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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来妆——by溪畔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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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男子里也少有的沉着。
  但于此情此景下,太子已经近前,她仍不起身行礼,也不言语,又有一点说守礼不守礼、说僭越又算不上的奇妙了。
  太子没理论,径自在她身边坐下,才笑道:“怎么回了家,气性还更大了?才跟别人有说有笑,见了孤,倒像没看见一样。”
  太子妃淡淡道:“殿下言重了,妾身不敢。”
  “还不肯认。”太子要抓她的手,太子妃躲了一躲,没躲掉,只得由他放到掌心把玩着,听他抱怨,“又不是孤说了你,你在母后跟前周全大方,掉过脸来,却同孤赌气,你说孤冤不冤。”
  太子妃不应答,却掐了他一把掌心。
  下手不算轻,太子呼痛,太子妃才转过脸来,低头看了一眼。
  花厅内光线幽淡,她一时看不分明,将太子的手捧高了些,太子嗤声一笑,忽然倾身过去,抱住她在她唇上一吻。
  太子妃推他:“我是无用之人,殿下不用与我白费力气,不如依母后意,择二嫔进来服侍殿下。”
  “你又来了。你真愿意,为什么母后提一回,你半夜偷偷哭一回?”
  太子妃怔住了,手也停了:“殿下知道——”
  “孤早上起来,枕头都湿了半边,怎么不知道?”太子叹息着,握住了她的手,“莺儿,你心里苦,孤又怎么好过。”
  太子妃的闺名是一个莺字,比雀儿要雅些。
  太子妃不再说话,低下头去,忽然一滴泪落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太子仿佛被烫了一下,他空着的一只手去扶起太子妃的下巴,想要她抬起脸来。
  太子妃不肯,又闪躲起来,同时低声道:“妾身失仪了。”
  “别哭了,孤有正事与你说。”
  太子妃停了一下。
  “宫里那些太医,开来开去都是太平方子,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难得今日得空出来,你去问一问诚安伯,家中有没有相熟的医术灵验的大夫,若有,别声张,请过来。”
  太子妃略有迟疑:“有倒是有,只是,从前母亲也悄悄地拿我的脉案与他看过……他说不出个什么来。”
  “只看脉案做得什么准?望闻切问,一样都沾不上,就是个神医也难下手。你叫他来,”太子说着话,渐渐附到她耳边,“别恼了,他开什么苦药,孤与你同甘共苦就是了。”
  太子妃神情一震:“——殿下!”
  她眼睛里顷刻间涌上了汪汪的清泪,又很快滴下,太子伸指替她拭去,笑道:“这下好了吧?孤也安安你的心,免得你再去羡慕别人的夫君。”
  太子妃嘴唇微颤,又努力撑住了端庄仪态反驳:“妾身何曾羡慕了。那是雀儿胡说,殿下不要将她的孩子话放在心上。”
  “太子妃,你就会跟孤口是心非,”太子微张口,咬了口她小巧的耳廓,“就像你给你妹妹改了名,不许别人叫她雀儿,偏偏你自己却不改口一样。”
  “妾身只是偶尔忘了,私下叫一两声……”
  ……
  两个人依在窗下,好一会之后,太子妃终于轻轻推拒:“殿下不是有正事吩咐妾身去办。”
  毕竟是在外面,太子没有纠缠,平了平气息,又整了整衣裳,笑着起身走了。
  太子妃飞快也恢复过来,走到门边,低低向一直守在门边的丫头——实则是宫人吩咐:“去请父亲来……”
  如此说了两句,宫人眼神猛然一亮:“娘娘的意思是,殿下终于愿意——?”
  太子妃点了点头:“嗯,去吧。”
  一个宫人飞快去了,另一个忍不住激动,红了眼圈道:“这三年,苦了娘娘……偏偏谁也不敢向殿下提起。”
  寻常人家生不出孩子都只觉得是女人的问题,何况于天家。
  就算知道有这个可能,明面上也决不能认。
  而因为圣上自身的心结,一心一意必要个出身无暇的嫡长孙,这千钧重担,便全在罗莺这个太子妃一人身上。
  宠是独一份,压力也是独一份。
  再说不急,怎么可能真的不急啊。
  东宫无嗣,国本都不稳。
  “也许就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太子妃吁了口气,心腹跟前,她没必要十分掩饰,道,“不论如何,若是还不成,与我个痛快也罢了。”
  宫人劝慰道:“太医为娘娘问诊多次,一直都说娘娘身体无恙,只是要放开心怀。”
  无恙,却怎么也没动静。
  她又怎么开怀。
  太子妃苦笑一声。两个人的事,只有她一人求医问药,另一个可能明明摆在那里,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去碰触,连她也只好闷在心中疑惑。
  直到今日,小妹一贯的莽莽撞撞,却像从天上为她引来了一段机缘,将每一节台阶都给太子铺得妥妥帖帖,由不得他不走下来。
  想及先前一桩桩,太子妃神情既缓和下来,又渐渐加入了一点若有所思。
  **
  整场寿宴没有发生什么,按部就班地举办着,并无人知晓一个背着医箱的灰衣老者被从后厨房旁边的角门引入了诚安伯府中。
  午后宴散,宾客们陆续告辞,许融也和萧信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这时候早已不考虑太子和太子妃那边的事了,她很清醒,就算抱大腿现在也抱不到那么粗的,出嫁从夫,她的身份随着萧信来,一个侯府闲散庶子加案首之妻去跟太子妃娘娘交际?
  未免想太多。
  就算能,她也不想,身份的悬殊意味着她要付出更多的尊严跟心力,在家里睡睡觉看看花不好吗。
  何必去找罪受。
  至于将来,那视需求再说。
  回了小院以后,她一心只在想着要怎么把萧信也点得清醒一点,这个分寸就非常难拿捏了,可能比去抱太子妃大腿还难一点——毕竟,不在她的专业范畴内啊。
  而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每天心神不宁,另一边的萧信却镇定自若,在侯府与苏家之间两点一线,整个人上进奋发得不得了。
  许融渐渐:“……”
  怎么感觉她像个怪姐姐,天天琢磨人家。
  也许萧信根本没她以为的陷得那么深,那天在诚安伯府不过各凭演技,纯看发挥而已。
  连着观察了五六天,许融想说的心越来越淡了。
  算了吧,还是拖着,再拖一拖,这事就没了。
  他们还是愉快的合作关系。
  就在这时,一位背着医箱的灰衣老者前来求见许融。
  许融听了红榴的传话,颇有点莫名——她这小院没人生病,也没叫大夫,但因闲着,还是让把人请了进来。
  做人一般不要得罪大夫。
  这是她前世的生存经验。
  与灰衣老者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妇人衣着不显,地位倒仿佛还比老者高些,先进了门,屈一屈膝行礼:“奴奉太子妃命来。”
  许融吃了一惊,忙让人看座,却仍不知她的来意,一边让人上茶,一边探问。
  中年妇人坐了半边椅子,神态庄重,道:“吉安侯夫人曾为您自外面求了几张方子是吗?”
  许融点头。
  “这就是了。”因接下来传的是太子妃的话,妇人又站起来,道:“娘娘有言,诊病还需大夫亲自看视过才好,外面求的方子即便不错,不一定合用,娘娘因此为您荐来这一位于大夫。”
  许融跟着站起来,脑袋少有地有点空白:“……”
  妇人的话还没传完,跟着问道:“不知府上二公子在吗?娘娘谕言,是要传与两位的。”
  许融困难地道:“——在,倒是在的。”
  妇人有些欣然:“那就请二公子一并出来吧。”
  东次间的帘子于此时一动,是萧信终于听见动静与他有关,自己走了出来。
  他正推敲一篇文章的用词,心神犹在里面,没十分听清妇人的说话,出来了看一看妇人,又看一看老者,最终看向许融。
  等着她给解释的意思。
  许融很想望天。
  她真的不想抱大腿,但这位太子妃娘娘,为人也太实在了啊。
 
 
第62章 诊脉
  许融最终把萧信拉到一边, 花了一点时间小声向他解释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要避开那妇人,是防着萧信如果不愿,还有空档想个说辞回绝掉。
  萧信听完了, 表情像有一点醒神,道:“哦。”
  然后他就在堂屋坐下,自己捋了袖子露出手腕来——手掌下边缘处还有一点磨蹭到的墨迹, 向灰衣老者道:“有劳。”
  那老者倒愣了一下,才忙跟着坐下, 替他把起脉来。
  中年妇人没有继续留着, 而是主动退远了些, 只是屋舍窄,她这一退就只有退向了屋外, 许融见她是不欲旁听诊断的意思, 心道怪不得太子妃有贤名,使出来的人这份分寸就难得,便示意白芙。
  白芙会意跟过去请妇人至隔壁喝茶。
  许融则排队等诊脉。
  她心境轻松,这件事虽然来得突然, 但除了刚穿来那段时间, 她身体一向健康, 快一年下来连场风寒也没得, 现在就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萧信, 他也没有病弱倾向, 且不像她曾摔过, 更不会有问题了——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老者表情渐渐凝重。
  不、不会吧——?
  “请爷换一只手。”老者微微欠身。
  萧信换了左手上去,他没在意什么,只是察觉到许融目光, 抬头跟她对了一眼,然后——
  “我没事。”他恼了。
  “嗯?嗯。”许融连忙把目中的震惊收敛了些,但心中禁不住乱想。
  她看过好一阵子大夫的,真没事,用不着这么诊来诊去,比如她后期将痊愈时,大夫只就着她的脉听了一两分钟就罢了,病家的脉象各式各样,康健常人的都差不多,好不好,一试就知道了。
  就到她那个时代,也差不多,常有人抱怨医生态度差,但医生时间宝贵,态度越漠然看诊越快越表示没大事,倘若慢条斯理地嘘寒问暖问饮食起来,那反而要当心了。
  “不知爷一向起居如何?”
  许融心里猛地一咯噔。
  怕什么来什么。
  “如常。”萧信道。
  这回答太宽泛,老者进一步细致问道:“几时起?几时歇?日用膳食如何?”
  “大约卯初,子初,饮食——”萧信顿了顿,还是道,“如常。”
  老者仰脸沉吟了一会,再度问道:“卯初到子初——约三个时辰,爷这三个时辰可都睡实了吗?”
  萧信没有立即回答。
  说是子初,哪里就能丢下书本立刻安睡了,总得将笔墨简单收拾,上床以后那文章也免不了还在心里徘徊一二,真到入眠,差不多就是凌晨了。

  老者将他的脸色望了一望,便明白了,摇头道:“爷若能清洁精神,沾枕即眠,一日只睡这三个时辰也还不妨,若躺倒以后仍旧不舍诗书,乃至梦中作文,那就耗神太过了。在下观爷的脉象,已略有气虚之症,爷如今年轻,还不妨,但如长此以往,必然损伤元气,乃至血气两亏,都不无可能。”
  许融与萧信一起听完。
  萧信:“哦。多谢。”
  他就站起来,要把位置让给许融。
  许融震惊了,抬手把他拽得重新坐下,对着他质问:“你做什么去?大夫都说你虚了,你就‘哦’?!”
  萧信表情终于变了,变动还很明显:“我没虚。大夫说了不妨。”
  “你还这么大意,今天不虚,明天也要虚掉!”
  许融气极了——她本来还没有这么生出火气,只是惊,不料他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敢头铁跟她嘴硬,她的惊就全转成了怒,这怒不但有对他的,也有对自己的,萧信的苦读她全部看在眼里,却没想过他在其中耗费了多少心力,他固然有天赋,然而起步晚的短板也太明显了,要追上与他一般的读书人且还要跑到前面去,得有多么难?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八个字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到,献祭的是心头精血。
  “咳。”老者干咳了一声,他年长见识多,病家和病家家属当着他这个大夫怼起来的场面不稀奇,他口气仍然淡定,“这位奶奶说得对,小病不以为然,必然拖成大病,爷不可不留神啊。”
  萧信沉默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许融压了一下心绪,请教大夫:“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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