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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来妆——by溪畔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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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身没说笑。”张老夫人摇了摇头,“你这样灵醒的丫头,我有年头没见过了。我像你这个水葱似的年纪时,只怕都差着一截。”
  这是非常难得的评语,连立在帐边的大丫头都投来微微讶异的目光,但对许融无效,因为她实际上没有这么水嫩,她只是清醒地等待张老夫人的下文。
  “可惜呀——”张老夫人叹了一声,“只有便宜伦儿那个小子了。”
  这是挑明了。
  许融笑意完全消失,道:“老夫人,您是要毁约吗?”
  恐怕很少有人以这么单刀直入毫不婉转的口气与张老夫人说话,立在帐边的大丫头忍不住迈前一步,张老夫人摆了摆手:“没你的事。”
  大丫头忍耐退了回去。
  “不算。”张老夫人而后看向许融,摇头,“拨乱反正而已。”
  拨什么乱?将她与萧信的荒唐婚约解除。
  反什么正?令她与萧伦再续前缘。
  毁约吗?张老夫人说不算,那就确实不算。
  奇异地,许融心中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只是一片空明,她在这空明中想:张老夫人真的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她望向老人那双苍老而写满掌控的眼睛,轻声发问:“萧夫人这次同意了吗?”
  张老夫人的眼神有一瞬锋厉,旋即柔和而涩然下来:“她倒想不同意——但是人算不及天算,与常家今日成就不了,可见天意如此,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许融了然:她没听岔,母女俩之前确实是有过好大一番的争执。
  张老夫人歇了口气,接着道:“融丫头,你今儿不来,明儿我也该叫人请你去了。可巧,你来得倒巧。”
  她连说两个“巧”字,语气意味深长,许融片刻后反应过来,几乎哑然失笑——看来血脉做不得假,这位老夫人的脑补能力丝毫不逊色于萧伦,并且还更胜一筹。
  萧伦至少是认出了许华章,才想到了她身上,张老夫人则完全是捕风捉影空口开鉴。
  “老夫人,”她开口诚恳表态,“我与萧世子无缘在先,勉强更非天意,以我之见,就不要互相耽误了。”
  她没辩解出乱子的事跟她无关,萧伦既然知道是许华章,张家真想查不会查不出来,辩不清的事,不必浪费口舌,她只把跟萧伦撇清的话说到最狠,张老夫人只要不傻,就不会误认她是欲拒还迎。
  张老夫人当然不傻,她因此目中闪过诧异,可是很快转为坚定——许融是不是余情未了,许家是不是派人出手,那在当前都已是细枝末节。
  她拿定了的主意,不会变。
  “这里面是有些阴错阳差,”张老夫人也不纠缠前言,点头,话锋一转道,“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天意,还是人为,就是命中注定了。融丫头,你说是不是?”
  她不等许融回答,又接着道,“先前闹了那么些事,我知道你心里多少觉得不安,不过有一句戏文说得好,好事多磨,你们这些小孩子,心性未定,闹出笑话麻烦都是难免,也不必往心里去。往后你常往我这里来,我包管那府里没人敢欺负你。”
  这是许诺成婚以后要给她撑腰,让萧夫人和萧伦都不能给她气受。
  许融一时没有说话。
  张老夫人笑了笑:“论理,这些话都该同你娘说,只是你娘太糊涂,恐怕她倒耽误了你。融丫头,你也别着急,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先回去想一想吧。”
  **
  许融告辞回去了。
  张老夫人最后一句说得没错,那就是她确实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不确定要不要跑路。
  这摊子越铺越麻烦,嫁妆对她来说都没那么香了,见过张老夫人以后,她更倾向了萧信的做法:跑路拉倒。
  但以顷为计量的庄子和以万为数目的现银——
  以及一个未满十八岁未嫁而亡、在这时代甚至称得上“夭”的少女的公道与明白。
  走,就是抛下这一切。
  留下,就是接受这一切。
  甘蔗没有两头甜,权利和义务从来是对等,世间规律如此,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两天转眼过去,许融举棋不定。
  而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无论如何,她要先去给萧信一个交待。
 
 
第18章 天意与天意
  新的一天,许融早起出门。
  有许夫人这种母亲不全是坏事,别人要忽悠她容易,许融忽悠她也不难,随便找个借口,或者哪怕没有借口,许融想出门也就出了。
  乐兴茶楼与上次设局的聚茗楼不太一样,不在闹市区,地方要偏僻些,但也干净整洁,一般设有雅间。
  这些细务上也显能力,许融发现萧信挺会因时制宜地挑地方。她坐下捧起热茶暖手,向对面打招呼:“萧二公子。”

  萧信比她早来,他周身的气势又凛冽了点,和外面一日寒胜一日的天气正是一个走势。
  他没碰茶点,开口便道:“许姑娘,我想过了,不必再拖沓麻烦下去,我们以前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就到这里吧,这件事由我结束便是。”
  他说完不等许融如何反应,点头致一致意,起身就走。
  他的决心倒是下得又快又狠。许融哭笑不得,伸手拦了拦:“萧二公子,不用这么急,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没有关系了。所以,你也不用走了。”
  萧信疑问回头:“——什么意思?”
  “章哥儿做的好事。”许融叹了口气,“耗了半天力气,现在回到原点了。”
  她徐徐将张老夫人的话转述出来,萧信坐回她对面,随着她的叙说,表情渐渐变幻,末了定格在一个——一个很难形容、大概也只能说是哭笑不得的点上。
  “天意。”他喃喃道。
  萧夫人不从母命,不肯将他们之间的婚约取消,坚持撮合萧伦与常二姑娘,没想到许华章出手捣乱,打乱了她的计划,张老夫人在重得机会的同时痛下决心,要将一切错乱指针拨回,令诸人各归各位。
  许融向他摊了摊手:“萧二公子,恭喜你,摆脱我了。”
  萧信有点想干咳的意思,又忍了回去:“外祖母比太太还是讲道理些。”
  许融笑了笑,没说话。
  她笑意浅而淡,萧信感觉还从中看见了一丝嘲讽——不管看没看错,她这个状态不能算是喜悦。
  他长兄那样的夫婿,就算回了头也不能算是良配吧。
  萧信心中生出一丝同情——但这同情微妙地来自于他自己的如释重负之后,而他虽然解脱,曾经的议亲让他陷于另一种尴尬处境,他干干地坐了一会,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话都不适合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他盯着桌面的木纹,站起来道:“那我走了。”
  许融点头:“嗯。我再坐一会。”
  这次会面目的已经达成,许融暂时也没什么别的可说,她不便与萧信共同进出,那在这里再坐一坐,换个环境长考一番也不错。
  萧信推门离去。
  许融转头推窗透气。
  她目光缩凝。
  底下大堂中,楼梯左近,大门处,各站了三四个豪族下仆模样的人,左顾右盼,呈把守之势。
  “姑娘,他们是什么人?”
  一直默默立在她背后的白芙也看见了,凑过来紧张发问。
  许融摇头:“我不知道。”
  但她觉得不妙。
  不妙预感很快成真。
  木门吱呀一声,被重新推开。离去的萧信倒退回来。
  门外有贵夫人带笑发问:“二郎,你还想去哪儿啊?”
  **
  残茶撤去,重新上了一壶六安瓜片。
  萧夫人平日从不饮这样地方的茶,但她今日心情实在是好,破例低头啜了一口。
  而后抬头,看看对面站着的许融,又看看旁边的萧信,唇边流露舒惬笑意:“两个傻孩子,想见面,到了明年有的是时间,何必现在着急地约出来私会呢,是不是?”
  她最后一问落音时看的是许融,许融没做声,转头看了看萧信。
  他可能快气爆炸了。
  许融带点无奈地想。
  至于她自己,那是无所谓的,萧夫人的话再暧昧十倍也对她造不成影响。
  “都闷着?这会儿知道害臊了?”没人应她,萧夫人也不急,含笑继续道,“先同你们说,都拧巴着不肯依,二郎这个孤拐脾气,尤其在家闹得要上房揭瓦,你爹头疼得都不肯见你。”
  这算是许融第一次听到和萧家那位男主人相关的直接信息——和没听见也差不多,儿子向他求助,他的选择是避而不见。
  这爹死了和活着有什么区别。
  所以萧信决意要走。
  他确实已没有留下的理由。
  “二郎,”独角戏唱久了就有点无味了,也缺了赢家的畅快,萧夫人开始点名,“你也不小了,一个男人家,该有些担当,你把许大姑娘约出来私会,现在就一句话都没有吗?你叫大姑娘怎么自处?你岳母若来问我,我又怎么给人家回话?”
  什么岳母?
  许融愣了一下,然后就被这个进阶的新名词雷了个哆嗦,她忍不住转头看萧信,萧信的脸白成一块冰玉,又从中透出青来。
  他咬牙仍旧不肯吭一声,许融试着揣测了一下他此刻的心情,未果——估计是气到变形。
  萧信这时候终于抬头看了萧夫人一眼。
  许融没有直面,说不好那是怎样的眼神,她只见到对面的萧夫人眼神一缩,旋即不掩饰地冷笑起来:“二郎,你这样看我是还不服气吗?婚姻之事,本就应从父母之命,我容你胡闹到这时,已经是够了!”
  萧信终于出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我不——”
  “由不得你。”萧夫人断然道,看一眼许融,才又把声气放缓了点,“你当着大姑娘这样,叫大姑娘面子上怎么过得去?行了,事是你自己做下的,又没人逼你,还说什么。这阵子我忙着你大哥的事,没空闲多管你,你自己收收心,就不要往外乱跑了。”
  她顿一顿,语气若有深意,“那些不该有的糊涂主意,也趁早不要再想。”
  许融忽然明白过来——或者说其实从萧夫人出现开始,她心中就有数了。
  萧信与她不同,她身边,是许夫人和许华章这样的,她换了个芯都没人看出来;而萧信身边,是萧夫人和萧伦这样的,他唯一的队友,是韦姨娘那样的——他出走的谋划不论是从他自己这里泄露,还是从韦姨娘那边都有可能。
  萧夫人因此派人盯着他的行踪,盯到了今天这出,算是意外之喜。
  张老夫人再出面也没有用了,萧夫人凭着这个把柄,足以把母亲的嘴堵住。毕竟,张老夫人不是萧家的人,不能无限制去做萧家的主。
  许融本来觉得自己怪倒霉的,现在看一看萧信,服气了:他更惨。
  从希望的顶端直线跌落下来,连个缓冲都没有,能撑得住没疯算定力不错了。
  来自萧夫人的打击还没有完:“放心,忙完了你大哥的喜事,跟着就是你和大姑娘了,我眼下抽不出空,正巧韦氏一天天的都是闲着,我叫了她来先替你安排布置,你亲娘操持的事儿,想必总是中你的意了。”
  萧信身侧拳头倏地握起!
  许融伸手扯了他一把。
  萧信转目向她,他眼底似有火光在燃烧,可光芒又那么黯淡而冷寂——像一头中了伏的困兽。
  许融叹了口气,以她的性子,向来没有多情予人,但萧信这副模样看上去太弱小了,稍稍戳中了她一点——人类对于同类中的弱小总是要呵护一点的,就好像她自己,无父无母,但有福利院将她收养,有不间断的助学贷款供她上进,帮她努力到同龄人的起点,成长为一个正常社会里看上去正常的普通人。
  而萧信这个家庭环境,是培养反社会的。
  “夫人,”她转向萧夫人,开了口,“我要回家了。”
  “嗯?”萧夫人分神打量了下她,笑道,“我这里话还没说完,大姑娘急什么?”
  许融淡淡道:“我是晚辈,这样的事做不了主,我娘正在家中等我,夫人想说什么,不妨同我娘去说。”
  这倒正中萧夫人的心思,逮了这对私会的小鸳鸯直接逼到许家门上去,让此事再无翻转的余地,谁出面都无话可说。
  她就笑着站起来:“大姑娘说的是,那就走吧。”
  萧夫人行在最前,最后是婢女、婆子、小厮,许融与萧信夹在中间,被一层层仆从严密合围看管。
  许融是坐马车来的,车就停在茶楼外面,许家的车夫拿着许融给的铜板买了包茶点蹲在车前正吃得美滋滋,忽然见到自家姑娘一副被“捉奸”的架势出来了,惊得瞪大了眼,一块糕噎在喉间都忘了往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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