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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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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行迟迟哦了声,她知道疾不避医,却没想到大夫也讲究男女大防。忙道:“那您等等。”退进屋子里整理好了仪容,这才出门来。
  她总是笑吟吟的模样,因为刚洗漱完,鬓角的发还濡湿着,年轻的脸庞像雨后新笋般鲜洁可人,搁在后宫里头,是赏心悦目的画儿。
  夏太医瞧了她一眼,眼眸很快一转,又调开了视线。
  往含珍的卧处去,他在前头走着,颐行在后面跟着。她看了他的袍子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夏太医,您上职没有官服吗?怎么一天天不重样呢?”
  夏太医怔了怔才道:“我换了衣裳来的。”
  颐行听了似懂非懂,为了套近乎,她热络地说了句不碍的,“您无论穿什么,都是这世上顶好的大夫,用不着特意换了衣裳来,我们不讲究这个。”
  但夏太医明显被她回了个倒噎气,好半天方道:“病患得的是劳怯 ,这身衣裳回去不能留,要是穿了官服来,我没那么些官服可替换。”
  啊,这这这……倒是她自作多情了?颐行红了脸,好在夜色之中看不清人面,她讪笑了两声,“哦,是这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们宫值能穿自己的衣裳呢……劳怯又不是痨病,犯不着烧衣裳吧!”
  夏太医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这动作不雅,但此时除了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到了含珍的病榻前,观她神色,又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没有汗出,脸却烧得很红。
  夏太医卷起箭袖,探手查看她体温肤色,复又掀起被子按压她腹部,嘴里喃喃说:“额黑身黄、足下热,腹胀如水,得用大黄方。不过这药凶得很,是以大黄加上虻虫、水蛭、蛴螬,炼蜜成丸。用得好,能一气儿拔毒,用不好,兴许就一命呜呼了。”
  “啊?”颐行惶惶地,“这不是只有一半的捞头么?”
  夏太医说是,“捞一捞,她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不捞,慢慢就油尽灯枯,必死无疑了。”
  照理说是不该犹豫的,要是换了颐行自己得病,她宁愿做个干脆的了断,但病的是别人,她哪儿有这决断定人生死呢。
  不过含珍尚且没有全然糊涂,她喘着气,挣扎着说:“老姑奶奶,您别担心我。我……病得久了,自己……自己也厌烦得很。好不好的,就这一回吧!夏太医,请您用药,合该我……我活命的,死不了。”
  既然有她这句话,那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夏太医又给她放金针,先解了她的热毒,从头到脚一番施为,待拔针的时候已经能见汗了,满头满脑的,不一会儿连枕巾都湿了。
  夏太医收拾针包儿,还是那句话,“明儿我让人送方子来。”
  颐行忙不迭应了,因含珍这里离不开人,扭头说:“谢谢您了,等她大安了,让她给您磕头去。”
  夏太医寥寥摇头,表示不缺人磕头,“好好将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这可真是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太医啊,虽是给含珍瞧病,颐行心里也分外感激他。
  他要走,颐行起了一半的身子说:“我送您吧。”
  本以为他会说不必,没想到他这回没出声,就看着她那个不怎么有诚意的动作。
  颐行大觉得尴尬,忙直起身走到门上,比了比手道:“夏太医,您请。”
  门边上正好有盏风灯,便摘下来替他引路。夏太医负着手,晚风里袍裾摇摆,鬓边落发飞拂,见他的几回,他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洵雅从容的气度,颐行不免对他另眼相看,她早前还以为他是太监假扮的,如今看来是她眼皮子浅了。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视线婉转,落在她身上,问:“这么长时候了,你还觉得宫里好吗?”
  这期间安乐堂另一个患病的老太监死了,到临了太医基本已经请不动,最后大家是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的。
  说宫里好,人命如草芥,哪里好得起来。颐行看向墨蓝的天空,叹了口气说:“起码紫禁城里的雪是干净的。我就等着和小姐妹团聚,置个小火炉,涮涮金针菇了。”
  夏太医面罩下的唇角抽动了下,迈出安乐堂大门的时候连头都没回,“别送了,就到这里吧。”
  颐行顿住了脚,“那您明儿还来吗?”
  这句明儿还来吗是必问,仿佛对他的到来充满期待。
  夏太医说不一定,“近来忙得很。明天的药方子照着吃,吃得好接着用,吃不好也就这几天的光景了,再看也是一样。”
  他说完,顺着金水河一直往南,向英华殿北门方向去了。颐行给的那盏灯笼,他带走了,灯笼挑在前头,替他的轮廓镶了圈金边儿,颐行目送他走远,方转身退回门内。
  后来几天含珍照着方子,一天三顿地吃那药,打一开头直犯恶心,但再难受也没撂下。一气儿吃了七天,七天后身上黄气也退了,肚子也不鼓胀了,能正常出恭了,含珍算是大难不死,真正捡回了一条命。
  吴尚仪那头呢,得了消息很高兴,亲自来安乐堂瞧了含珍。娘两个唧唧哝哝说了好些,最后扭头对颐行道:“姑娘这程子费心了,我着实感激你。既然你帮了我一回,我自然也兑现承诺,再过两天就是万寿节了,值上正缺人手,你要是乐意,就回尚仪局吧,我看着合适的去处,给你指派个差事。”
 
 
第20章 
  颐行蹲了个安,说多谢吴尚仪,自己无惊无险地能从安乐堂出去,也算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安乐堂是真好,除了没出息,哪样都比尚仪局强。出头冒尖的人多了,必有争斗,像安乐堂这样没落到根儿上的,反倒个个都有赤诚之心。
  但这地方,确实不宜长留,颐行将来可是立志当皇贵妃的人,皇帝要死了也不上安乐堂来,长期呆在这里人会倦懒,万一过上一年半载,连上进的心也没了,那大哥哥和大侄女儿,谁又能捞他们出来?
  荣葆挺舍不得她走,十三四岁的孩子,什么话都敢说,瞧了众人一圈,晃了晃脑袋,“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好容易来了一朵花儿,这还没满一个月呢,就要走。老天爷也不可怜可怜我,嬷嬷们上了年纪气性儿大,老撕扯我耳朵,我愿意姑姑留在这儿,姑姑说话多好听啊,不像嬷嬷们阎王奶奶似的。”
  才说完,就挨嬷嬷凿了脑瓜子。
  高管事却不想留人,说走吧走吧,“凤凰就该落在梧桐树上,在别的地儿沾点土星子也是埋汰。姑娘别嫌我多嘴,你家如今遇了事儿,亲友都生疏了,进了宫也没人敢给你打点,一切都得靠自己。宫里头水深得很,行走多留点儿神,要是往后又挨了罚,就自请上安乐堂来吧,咱们这儿除了死人多点儿,活着的人心肝都不黑。”
  这算是掏心掏肺的实在话了,颐行心里明白,点头说是,“我一定记着谙达和大伙儿的好。我不回来啦,等我将来混出个前程,把你们从这儿摘出去。”
  嗳,大伙儿都笑起来,“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来吧,奔前程去吧!”众人像送义士一样,把她送出了安乐堂。
  重新回到尚仪局,颐行也有种凯旋归来的感觉,院儿里来往的人看见她,不免冷嘲热讽,“还有回来的一天呢,够能耐的。”
  颐行由她们去说,并不往心里去,挎着包袱回他坦,发现原来的位置叫人给占了,又没个大宫女来给她重新指派,不得已,只好去东次间找带她的琴姑姑请示下。
  琴姑姑一向不怎么待见她,一位姑姑带领的不止一个新人,这头正教小宫女往白棉纸上喷水熨烫制作手纸,见颐行进来也不搭理,反倒把视线调往别处去了。
  颐行吸口气,叫了声姑姑,“给姑姑请安,我得了吴尚仪的令儿,回来述职啦。”
  琴姑姑嗯了声,“听说了。”
  “姑姑,我的铺位给人填了,要不姑姑另给我安排个地方吧。”
  结果就换来了琴姑姑的没好气儿。
  “我这一天天的,忙完了这头忙那头,哪儿有闲工夫给你指派他坦。你去各屋瞧瞧,有空着的地方,放下铺盖卷就是了,又不是凤回巢,还得找什么好地界儿。”
  所以呀,回了尚仪局就是这境遇,有时候火气旺些,真想把铺盖砸在那起子小人脑袋上。
  人活于世不时会遇上这种人,就像夏太医说的,有一分权,非当十分用。世上真主子反倒不可怕,最可怕就是这类二道主子,那才是热脸贴冷屁股,油盐不进呢。
  可这个时候,也不容她撒野,回头又把自己折腾回安乐堂。她只有忍气吞声,提着铺盖又出来,因天气渐渐热起来,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出门遇着风,倒是一阵清凉。
  这时候碰上银朱从外头回来,一见她就蹦起来,欢天喜地叫着姑爸,迎了上来。
  “您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原打算这两天想想辙,过去瞧您的呢。”边说边上下打量她,“您在那儿还好吧?那地方多瘆人的,把您吓坏了吧?”
  颐行笑着说没有,压声道:“那是个没有尔虞我诈的好去处,我在那儿尽遇着好人了。可今儿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找不着……”
  银朱说:“您一走,琴姑姑就领人进来了。没事儿,我往边上挪挪,您和我睡一块儿。”
  可话才说完,没等颐行点头,琴姑姑就从里头出来了,说不成,“每个他坦都有定员,你们能挤挤,别人未必愿意和你们挤,别白占了别人便宜。”
  银朱一脑,叉起腰就要回嘴,这时含珍由嬷嬷搀扶着从宫门上进来,见了这阵仗,笑着说:“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事儿,我在门外头都听见了。”

  要论辈儿,宫女里头含珍算高的,加上她又是吴尚仪的干闺女,不论是谁都要让她几分面子。
  琴姑姑笑着说:“您可算大安啦,给您道喜呀。”
  含珍回了礼,“老天爷不收愣头青来着,又放我回来了。你们才刚争什么呢?是安顿不了他坦么?”
  银朱道:“颐行回来没了落脚的地方,我想让她和我搭伙凑合,琴姑姑不让。”
  含珍哦了声,“是这么回事儿……按说他坦确实有定员,不能胡乱填人进去,没的大伙儿夜里睡不舒坦。”
  她这么一说,主持了公道,琴姑姑道:“可不嘛,如今这辈儿的新人真了不得,我才说了一句,就要和我叫板。”
  含珍笑了笑,转头对颐行道:“他坦里的规矩不能坏,您也得有住处。要是不嫌弃,您上我那儿去吧!我的屋子就我一个人住,多少人背后都说闲话呢,您来了正有个伴儿……”说着又望向银朱,“这是您的小姐妹?乐意就一块儿去吧,人多了才热闹呢。”
  她的话说完,银朱和颐行乐了,琴姑姑脸上顿时不是颜色起来。自己才给完她们排头吃,含珍出来做了和事佬,闹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要说尚仪局里办事,谁又服谁?含珍还不是仗着吴尚仪这层关系,才在尚仪局里吆五喝六。
  琴姑姑不好阻拦,挤出了一个干涩的笑,“也好,你们上含珍姑姑那里去吧,她身子弱,半夜里有个什么,你们也好照应。”
  颐行和银朱才不管她这些酸话,三人一间屋,和二十个人一张大通铺,那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境遇了。普通宫女子得苦熬多少年,熬成了姑姑才有造化住四人一间的屋子,她们可好,比姑姑们还便利呢。这下子再也不必听人解溲的声音,再也不担心管教嬷嬷提着板子半夜查房了,颐行因祸得福,银朱鸡犬升天了。
  含珍复又笑笑,让嬷嬷扶着先回他坦了,琴姑姑心里老大的不称意,恰好一个小宫女出来蹲安,说让姑姑检阅,被她厉声喝叱:“急什么!”
  别看大宫女都是熬出头的,但终归还是分三六九等,琴姑姑和含珍未必没有嫌隙,又被她扫了脸,心里自然不受用,连转身都带着气急败坏那股子劲儿。
  银朱和颐行看她进了正殿,相视一笑,且不管那许多,两个人一块儿回大通铺,替银朱收拾东西。
  银朱问她:“姑爸,您在安乐堂,救的就是这位姑姑啊?”
  要说救,可不是她的功劳,颐行说:“我就是打了个下手。”把夏太医显圣的事儿告诉了银朱。
  银朱琢磨半天嗟叹:“您这是有贵人相助,老话儿怎么说来着,扬汤止沸,莫若去薪。他让您有恩于珍姑姑,珍姑姑自然保您……姑爸,您离当上皇贵妃又近一步啦。”
  两个臭皮匠凑在一块儿,说的都是高兴事儿,仿佛皇贵妃的位分就在眼前,擎等着颐行坐上去了。
  不过这话还是只能私底下说,要是叫第三个人知道,难免被人耻笑,说尚家才下台一位皇后,这么急不可待就有人想当皇贵妃。这宫里还没有过皇贵妃呢,老姑奶奶上赶着倒贴侄女婿,真是不要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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