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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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没消多久,进宫头一个嚼舌头的贞贵人就被两个精奇嬷嬷叉着,押进了永寿宫。
永寿宫的海棠已经谢了,只剩愈发茂密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贞贵人这回不像平常了,清水小脸子吓得煞白,被扔在院子里的中路上。她向上瞅瞅,老姑奶奶身后站着含珍和银朱,个个面无表情垂眼看着她。她只好`着脸求告,说纯妃娘娘开恩,“这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混话,那天不知中了什么邪,没过脑子就说出来……娘娘您是最善性的人儿,就饶恕我这一回吧。”
可老姑奶奶八风不动,淡声道:“这回不是我想罚你,是太后老佛爷觉得,你该给我个交代。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告饶的,好汉做事好汉当嘛。”说着瞥了边上的精奇嬷嬷一眼。
精奇都是厉害人物,二话不说上前,卷起袖子左右开弓啪啪一顿抽打。
贞贵人的那颗小脑袋可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了,脸别过来,又别过去,头上发簪都甩飞了,把跪在一旁的蟠桃吓得上牙打下牙,发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
二十个嘴巴,简直比死还叫人难堪。精奇稳稳数完,退让到一旁,颐行这才看见贞贵人的脸,又红又肿都快看不清本来面目了。但凡有点气性,大概会一头碰死,可她倒还好,哭虽哭,命还是惜的,被蟠桃扶起来,歪歪斜斜地,回她的翊坤宫了。
含珍又气又好笑,“这就完了?竟是连恩都不谢。”
颐行摆了摆手,“都挨了打了,还谢什么恩啊。如今我在这后宫可是扬名立万了,往后愈发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银朱咧着嘴说:“您几时不是来着?太后既要给您立威,您想想往后的大好前程吧!她们越恨您,您爬得越高,就是要她们牙根儿痒痒,又死活拿您没辙,您就见天地在她们面前显摆,把她们全气死,那才真解恨呢!”tt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儿,眼看到了点卯的时候,便仔细梳妆起来,摇着团扇踱着步子,挪进了养心殿后围房。
因贞贵人在永寿宫挨了一顿好打,这会儿颐行进东围房,所有低等的嫔御都站起身向她行礼,连那三妃也勉强挤出了笑模样,不说是不是打心底里宾服,横竖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我早说过,贞贵人口无遮拦,早晚要闯大祸,让你多加管束着点儿,你又不听。”贵妃抚着燕尾,三句两句就把责任推到了恭妃身上。
恭妃是翊坤宫主位,前头和贞贵人、祺贵人狼一群狗一伙的,没少挤兑老姑奶奶。这会子贞贵人翻了车,自己正愁不能撇清,贵妃这么一说,顿时让她恼起来,“姐姐这话就岔了,她虽和我一宫住着,到底不是我的奴才。况且她随扈去了热河,我又没去,她回来要说些什么,哪儿是我管得住的!左不过是些不着调的闲话,谁还能把她当真呢。纯妃妹妹这回狠狠罚了她,是给她教训,好歹还留着她贵人的位分,她也会感恩戴德的。”
她们眼看就要窝里斗,颐行也算是看明白了,世上果真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远的朋友。这群人,精于算计又欠缺谋略,早已不足为惧了。因此她们你来我往时,她有些意兴阑珊,只是扭头冲含珍说:“那块双狮戏秋的栽绒毯,回头问问补好了没有。”
贵妃耳尖,奇道:“永寿宫用度不够吗?怎么还要补毯子?”
颐行哦了声道:“那块毯子是以前留下的,我瞧东西很好,只是年月长了,有两块地方被虫蛀了,让内务府织补一下,就和新的一样了。”
于是众人沉默着不说话了,心说这还没上位呢,就要开源节流,那往后大伙儿要吃个鸡蛋,是不是都得瞻前顾后啊?
众人眼巴巴看着她,颐行总算察觉了,奇道:“怎么了?破损的东西不能织补,只能扔了?”边说边笑着摇扇,“到底宫里,什么都爱讲个排场。早前我们家倒不是这样,我额涅的一张绣墩儿缎面破了,也是一层又一层地往上填补。我额涅还说呢,老物件用着凑手,舍不得扔了。”
瞧瞧,这是给尚家正名呢,都贪出两淮三年的税务总额了,还在那儿宣扬节俭,听着怎么那么虚得慌呢!
可不论虚不虚,徐飒搬着银盘回来了,到了门前往里头递话,“万岁爷今儿翻了纯妃娘娘牌子,请娘娘预备接驾。”
颐行站起身道了个是,其余众人也慢慢起身,慢慢散了。
其实大伙儿都知道,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会是凑热闹的陪客,这翻牌子的流程也不过是个形式,是给不死心的自己,一星微茫般的希望罢了。
还是照旧,怀恩引老姑奶奶进皇上的寝殿,正在她琢磨是该先上床呢,还是该老老实实坐在床沿上等他时,他已经洗漱完进来了。
这回是直接穿着寝衣进门的,见她还站在那里,纳罕地问:“怎么了?要朕替你更衣?”
颐行的动作略慢了点,他果真就上来替她解纽子,一面说:“我今儿过慈宁宫,替太后瞧了脉象,湿寒越来越轻了,过不了两日就会大安的。先前在承德,真吓着我了,那么重的病势,我只是不便说,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怕要出事儿。”
他替她脱了罩衣,又拉她坐下,她蹬了脚上鞋子说:“我今儿请安,太后和我说了好些话,中气显见的足了,脸色也好起来。云嬷嬷说,如今一天进五六次米汤,都能留住,这可是天大的喜信儿。”
皇帝抿唇笑了笑,“里头有你的功劳,你服侍太后一场,太后全看在眼里,今儿还和我说,纯妃是个好的,不单有孝心,也有掌管后宫的能力。说等她身子略好些,就挑个黄道吉日晋你的位分。”
说起晋位,老姑奶奶就高兴,“这回我能和裕贵妃平起平坐了,见了她也不必行礼了。”
皇帝说岂止,“她得向你行礼。太后说了,宫里得有个好好管事的人了,这两年宫务看着有序,那是该揪细的地方没有深挖,要是掏出来,只怕也像老荷塘的泥一样,臭不可闻。太后的意思是,晋皇贵妃位,摄六宫事,先历练上一阵子再说。”
颐行盘腿坐在床上,乍听晋皇贵妃,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我进宫就是冲着这个位分,如今真办到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皇帝松散地靠在大引枕上,一腿支着,一手抚着膝头,还在为她的擢升之路感慨,“从宫女到皇贵妃,只花了八个月,就算脚踩西瓜皮,也没你升得快。”
颐行抱着他的胳膊龇牙,“还不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吗。”
做官还得办差呢,她这程子一直陪在太后身边,他也因太后病势重,一直没顾上别的。今天恢复翻牌子,才想起自己又旷了好些天,这就有些委屈了,一定要拉住她,好好说道说道。
“朕的苁蓉,都快开花了。”他小声说。
颐行讶然,“为什么呀?”
他说:“想你想的。”
颐行红了脸,这人,老爱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她扭扭捏捏,替他抻了抻交领,皇帝最喜欢看她使这些小意儿殷情,便问怎么,“不伺候朕就寝?”
老姑奶奶又是一番扭捏,然后翘着兰花指,扒下了他的衣裳。
第85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再不是没侍寝之前那样,楚河汉界各占一边。就是要紧紧抱着,紧紧纠缠,来这人世间一遭儿才不冤枉。
他拱在她胸前,恬不知耻地说:“你老要做长辈,看见了?这才是正经老姑奶奶该干的事儿。”
她红着脸,轻轻拍打了他一下,心里头是足意儿了,就那么闭着眼,随他的撩拨,行走在浪尖上。
万岁爷这回显然是研习过了,很有一股爱匠精神,不急不躁地,充满禅意地,慢慢在她身上四处点火。鉴于前两次都不怎么美好的体验,颐行缩了缩,终究还是有些怕,皇帝拍着胸脯保证,这回必定得趣,说得满脸正经,言之凿凿。
没办法,好歹得试一试,毕竟还得靠这个怀皇嗣,靠这个升官发财大赦天下。且瞧他这么得人意儿,疼点儿也认了吧!
于是老姑奶奶上刑般躺平,说:“可得温存点儿啊,再弄疼了我,我会忍不住一脚把您踹下去的,到时候您可不能怨我。”
皇帝说知道了,看一眼横陈的老姑奶奶,这玉雕一样的身段,让他的心头和鼻管同时一热。
忙捂鼻子,还好没在她面前丢丑,于是小心翼翼挨上去,充满爱意地绵绵吻她。老姑奶奶哪儿有那么丰富的经验能和这人抗衡,不一会儿就七荤八素了。
这回大约是地方对了,老姑奶奶爱这种锦绣堆儿里的翻滚,水到渠成地,轻舟已过万重山。
真真好风景呀,山崖两畔碧峰对磊,大江在悬崖绝壁中汹涌奔流,宝船行进也畅通无阻。
殿里守夜的红烛只剩下一盏,就着胭红的光,他看见老姑奶奶的脸,那小脸儿上有一种难以描绘的媚态,他在激荡中贴着她的耳垂问:“好不好?”
她伸出一双手臂搂住他,闭着眼睛道:“别说话。”
总算这小小子儿也有说话算话的时候,这回没蒙她,原来用对了方法,里头确实有不可言说的痛快。
第二天的老姑奶奶,娇艳得像朵花,百依百顺地替他穿好了衣裳,送他出门临朝。
皇帝迈出门槛回头看她,腿肚子里一软,忽然崴了一下。怀恩忙上前搀住,说:“万岁爷留神。”
皇帝正了正颜色,带着点儿解释的意味,“朕没用早膳。”
多年来都是怀恩近身服侍,是不是因为没吃早饭而腰腿酸软,难道怀恩会不知道吗?
皇帝抬眸和怀恩对视了一眼,怀恩什么也没说,同他相视一笑。
老姑奶奶有特许,用不着巴巴儿跪在九龙辇前恭送他,所以只是隔窗看着他去远。当然再睡回笼觉是不能够了,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在床上躺了会儿,就得起身上太后跟前请安去了。
太后这些年习惯了早起,即便身上不豫,不能礼佛,也是早早儿穿戴整齐了,坐在南炕上等着接见四妃。
颐行因来得略晚了一步,进门时那三妃已经在太后跟前坐定了。于是小刀嗖嗖剐骨割肉,恭妃笑着说:“纯妃承宠,果真是忙坏了,连请安都能误了时辰。”
上房的高案上就摆着西洋钟,长着翅膀的光屁股小孩儿左右摇晃着,瞧瞧那两根细针的指向,要说误了时辰,实在是睁眼说瞎话。
可颐行不辩驳,她上太后脚踏前请双安,说:“奴才来晚了,是奴才的闪失。老佛爷今儿身上怎么样?昨夜喝了几回水?起了几回夜?”
太后含笑说:“都好了,一夜到天亮。早前动辄还有些隐隐的痛,如今一点儿不适的症候都没了。”
“那就好。”颐行接了笠意送来的翠玉盖碗,轻轻放在太后手边的炕几上,细声说,“昨儿我和云嬷嬷说了,让给您预备的珠玉二宝粥,这会子熬得了送来了。里头的食材最是开胃,对脾肺亏损、饮食懒进有奇效,您且试试,要是喜欢,让膳房再预备。”
她殷殷叮嘱,这哪儿是媳妇,分明比亲闺女还贴心呢。看得边上三妃有些不是滋味儿,心道这回没能上热河,真是亏大发了,要是她们在,也不至于让老姑奶奶一个人得了这么个巧宗儿。
横竖就是时也运也,气得人没话说!三妃一时萎顿下来,看她对太后百般讨好,心里头是又妒又不屑,好好的大家子小姐,原来还有这副奴才样儿!
她们打眉眼官司,太后也不去管她们,只说:“我病了这一遭儿,能捡回一条命来,是好大的运道,多亏了诸天神佛保佑。我想着,咱们上热河有程子,宫里香火也不及前阵子旺盛,过两天把雍和宫的喇嘛宣进宝华殿办一场佛事吧,大伙儿去拜一拜,这就要秋分了,也祈盼大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人都说是,贵妃也感慨着,“时候过得真快啊,大阿哥……就是秋分时候没的。”
说起这个,大家都沉默下来,宫里头不管平时多尖酸刻薄的人,对于孩子都是实心的喜欢。当年大阿哥是独一个儿,生得又漂亮乖巧,大伙儿都很宠爱他。可惜后来得了疟疾,无端地发高热,没消七天就殁了。到如今说起来,都是一段悲伤的往事。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把大阿哥的神位送到宝华殿的壁龛上,让他也受一受香火吧。”
贵妃含泪说是,向太后蹲安谢恩。回到永和宫后心里头还难受着,要是大阿哥在,如今该五岁了,满院子撒欢,“额涅、额涅”地叫着,那该有多热闹。自己不说母凭子贵,至少境遇比现在要强些,不至于当着这空头的贵妃,后宫要紧事儿也不由她过问,只让她名义上管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翠缥见她伤感,只好勉力安慰她,“来日方长,主儿还年轻,将来还有再怀皇嗣的机会。”
贵妃苦笑了下,“纯妃霸占着皇上,如今后宫谁能近皇上的身?想怀皇嗣,难于上青天。我只是怕,她如今威望高得很,又已经位及四妃,再往上两级,可就越过我的次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