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by她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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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不断平复,从外观转至内观。
她抚摸着笔记上的墨迹,不禁侧身朝床上的人看去,轻声自语:“我困于此处,而不肯放弃,小半因惧死,大半因你……”
床上没有回应,手指却轻轻握起,眼睑也跟着微微动了一下。
——
次日,邓瑛起得比杨婉早,他翻身从榻上坐起来,小心地揭开被子,将双脚从榻上挪到地上。
镣铐难免触碰到床架,好在杨婉只是翻了一个身,并没有醒。
邓瑛这才弯腰穿好鞋,推门走进院中。
雨还没有停,覃闻德带着东厂的厂卫撑着伞在院门口等邓瑛,一大片褐黄色的纸伞整齐地排开,来往的路人看着这些人腰间的佩刀,像看到鬼一样避得老远。覃闻德撑伞上前道:“督主,我们人已经点齐,是现在就过去吗?”
邓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众人,“不用这么多人,十余人足够了。”
覃闻德回头道:“留下十人,其余人先回外厂衙门待命。”
说完又有些犹豫的唤了他一声,“督主。”
“嗯?”
“属下觉得吧,咱们姿态太低了也不好,这毕竟是审阁臣的罪啊,拿人的时候,咱们就是请的姿态,等到了厂狱,难道我们还要伺候他老人家不成。”
邓瑛笑了笑,“我不会让你们做那些。”
覃闻德道:“属下是担心您之后审不下去。”
邓瑛垂下眼,只应了一句:“不必担心,先过去吧”
说完正要走,忽听背后传来杨婉的声音。
“邓瑛。”
邓瑛一怔,却也来不及让覃闻德退下。
覃闻德看着披衣出来的杨婉,也愣了愣,“婉……婉姑娘。”
说着便行了一个礼,他这一行礼,后面的厂卫也都跟着齐声行礼,杨婉被这阵势下了一跳,不自觉地朝邓瑛背后藏。
“覃千户把伞给我。”
“啊?哦……是是是……”
说着忙将伞递给邓瑛。
邓瑛将杨婉护在伞下,示意覃闻德等人退后。
“我把进出宫禁的令牌留在枕下了,你回宫的时候记得带上,如今时辰还早,你还能再睡一会儿。”
杨婉摇了摇头,“我不睡了,我一会儿想去清波馆看看,然后就回去。”
“好。”
邓瑛转身看向覃闻德,“覃千户。”
覃闻德还在发愣,背后的人戳他,他才反应过来邓瑛在唤他。
“属下在……”
邓瑛犹豫了一下,“你身上有银钱吗?”
“啊?”
“你……”
“哦,有!有有有!”
他赶紧将腰间的钱袋解了下来递给邓瑛。
邓瑛接过来递给杨婉,“我不能陪你逛了,你拿着这些,想买什么就买,也可以在东门市那边给殿下带些吃的回去。”
杨婉原本想说自己有钱,但看着邓瑛微微发红的耳垂,还是笑着接了下来。
“好。”
“我让两个百户离得远点跟着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
杨婉点了点头,“知道,你去做事吧。”
她说完从邓瑛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覃闻德道:“覃千户。”
覃闻德刚被自己的上司拿光了钱,人还没回过神,“婉姑娘有什么吩咐。”
杨婉笑道:“照顾好你们督主,他手上和脚上的伤最近刚好了一些。”
“属下们省的。”
杨婉这才接下伞,拍了拍邓瑛的肩膀,“你得答应我,你去白府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准往心里去,不开心回来承乾宫来找我们,今日本来也是殿下的赐药的日子。”
邓瑛点了点头。
杨婉站在院门前目送邓瑛蹬上车,低头掂了掂手里的钱,忍不住笑弯了眉目。
覃闻德骑马跟在邓瑛的车旁,对邓瑛道:“督主,这个宅子婉姑娘还满意吧。”
邓瑛没有出声,覃闻德不死心,又道:“还要不要属下们再添点什么。”
“你的钱袋里有多少钱。”
“嗨,孝敬婉姑娘是应该的。”
“我问你有多少。”
“不多,加起来不到二两银子。”
“嗯。”
邓瑛应了一声,“明日来内厂衙,我把菜米钱和今日这二两银子一并给你。”
覃闻德听完叹了一口气,“督主,您这样为人处事,我们是真的担心您吃亏啊。您是不知道,今日咱们上门锁拿阁老,外面都骂成什么样子了,东华大街上除了清波馆以外,什么宽勤堂,崖柏堂,把那些东林党人的文章刻印了千份不止,把您骂得……”
他有些说不下去,骑在马上啐了一口。
“底下的兄弟们看不下去了,想着您不准伤人,昨日就把那宽勤堂的掌柜拿到厂狱里喝斥了一顿。”
邓瑛轻道:“拿了钱就把人放了吧。”
覃闻德提声道:
“他们宽勤堂拿了好些钱来赎,咱们的人都没要,这可真不是钱的问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今儿一早我们过来之前,宽勤堂的人过来说,他们这几日也不印私文了,说是储墨不够,我问了两句,他们说清波馆的人好像把最近的一批的那什么印墨全买了。督主,我现在吧……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婉姑娘非要买那个什么清波馆了,您别说……这婉姑娘还真是挺能想的。”
(没啥灵魂了,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完可能还要写一版,之前都版本就这样吧。)
第99章 江风寒露(六) 你们口中那个侍奉阉人……
杨婉换了一身衣裳,梳挽髻,簪了一支步摇,匀面出门。
她径直去了东公街。
春闱在即,考生从各地赶至京城,东公街后的昌和巷里,几间客栈的生意都渐渐好起来。
杨婉从昌和巷的侧门里穿出,朝西走了几十步。便到了清波馆的后坊。
掌柜正在坊里吃饭,的看到杨婉过来,忙招呼伙计们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迎了过来,“东家来了。”
有几个伙计是新招的,头一次看到杨婉,没想到自己的东家是这么年轻好看的一个女人,不知不觉地盯直了眼。掌柜见状,忙转身敲他们的脑袋,“看什么看,我们东家是东厂厂督的夫人。”
“东厂……”
两个伙计相视一望,忙低下头双双跪倒在地。
“我们冒犯了,冒犯了…”
杨婉往旁边一躲,“不要这样,你们吃你们的饭,我就是过来看看。”
掌柜见杨婉不自在,便上前道:“不如您上楼坐会儿,我交代他们几句,跟着就上来回您的话。”
“好。”
前堂临街,二楼开窗即可看见整个东公街的街景。
杨婉每回来清波馆,都喜欢在窗边坐一会儿。
如今这个掌柜的她接手以后新聘的人,福建人士,官话说得不是很好,但很会做生意,平时做事利落,人也机敏,让人给杨婉端来茶,自己就站在杨婉身边条理清晰地回事。
“你坐下说。”
“欸好。”
他应声坐下,将账目和新印的书目交到杨婉手上,扼袖指道:“这一批的印墨是从安徽来的,数量不多,按照您说的,我们已经全部买下来了,宽勤堂的人昨儿来过我们这里,给了一分的利,硕要我们一半的量。”
杨婉喝了一口茶,“你回他们说,咱们要五分利。”
掌柜皱了皱眉,“东家,不是我多嘴,三分利已经是可观了,五分……他们不会答应吧。咱们的储墨还多,再拿着这些墨也没有大用,等春天过了,天气大起来,跟着就都是损耗,没有必要啊。”
杨婉端着茶低头朝对面的宽勤堂看去。
前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杨婉站起身,扶栏问道:“他们做什么呢。”
“嗨。”
掌柜的也跟着站起身,“滁山书院的那个……叫什么周慕义的考生前几日写了一篇戏谑文章,叫《啖犬》,东家看过吗?”
所谓啖犬,也就是杀狗,文辞狡黠隐晦,通篇隐射邓瑛与白焕,借“狗”之名,把邓瑛骂得体无完肤 。
邓瑛比其他人都要早读到这一篇文。读完后,独自沉默了很久,才查问这个周慕义的身世
底下人回报说周慕义是周丛山的族人,自幼居南方,书念得很好。
厂卫都以为邓瑛要拿此人入狱,谁知邓瑛却没再提过这件事。
之后这篇文章便由宽勤堂刻印,在京考圈子里疯传。到后来,甚至好多官学里的学生也读过,做注的做注,打诨的打诨,越传越热闹。
“我倒是看过。”
掌柜见杨婉面色无异,这才道:“我就怕说了东家生气,一直也没好跟东家家里提。”
杨婉靠在栏上,“无妨,督主他也看过,还说文章文辞不错,骂得也痛快。”
掌柜的笑了一声,“那是督主仁慈,只是这些人太不识好歹了。”
杨婉摇了摇头,“我们知道太平书桌得来不容易,不想跟学生们计较得太多。对了,今儿那个周慕义…是在宽勤堂里头吗?”
“是。我之前使人去问了一嘴,今日东厂不是要去白阁老家中拿人。他们那些人聚那儿议骂此事呢,除了有学生之外,还有几个东林的官儿。”
杨婉笑了笑,“所以我说宽勤堂也做不了多久。”
“东家什么意思。”
杨婉道:“咱们和宽勤堂都是坊刻的书局,没有官办背景,惹上官政就一定活不长,那里头非但没钱赚,还有脑袋要砍。”
掌柜的笑了一声,“东家说话真有意思,可咱们眼下怎么做生意呢,那么多印墨堆着,终究不是办法啊。”
杨婉朝昌和巷的方向看去,“昌和巷一共有几家客栈啊。”
“哟,具体的还不知道,估摸着有十来家。”
杨婉点了点头,“咱们试试看,做这十来家的生意。”
“东家您得说明白些。”
杨婉转过身,“也没什么,就跟之前你们为秋闱摆考市是一样的,把咱们的储墨都归拢起来,全部用来印制科考的书经,不用讲究什么装帧,一律用成本最低的线装,价钱也往下压。”
掌柜的有些疑惑,“之前遇到科考,考市摆起来,几大书局都是要压价的,到最后,大家都没挣得什么。”
杨婉道:“我们能挣。”
“怎么挣啊。”
杨婉抬手朝昌和巷指去,“我们挪一部分书经去的客栈里设摊。”
“什么?”
杨婉续道:“量不用太多,多了会占客栈的地方,适量就好。然后再匀出一部分钱给客栈,咱们设了摊,他们就不能再让其他书局的书进去,日后等春闱结束了,咱们也可以将时新的话本,图册什么的,一并摆过去,不过这个是后话,咱们先赚春闱这一笔。”
掌柜听得有些出神。
杨婉垂下手,“你先着手做,若果真好,大家都有银钱拿。”
掌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杨婉的神情不禁道:“您对做生意真有心思。”
杨婉重新靠窗坐下,“我想着,看明年能不能买下宽勤堂。”
掌柜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唤他道:“东家。”
“嗯?”
“我能冒昧地问您一句吗?”
“你说。”
掌柜抬起头道:“您是督主的人,您要什么没有,何必费这些神呢。”
杨婉低头笑笑,“不管别人怎么想东厂,东厂也不会做强占事。不过做生意本来也要慢慢来,我从前也没有做过生意,不过是有些想法,其他的还得靠你们。别的生意我也不想做,我就想做书局的生意,做久一些,积累一些钱,以后老了,好出来生活。”
掌柜的站起身道:“东家的话,我听明白了,这就下去吩咐。”
“多谢。”
杨婉向掌柜行了一个女礼,直身回头,再朝楼下看去。
人声喧闹,其间夹着邓瑛的官名和白焕的尊称,靠近顺天府的这么一处地方,年轻的人们聚集起来,便是一场痛快的声讨,口诛笔伐下,邓瑛被剥得一丝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