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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by赫连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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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则美矣,太瘦削,穿着天青水粉衣裙,雅致虽具,大气不足。惠文太后在心内叹了声,目光转向明筝,温声道:“粱少夫人免礼。”
  宫人搬了绣墩来,惠文太后围绕今早的茶与明筝话起家常。片刻,宫人传报,说御花园筵席已备。
  浅淡的春光从云层中探出,点点滴滴穿过树隙洒下。
  太后肩舆在前,明筝和其他几位夫人落后半步,含笑以目示意,安安静静穿过掖庭。
  肩舆停在转弯处,随行太监亮出了避牌。
  数十步后的宫墙之下,夫人们穿着繁复的朝服跪向青石地面。
  ——前头皇帝一行与太后相遇,母子叙话见礼,外命妇按律当予避忌。
  陆筠立在孝帝左后方,在孝帝和太后见礼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不受控地在那一片相同品色的命妇朝服中找寻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也许是她婀娜的身姿本就太打眼。
  抑或是他将那个身影实在描摹了太多太多遍。
  她已经深深刻进他的骨肉当中。只是一眼扫去,她总会穿越人潮,一跃至他心间。
  命妇之中有人小声知会,“皇上身后那个,就是嘉远侯……”
  明筝下意识微微抬眼,目光越过人丛,落在一角妆花袍摆之上。
  朝靴一尘不染,小腿应当是十分修长的。再朝上……那是僭越、不合理数。明筝有些失望,这些日子她为能帮芷薇和这人搭上线,不知付出多少辛劳,动用多少人脉关系,终于她把芷薇送到他面前来。而她却连瞧一瞧这人长相的机会也没有。
  外头盛传,嘉远侯远戍西疆,威名赫赫,杀气腾腾,料应是豹头环眼,身壮如牛……明筝一向不信这话,当年淮阴公主才貌冠绝京都,她的骨血,怎可能是那副模样。
  前头孝帝问安毕,温声抚慰了众人两句,陆筠护驾从旁阔道穿行而过,待不见了孝帝背影,众夫人才从墙脚下站起身,跟上太后凤辇。
  惠文太后眉头微蹙,华盖遮住阳光,在她侧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她刚刚若没瞧错,她那个不近女色的外孙陆筠,视线落在对面人群中的某个人身上,至少停留一弹指【注】。
  清早承安伯府的小姐来见礼,问答几句过后,她已在心底将此人彻底从备选名册中划去。可若是陆筠他自己看上了,该如何?
  **
  宫内参宴,这活计并不轻松。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明筝挺直的背脊才稍稍松懈下来,梁芷薇紧张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眼巴巴地望着明筝,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答案。
  清早去时太后冷冷淡淡,只与明筝说了几句话,几乎没怎么理会她。可适才在御花园,又两次赐酒过来,——寻常夫人不过得赐一盏,她这两盏酒,不管怎么猜度,都有深意在里头。
  明筝呷了一口温茶,含笑抚了抚她鬓发,“今日表现得很好,太后娘娘瞧似是挺喜欢你的。”
  梁芷薇脸蛋通红,是适才的酒意发散,也是心里紧张太过,她伏在明筝膝上,哑声道:“嫂子,我怕……万一太后娘娘应了,侯爷却不同意……我这脸往哪放?我又怕,万一真要和他……我连他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万一他好勇斗狠,还打女人……哥哥说,他脾气怪异得很,动不动要打要杀的。”
  说得明筝笑起来,“别听你哥哥的,侯爷乃是军中统帅,治军打仗,自然是要严厉些的。我跟娘都打听过了,侯爷为人正派,悯上恤下,是个好人。至于样貌……将来若当真说成了,不怕见不着。”
  明筝安抚了芷薇,转头看向车帘外时,却是面色沉重。
  太后不喜,……一个深宫沉浮了大半辈子、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当面表达了不喜之情,梁家对太后过往的得罪,可见不浅。
  而这一切,仿佛梁家还一无所知。老太太欢欢喜喜盼着攀上嘉远侯成就良缘,梁霄浑浑噩噩还不屑与其为伍。而她凭着一腔孤勇将此事运作至此,到底是对是错,此刻她心底一片迷茫。
  车马穿过东长安街,正午民间街市正是繁华时候,商贩沿街叫卖,行人络绎不绝。承安伯府车前马后尽是扈拥,人们远远看见便会小心避让。
  可偏有个孩子,原在路边观望,不知给谁推了一把,直挺挺栽向街心。
  在众人惊呼、马匹长嘶、侍卫呼喝万般急切的一瞬。
  只见街心不知从哪里奔出个月裙白衫的年轻女子。
  她以翩然姿态落入街心,以自己柔弱之躯护住了那险些被马蹄践踏的可怜幼童。
 
8、第 8 章
  许是有所感念。
  许是鬼使神差。
  车子急忙刹住,发出刺耳声响的那瞬,明筝心中升起一抹奇异的预感。
  那个声音很轻,很柔婉。
  女孩子应当是干干净净的纯洁模样,应当是举止得宜的娴静优雅,应当是富有先天带来的和善纯良。
  她穿着浅淡白衣,为了护住孩子,自己狼狈地半跪在街心。侍婢惊呼得撕心裂肺,她忍住疼痛抱起孩子送还到他母亲身边。

  她手掌擦破了,血点赫然落在她洁白纯净的裙摆上。
  梁芷薇想要掀开帘子去瞧外头的情形。
  明筝按住梁芷薇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嬷嬷上前来回话:“奶奶,是个顽皮孩子,幸好老周经验足,远远勒停了车。”
  为免伤及百姓,马车在闹市行驶得本不算快。
  明筝点点头,低声吩咐:“张妈妈留下处理,我和芷薇先回去。”
  车子驶动,马蹄重新踏起,自始至终车中人都没有露面。没有关切问候过那孩子半句。
  安如雪不敢置信地望着自面前扬鞭而过的马车。
  车帘严严密密垂着,她连一个轮廓都没有看清,那里面坐着的人,是何其残酷冷血。
  张嬷嬷走过来瞧了孩子,掏出荷包奉上银钱,说几句慰勉的话,态度尚算诚恳。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安如雪,“这位姑娘伤得怎么样?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家里的护卫远远就在前头提醒避免冲撞,兴许小孩子太好奇……您除了手掌的皮外伤,可还伤到哪儿了没有?姑娘若不介意,可愿移步随老奴前去药馆处理一下伤势?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补偿您的损失。”
  话音刚落,梨菽就冲了过来。“姑娘,您还怀着身子,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冒险?”
  她急匆匆挤过人群,扑跪在安如雪脚下,“怀着身子”几字,便如投入湖心的石子,引发了人群中一片惊叹声。
  “怀着身孕?可不得了,刚才那么跌了一跤,赶紧寻个郎中瞧瞧。”众人七嘴八舌的帮忙出起主意来。一个貌美心善、不顾自身安危拼命去救助幼童的女子,自然会得到无数人的赞美怜惜。
  张嬷嬷显然没料到她的身体状况是这般,当下更显出几分恳切,“姑娘,这就随老身去药馆吧,老身有相熟的大夫,最擅千金科……”
  “谁用你诊治?你们这些为富不仁、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家会安好心?要不是我们姑娘拼死护住了孩子,怕是此时那孩子已经葬身在你们马蹄下面了。”不怪梨菽情绪激动,实在是适才的情况太凶险了,她远远看着姑娘奔到马下又单膝跌跪在地上,万一肚子里的孩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都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那孩子的母亲适时上前,牵着早就吓傻了的幼童来给安如雪磕头。后者嗔怪地拉住梨菽不准她再说下去,对张嬷嬷道:“我没事,应当不要紧,您不用担心,我歇会儿就好了。”话虽如此,可她此刻脸色苍白,捂着小腹额上直冒虚汗,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情急之下,从旁推了板车过来,“小娘子,你坐上来,我送您到前面药馆。”
  那幼童母亲抹泪道:“娘子,您怀着身子还冒险救我家娃儿,我……我这条命,就算赔给您都偿还不了您的恩情。”
  **
  梁霄是在小半个时辰后得到的消息。
  安如雪歉疚地坐在药馆内堂,身边陪伴着几个眼生的百姓,见梁霄穿着官服挂着腰刀走入,众人立时拘谨地站起身,就要跪下去喊“官爷”。
  梁霄没理旁人,他径直走入,盯着安如雪蹙眉问:“怎么回事?”
  安如雪面色泛红,垂头小声道:“没什么大事,是这位大嫂太紧张我,非要问您在何处当值,求人去把您请了过来。”
  那妇人连忙回道:“娘子对我们有恩,实在不放心娘子孤身一个儿受着伤回去,官爷恕罪。”
  梁霄打量着安如雪,目光触及她裙摆上鲜艳的血点,他瞳孔猛地一缩。
  安如雪发觉了,她忙伸出素白的小手按住他青筋暴露的手背,“郎君,我无碍的。”
  “什么无碍,姑娘,您还不跟大人说实话吗?”梨菽眼眶泛红,心疼得不得了,“姑娘为了救个陌生孩子,扭伤腰骨动了胎气,大夫说了,往后只得静养。”
  梁霄蹙眉喝道:“胡闹!”
  他不常发脾气,多数时候都是柔情蜜意用尽耐心地哄着她。此时他面如冷霜眉凝冰雪,倒有几分泠冽霸道。
  安如雪只觉窝心。她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几个妇人和守在外头的郎中,到底忍不住,悄悄勾住他的衣带把苍白俏丽的脸蛋贴在他冰凉的锦衣上,“我错了郎君,再不敢了好不好?我只是一时情急,宁可伤了我自个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无辜孩子葬身马蹄之下。郎君别生气,我只要好好养着,一定会没事的。”
  她眉目含情,姿态艳媚,他垂眼望着这个黏在自己身上的娇花,当真很难再去板着脸训斥。
  说起来,自打回京至今一个来月,他在家时明筝总是太忙,水儿胡同这边又碍于身孕不满三月不敢乱来,他当真忍耐了好些时候,上回底下人给他送花魁戏子,他嫌脏没要,可惹出来的火星子不易消。此时望着她那樱桃似的小巧的唇,他脑袋里再也没办法去思考别的事。
  大夫过来说了病情,百般叮嘱再不可如此冒险。梁霄命人去赁辆小轿,亲自护送安如雪回去水儿胡同。
  这一去,自然下午的差事便荒废了。
  衙门倒也不是非要他亲自监管不可,无数人愿意替他顶值向他邀功。
  帘幕低垂,大白天内室床帐就闭得严严实实。
  来回两三次,梁霄觉得这些日子落不到实处的空虚终于圆满。
  他仰头倒下来,命人看茶来。
  梨菽红着脸进来,见他正耐心含笑哄着美人儿,许诺要买衣裳首饰,要陪她逛遍京城所有好玩的去处。
  安如雪捂着眼睛含笑听他说,那笑容却是苦涩的。他能给她许多东西,却始终不愿带她回家,不愿给她一个正经名分,让她也能抬起头去见人。
  天色很快黑沉下来,梁霄披衣走到屋外,小春子快步迎上,为难道:“二爷,查出来了,梨菽姑娘说的那车马不是别人家的,是咱们家二奶奶和四姑娘进宫用的那辆。”
  梁霄笑容一顿,抿唇没有说话。
  小春子挠头道:“许是有什么误会,二奶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欺压百姓的人……”
  梁霄一路沉默着回到承宁伯府。
  他到上院时,明筝也在老太太房里,屋中人按规矩彼此行过礼,梁霄没了往日在母亲面前插科打诨的兴致,懒洋洋歪在炕边,瞧明筝跟老太太说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明筝半边面容。她总是挂着得体的笑,嗓音和润,举止得宜。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不管怎么龃龉,他心里很清楚,明筝是他结发妻子,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他一向也很敬重她、喜欢她。
  她在外面,真会是那种仗势欺人、不顾百姓死活的人吗?
  他初回京,那些所谓“军功”来得不大磊落,最怕给人揪住错处,若因她一时粗心惹出事来,到时同僚口诛笔伐,他要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老太太见他难得回得早,忙推小两口出去,叫他们回自个儿院里说话。
  明筝早察觉到了梁霄的不悦,她没有多问,回到明净堂,忙着叫人把今天回事处抱过来的账册翻出来点算。
  梁霄沐浴后出来,见明筝还在忙,他心里有气,立在内室帘后,挥退要上来伺候的瑗华瑗姿,“阿筝,你过来。”
  语气不大好,蕴着沉沉怒气,瑗华等人皆是一怔,有些担忧地望向明筝。
  明筝收起册子,她没有起身,依旧坐在炕前,只微微扬起头来,“二爷有什么吩咐?”
  梁霄见她连“过来”都不肯,心中怒意更盛,他一抬手,把面前珠帘拨得乱晃,跨步走出来,负着手道:“今日街上出了什么事,你不准备告诉我?若在平时也罢了,那些个刁民的死活我不在意,可如今正是我初回京,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你这样给人递话柄,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咱们梁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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