,只怕眼角眉梢那丝丝缕缕的念想藏之不住,生怕给人瞧出端倪,他声名狼藉倒也无妨,如何能害了她。
  好在尚能自持,他惯来擅长克制。眉眼微垂不叫自己朝她方向去瞧,大抵心里那些起伏才平息一瞬,就发觉众人此刻正都含笑注视着自己。
  明筝有一瞬错愕,她与太后,抑或承宁伯府与嘉远侯,都远远称不上熟络。
  太后打趣外孙自是无可厚非,可她,并没与太后亲昵到“自己人”的地步。
  敬嬷嬷似乎瞧出明筝的迟疑,飞快接过话头,亲切地笑道:“奴婢依稀记得,侯爷跟梁家是有亲缘的呢。”
  一句话拉近距离,好像一切突然变得顺理成章。太后扶着敬嬷嬷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抚了抚鬓角,似乎有些疲累。太后道乏,明筝只得随之起身,屈膝恭送凤驾。
  华盖如云,随着凤驾远去的身影一并消失在桥上。
  一瞬间,明筝发觉亭中桥上,只余下她和陆筠。引路护持的宫人远远缀在她身后五步开外。
  陆筠定定站在那,微垂首,手掌扣在腰间佩刀上面。从她的角度,无法看清他脸上是何表情,大抵也是无可奈何,又有些哭笑不得吧,她这般想着。
  明筝向他颔首,作出“请”的手势请他先行。
  他抿唇望了她一瞬。她分明看见,他望过来的同时,眉头锁得更深。
  他板着脸的样子,其实有点骇人,瞧来便知不易亲近。
  她也素闻坊间一些关于他的传言。
  比如残暴嗜杀,比如孤僻冷酷,又比如……他厌恶女人。
  过往她总觉那些传言不可尽信,至少关于他样貌的说词,便与实际相去甚远。可眼前他如此疏冷倨傲,倒叫她又有几分怀疑。
  **
  原本晴好的天空沉闷得令人倍觉压抑。不知何时,头顶遮了一重乌沉沉的云头。
  迎面走来一顶肩舆,金漆华盖,帷幔纷彩。明筝不知是哪位贵人,却不得不停下步子蹲身相让。
  等贵人仪仗远去,她方直膝起身。踏出不足十步,一场急雨这便落了下来。
  一开始还是细弱的雨丝,宫人撑起伞,护送一丈远,几乎是顷刻之间,豆大的雨点又急又怒地瓢泼而下。
  “梁少夫人,不若暂先在前头门檐下避避?”宫人为她遮着伞,自己湿了半边,明筝见状怎好强求,只得点了点头。
  雨帘如雾,远看那人只如一道不清明的影。
  她走了几许,他便随了几许。
  认真要奉懿旨,做好送她出宫的护卫。
  此刻他远立在对面的雨中,簇新的飞鱼纹锦服尽皆湿透。她恍然忆起上回相见,依稀也是这般大雨滂沱。
  仿佛每每遇上他,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倚墙望着那雨,片刻,叹息一声,转回头与宫人说了句话。
  见那宫人撑伞朝陆筠走去。
  “侯爷,梁少夫人说,雨势太急,请您一道在檐下暂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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