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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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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世上就有这么没天理的事儿,恶人格外的好运,竟怀上了龙种。将来孩子落地,要是位阿哥,少不得母凭子贵再晋上一等,到时候她们这些低位的嫔妃,在储秀宫的日子恐怕更难熬了……竟是不敢想,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皇帝听了她的话,半晌未语,慢慢在案前踱步,隔了一会儿方问:“懋嫔多久请一次平安脉?”
  贵人想了想道:“储秀宫不常请平安脉,懋嫔娘娘不信那些个,说自己身底子好,不愿意闻药味儿,也忌惮太医给各宫看病,万一带了病气,反倒传进储秀宫来。”
  皇帝一哂,“可见她并不关心孩子的长势。”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贵人斟酌了下道,“懋嫔娘娘的意思是横竖龙胎在肚子里,不论男女好坏都得生出来。反正如今吃得下睡得香,犯不着召太医,宁愿自己关起门来好好养着,说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皇帝牵了下唇角,曼声道:“看来朕是太过疏于关照后宫了,等明儿处置完了政务,朕亲自去瞧瞧她。人总在储秀宫困着不是办法,也该活动活动才好。”
  贵人道是,“奴才回去,就把这个好信儿转达懋嫔娘娘。”
  才说完,隔着门帘听见外头太监叫了声“回事”。皇帝回头望,怀恩从门上进来,虾着腰说:“回禀万岁爷,军机值房收到一封金川战事的战报,请万岁爷过去瞧瞧。”
  皇帝哦了声,打算移步出去,忽然想起什么重又站住了脚,在贵人殷殷期盼的目光里回身道:“金川战事吃紧,朕要上军机值房,不知道多早晚回来。你别等了,让他们打发人送你回去吧。”说罢一提袍子,迈出了东暖阁。
  贵人有些痴傻了,站在那里直愣神,直到跟前宫女进去搀扶她,她才醒过味儿来,“你看,这一说话,把侍寝都给说丢了……翠喜,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翠喜能怎么说呢,只好宽解她,“万岁爷是怕议政时候太长,让您白等一场,倒不如早早儿歇下……主儿,咱们回去吧。”
  不回去又能怎么样,反正养心殿是不容她留下了。
  满福挑来了一盏羊角灯,呵着腰道:“奴才送小主回储秀宫,小主儿请吧。”
  于是贵人主仆跟着那盏灯笼的指引,走在望不见尽头的夹道里。仰头看看,天上一线新月细得弦丝一样,迷迷滂滂挂在东方,和她现在茫然的心境很相像。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储秀宫的,但一脚迈进宫门,就见懋嫔屋里的大宫女如意从廊庑底下走过。见她回来,有些意外,很快便转进宫门内通传了懋嫔。
  贵人叹了口气,知道少不得还得应付懋嫔,眼下先向满福道了谢,说句有劳公公了。
  满福垂袖打了个千儿,“小主儿早些歇着吧,奴才告退了。”说罢退出了储秀门。
  在这宫里生存,孬一点儿的真没有出头之日,贵人唏嘘着,和翠喜相携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就见懋嫔挺着肚子从殿门上出来,大夜里的还没卸妆,把子头上珊瑚穗子摇摆,捏着嗓子哟了声,“这是怎么话说的,不是翻牌子了吗,怎么才这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贵人觉得丧气,面上却不能做出来,只好堆了笑脸子道:“军机处忽然来了急报,万岁爷赶过去处置了,今儿不知忙到什么时候,我在养心殿等着也是空等,就让我先回来了。”
  懋嫔听罢,忽然勾起些往日的回忆来,这种事儿自己好像也曾经历过,原本还想调侃贵人几句的,这会儿却没了兴致,摆手说算了,“想是你没造化。时候不早了,回你屋里去吧。”一面扭头吩咐宫女,“把门关上吧。”
  可是贵人却站着没动,什么叫没造化,是啊,全后宫就数她懋嫔最有造化,得了个龙子,人五人六都快横着走了。
  多想痛快骂她几句,出了这些年的鸟气啊,可是不能够,人家怀着免死金牌呢,非但现在骂不得,往后的年月都得继续忍着她。
  懋嫔见她不挪动,这模样倒像要生反骨,便道:“怎么了,给钉在这儿了?”
  贵人气血上涌,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重又堆起了笑脸道:“才刚我临走,听万岁爷说明儿得闲要来瞧您来着。我给您递个话,好先预备起来,不至于万岁爷驾临,一时慌了手脚。”
  懋嫔本来因她梗脖子的样子要发作,但一听皇帝要来,那份喜兴立时就把心里窝的火冲散了。

  “明儿真的要来?你听明白了?”
  贵人说是,“还打听您肚子里的龙种呢,万岁爷很记挂您和小阿哥。”
  懋嫔这才称意,心情一好态度也和软了,摸了摸肚子半带轻轻的哀怨,说:“原就该来瞧瞧的,拖到这早晚……”眼波调过来一扫贵人,“行了,你今晚上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
  接下来关上殿门后的那股欢喜劲儿,自是不用说了。
  自打往上呈报了遇喜的消息,她的绿头牌就从银盘上撤了下来,像上养心殿围房等翻牌子这种局,就再也没有参加过。
  少了面见皇上的机会,可惜,但比别人多了份底气,这是荣耀。皇帝不常走宫,这回要上她这儿来瞧她,高兴得她站不住坐不住,忙招呼跟前宫女来挑衣裳配首饰,直忙活到亥正时分,方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睁眼又在等。打发小太监上养心殿探听,看万岁爷什么时候御门听政回来,可皇帝政务实在忙,上半晌在军机处又耗了两个时辰,连小食都是在军机处进的。
  “今儿怕是不来了。”懋嫔怅然说,转头又恨贵人,“八成是她胡嚼舌头哄我,我竟拿她的话当了真,她背地里快要笑死了吧!”
  如意一面扶她坐下,一面道:“主儿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借她两个胆儿,她也不敢来诓骗您。想是万岁爷叫公务绊住了脚,暂且没法子过来,等手上的事忙完了,焉有不来瞧主儿的?”
  懋嫔虽这么听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后来等得没趣了,干脆不等了,瞧时候差不多,准备上里间小憩,谁知刚要转身,门上小太监进来通传,说万岁爷打乾清宫那头过来了。
  懋嫔顿时一震,忙补粉抿头,皇帝来前急急赶到廊庑上候驾。不过多会儿就见那道身影从影壁后过来,懋嫔立时笑得像花儿一样,迎上前蹲身纳福,说奴才恭迎圣驾。
  “你身子重,不必多礼。”皇帝这回破天荒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朕政务巨万,不便来瞧你,你近来可好呀?”
  懋嫔道:“奴才一切都好,只是如今行动不便,不能时时去给万岁爷请安。”
  “请安不值什么,要紧是你的身子。”皇帝的体恤大不同于往日,一路紧握着懋嫔的手腕,一同进了里间。
  懋嫔心头的小鹿在扑腾,进宫一年多,从来没得皇上这样温存过。皇帝是君,她们为臣,君臣之间大多时候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距离,不是她们不愿意亲近,是皇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皇上啊,不拿架子,对谁都客气而疏淡,然而淡淡的最伤人,在得知她有了喜信儿之后,对她和对六宫也并未有什么不同。今儿这是怎么了,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这份热络怪叫人受宠若惊的。
  懋嫔心里一头激荡,一头又不大自在,将皇帝引到了黄云龙坐具上,轻声细语说:“主子爷,您坐。我得了两个新鲜的蜜瓜,让她们刨了瓤儿做甜碗子,您少待,这就叫她们端来。”
  皇帝说不必,“朕不爱吃甜食,你自己留着用吧。不过瓜瓤不好克化,仔细引得肠胃不适,还是少吃些为好。朕今儿是往中正殿去,顺道过来瞧你,看你气色很好,朕也就放心了。”
  懋嫔说是,“全赖万岁爷隆恩,小阿哥很好,太后昨儿还打发人送了新做的虎头帽来……”边说边让如意取来给皇帝过目,“您瞧瞧,是不是做得活灵活现的,比外头的可强了百倍不止。”
  皇帝瞥了一眼,随意应了一声,又略坐了会儿,起身道:“成了,你好好养着吧,朕得空再来看你。”
  懋嫔没想到他来去一阵风,这么快就要走,惶然站起身道:“主子才来的,怎么不多坐会儿……”可她话还没说完,皇帝充耳不闻,人已经到了前殿。
  懋嫔只好送出去,扬袖蹲安说:“奴才恭送皇上。”
  皇帝负起手,沿着中路一直往前,将到影壁时回头看了看,这懋嫔撑着腰的样子,真像身怀六甲似的。
  怀恩领着抬辇的太监们,在外头夹道里等候,见皇帝出来忙上前搀扶,待皇帝坐稳了,方抬手拍了拍示意动身。
  抬辇稳稳上肩,怀恩在底下跟着,仰头瞧了瞧皇帝,轻声说:“万岁爷,要不要给御药房下令,隔七日给懋主儿请一回平安脉?”
  皇帝一肘支着九龙扶手,脸上神情淡漠,“用不着,夏太医已经替她诊完了。朕看这储秀宫里好像缺了一段人气,屋子也有空着的,再添一员也未为不可。”
  怀恩迟疑了下,“主子爷的意思是……”
  皇帝在辇上舒展了下手脚,华盖底下凉风透体而过,他笑了笑,“夏太医向朕保举的那个小宫女,朕看很有潜质,把她搁到储秀宫来和懋嫔就伴儿,只要她够聪明,前头好大的功勋在等着她呢。”
  越想越得意,简直是白送的业绩。将来老姑奶奶明白了他的苦心,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的。
 
 
第31章 (女孩子就是麻烦。)
  ——
  银朱屁股上的伤,因夏太医的诊治,日渐好了起来。三天之后,颐行替她上药时,她不再撕心裂肺惨叫了,大不了“嘶”地抽口气,由头至尾都能忍耐。起先也被打没了精神头儿,人怏怏地不肯开口,等到伤处基本结了痂,她才愿意昂起脑袋,和颐行说上两句话。
  “依您看,我屁股上会不会留疤?”
  颐行正收拾药盒,听她这么说,回头看了一眼,说不会的。
  “真不会吗?我这伤口可大,就怕掉了疤一棱一棱的,像老虎纹。虽说藏在裤子里,万一将来嫁人,女婿瞧见了不好看。”银朱说罢,圆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姑爸,您的太真红玉膏,别忘了给我抹点儿。”
  颐行失笑,“你的屁股比脸还金贵呢,放心吧,早就给你用上了。只是你要使的地方大,一瓶药怕不够,横竖不要紧,今儿能领月例银子了,回头咱们有了钱,找夏太医再买一瓶。红口白牙讨要多丢人的,咱们不能老占人便宜,也得让人捞点儿油水。那夏太医,瞧着挺红,毕竟才八品的衔儿,月俸怕也不怎么高吧。”
  所以大家都不容易,她们在后宫里头服役挨人欺负,夏太医在太医院当差,同僚间未必没有倾轧。要说未入流官员的俸银,应当不比她们高多少,每回有求于人光是张嘴要,人情总有淡泊的一天,只有亲兄弟明算账,许人家一点相应的好处,彼此才能客客气气处得长远。
  银朱说起银子,人也显得精神起来,崴着身子问:“咱们进来都快三个月了,上月没给咱们发,这个月应当领两个月的月钱了吧?一个月一两二,两个月二两四,咱们俩凑在一块儿,能有四两八钱,积攒上半年……够拿这银子贿赂上头,等六宫再提拔大宫女的时候,就把您填上去。”
  银朱总是这样,有好事儿先想着老姑奶奶,反正自己不着急,老姑奶奶出息了,一定会拉她一把。
  颐行倒没急着盘算这笔钱怎么积攒,想起那酱香大肘子,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银朱,你馋不馋?”颐行挨在她床边上问,“你想吃肉吗?就那种酱肉,放在大酱大料汤里翻煮,捞起来晾凉了一切,肉丝儿里还夹着细肥油……”
  银朱终于咽了口唾沫,被她描绘得馋虫肆虐。想当初在家时候不难吃着的,甚至可说是不稀罕吃的东西,如今都已经成了可望不可及的美食,想想这宫廷啊,真是个能让人调整胃口的好地方。
  可是想归想,宫女子的菜色以素居多,偶尔夹两根肉丝儿已经是开荤了,怎么能奢望大口吃肉呢。
  银朱摸了摸脸,“我进来三个月,瘦啦,脸显见的小了一圈,就连这个……”她垂下眼瞧了瞧胸前,“都不累赘了,可见少吃肉还是有好处的。”
  “唉……”颐行叹息,砸吧了两下嘴,“淡出鸟来,我想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这造化。”
  银朱说:“想辙在皇上面前露脸,您结交了夏太医,还认识了御前太监,再加把劲儿,没准哪天就在西一长街上碰见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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