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by赫连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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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管事抱抱拳,揽着梁霄就想把他带走。
梁霄推开他,一面冷笑,一面提声嚷道:“陆筠拾了我穿烂的鞋,装什么清高呢?叫他出来,叫他出来!”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啊?我们是来求侯爷帮忙的,你怎么……你这不是寻仇来了吗 ?”
那管事不再客气,连话也不肯多说,打个手势,命护院把人撵走。
那几个护院个个生的人高马大,上前来,一个拎开梁霁,两个钳住梁霄的胳膊。
梁霄吃痛,边闷哼边道:“陆筠你可真没胆色,连见也不敢见我,你瞧上我女人,大大方方跟我说啊,我玩腻了,兴许就送给你了,这么偷偷摸摸,真叫人笑掉大牙,还当她是个什么金枝玉叶来着?就是我玩腻了、玩烂的了……”
话没说完,他陡然顿住了。
阶下行来一辆马车,正正停在门前。车帘掀开,明筝步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春装,纱罗质地,衬得腰身更显纤细,肤色更觉白皙。
一头丰茂的秀发堆成云髻,坠着明晃晃的鎏金多宝流苏钗子。弯月形赤金发梳压鬓,垂挂着短而细的穗子,走起路来摇曳生辉。
梁霄没料到会遇着她。适才还污言秽语地侮辱她,羞辱着陆筠。此刻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她如此端丽明艳,他甚至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卑怯感。
明筝面无表情,缓缓走近。
护院钳住梁霄,向她行礼道:“夫人。”
明筝点点头,水眸缓缓移向梁霄。
他嘴唇嗫喏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嬷嬷。”她开口。
身后走来一人,立定在梁霄跟前。梁霄疑惑地抬起眼,见对方高高扬起手,跟着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抽在他左脸上。“梁二爷嘴里不干不净的毛病,如今还没改,我家姑奶奶虽是女流之辈,可眼里不容沙子,梁二爷还是长长记性,想清楚了再说话比较好。”
梁霄被打蒙了,他满脑子都是适才明筝瞧他的眼神。
冰冷的,厌恶的,轻蔑的。
她瞧不起他。
她明明是他的妻子。
她现在却把他当成街边的乞丐一样,连个好眼色都懒得施舍。
明筝不再理会梁霄,对那管事道:“侯爷受了伤,车中刚好有些止血补血的药,若是用得上,便用着吧。不必通传了,天色晚了,不便叨扰,我这就走。”
她将东西递上,快步挪下台阶。
坐上车,脸上火辣辣的,生怕给人瞧出自己的心虚来。
她不放心陆筠,两人才在街头分开,她就追上来送药……怎么想都觉得羞赧。
那管事堆着笑,连连挽留她,“夫人稍待,侯爷被急召入宫,过会儿多半就回来了,若是知道您来,侯爷定然高兴。”
明筝哪里肯留下,迟疑地道:“不必了,我还有事,您留步吧。”
马车很快驶离,从头到尾,明筝一句话都没有对梁霄说过。
赵嬷嬷落后一步,见梁霁一脸沉痛,她冷笑道:“梁大人原先在外行走,进退有度,也是个体面人儿。不想今儿在人家门口容得自家兄弟胡言乱语坏人名誉,既然您纵容不管,只得老奴代为教训,好叫梁二爷知道,咱们明家也有脾气的。梁明两家早已无瓜无葛,彼此好聚好散,互不拖欠。再有下回如此,明家不会坐以待毙,梁二爷若不信邪,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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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陆筠那边也得了消息。
他披着氅衣,沉默地走在宫道上。
郭逊道:“事关夫人,底下人不好处置,回了侯爷,望您拿个主意。这姓梁的的造次不是三两日了,上回教训一次,没能叫他长记性。未免夜长梦多,令您跟夫人烦忧,依卑职之见,不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陆筠眉头紧锁,沉默不言。
他想杀梁霄,这念头不是头回生起。
以前是出于嫉妒,如今是觉得烦。
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对他和明筝没半点好处。
明筝今天的态度很明显,她与梁家划清界限,并不留情。
大牢里关着梁家四姑娘,此刻梁霄也被押在他手里。想要铲除这一家,不费吹灰之力。可世人会怎么议论明筝?
说她与情夫合谋,斩草除根害死前夫一家?
那些本来子虚乌有的传言,就会在梁家消失后坐实。
世人不论真相,只会同情弱者。
与他相比,梁霄就是那个弱者。
失去了妻子,又被妻子的新欢杀害……梁家虽是强弩之末,可毕竟在京城盘亘百年,姻亲里头还有礼部侍郎这样的大员,逼到极处,闹到御前,他倒没什么,只怕明筝脸上不好看。
陆筠沉默了一路,就在行至明府门外之时,他才叹息一声,开了口。
“把他送到宛平,着他做军中苦力。”
“叫人盯着,没我的允许,不准他回京。”
郭逊怔了怔,还欲再劝。陆筠摆摆手,制止了他。
婚期在即,他也不想手染鲜血。为了他和她的未来和顺,他宁愿就傻傻的迷信这一回。
但愿从此顺顺利利,让他快些娶了她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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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芷薇没找到,梁霄又被连夜召回了宛平。梁家上下都慌极了,即将灭顶的恐惧,弥漫在梁府上空。
不论他们如何惊惶,这一切都跟明筝没关系了。
她开始匆忙的备嫁,因为婚期忽然提前,时间骤然紧张了起来。
陆筠受伤后,她也曾好好的思索过。她牵挂他,担心他,这些都不是作假的。她盼着他好,也不厌恶他的亲近,也许还称不上多么深爱,但她还是有些喜欢他的……
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她没有拒绝陆筠想要把婚期提前的提议。
父亲和陆筠商定过,将日子定在了钦天监建议的八月十八。
再有几个月,她就要嫁给陆筠,成为嘉远侯夫人了。
五月初,明府办喜事,明轸大婚。陆筠作为明家准女婿,自然出席。
他刻意收敛锋芒,尽量温和地对待明家每一个人。他希望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让他们转达给明筝,自己究竟多么看重这门亲事。
明轸那些狐朋狗友有机会给嘉远侯敬酒,哪里还会客气。
他饮了三四壶,在座上还是一派从容平静的模样。等他被人带进明家偏院,明筝急忙忙来瞧他时,他已经醉的很厉害了。
“筝筝。”
瑗华还没退出去,他就拉住明筝的手喊她的名字。
瑗华吓了一跳,忙红着脸退出去。
明筝洗了条帕子,替他擦拭热乎乎的脸颊。
他攥住她两只手腕,坐起身来想要亲她。
明筝甩开他,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哄道:“你别闹。”
她为他抹拭头上的汗,抱怨道:“明轸这傻子,做什么由着那些人灌你这么多酒。”
“筝筝。”他含糊地喊她的名字,搂住她腰身不放。
明筝被他箍住挣不开,软倒在他怀里,握拳捶着他的肩膀,嘟囔道:“堂堂嘉远侯也有这样耍无赖的时候啊。”
他扣住她的腰不放,似乎不满足此刻的亲亲抱抱,手顺着腰侧朝上走。明筝按住他,摇头道:“你别胡闹,待会儿酒醒了,瞧你羞不羞。”
又笑自己傻气,他醉着,哪还听得懂她说些什么。
她挣开他站起身,预备去换条帕子,重新替他擦拭。
袖角被人攥住了。
陆筠张开眼,神色迷离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别走。”
明筝顿了下。他顺着她袖角,寻到她的手掌,握紧了,扣在自己心口上,“明筝,我又做梦了……我总是想你。我想杀了梁霄,想把你抢回来,想吻你抱你,想让你做我的女人。这个梦,我做了十年……原谅我,祖父战死,我不能走,我得为他报仇,我给你写过信……可你没回,明筝……我就这样,把你错过了。”
他手腕一带,让她倒在他怀抱里,小心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叹道:“别走,别离开我,嫁我吧,我会待你好,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别走了,好不好?别走了……”
他像梦呓,根本连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清,可他低喃的那些话,让明筝心里发涩,酸楚得不行。
她伏在他身上没有动。
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可她在心里答了一遍又一遍了。
“好,我不走。”
“我留下来,与你一块儿过。”
“我们好好地,这回一定要幸福。”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未来。”
“陆筠,能遇到你,嫁给你,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
时光飞逝。
八月十八来到,仿佛只是眨眼之间。
婚礼按照明筝的要求,低调的进行着。
第二回成亲,她不愿太惹眼。怕有太多非议,反倒令陆家不舒坦。
行过礼,她就被送进喜房,与陆家一众女眷寒暄说话。
应付这种场合她游刃有余,真正让她紧张的仪程都在后头。
从陆筠推开房门那刻起,她狂跳的心脏就一直不曾平复过。
她蒙着盖头,垂眼看见一双玄色锦靴靠近,如意纹妆花缎料跃入眼帘。
她知道此刻面前立着谁。
视线豁然开朗,头顶的盖头被他掀了。
喜娘含笑步上前,将两人的衣摆打个结,跪下来说了好些吉利话。而后就要饮合卺酒。
明筝正襟危坐,天气热,背脊上早出了一重汗。两臂交缠,她红着脸与他饮了交杯,抬眼瞧他,见他一脸肃然,紧绷着表情,瞧不出喜怒。
她忍耐着,等喜娘走完程序,一众瞧热闹的也终于退了出去。
屋外只剩下一个服侍的瑗华。
她和陆筠并膝坐在床沿上,映着一室大红,她愈发觉得闷热。
“侯爷……”
“筝……”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的紧张和不自在。
明筝低声道:“我想去净房,可不可以喊瑗华进来伺候?”
陆筠点点头,就见她一阵风似的,快速消失在屏风后头。
陆筠仿佛松了口气,这一整天他处在极度紧张当中,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才好。他怕婚仪出岔子,半分不敢松懈。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他环视着四周,打量着这个稍显陌生的、红色的世界。
他娶了明筝。
他终于娶了明筝。
今晚……他目视床帐,今晚他们会一同睡在这里,往后无数个夜晚,她都会陪着他,一块儿睡在这张床上。
热气一点点在体内散开,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后头的净房传来点点水声,隔着一道屏风,一扇门,她就在他往常沐浴的那方池子里,洗濯着她滑嫩耀目的肌肤……
不能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就此闯进里头……
等待煎熬漫长。
他两手交握撑在膝头,沉默地坐在床边。
片刻,侧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站起身,目视明筝朝他走来。
她换了身衣裳,水红色软烟罗罩衫,织锦洋绉纱裙子,头发松松挽成髻,鬓角还滴着水珠。
她有点紧张地朝他看过来,只瞧了一眼就垂下睫毛,再不敢多瞧了。
陆筠与她一样紧张,他展臂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坐。”
这模样好像当她是个客,瞧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明筝抿唇笑了出来。
她依言坐在床沿上,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您也坐?”
陆筠盯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