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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来妆——by溪畔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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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信脸色有点变,又忍不住道:“我没有——”
  总算老者摇头:“奶奶不必忧虑,爷根基底子是好的,只是煎熬太过了些,接下来若能张弛有度,调理过来就好了。”
  许融本来要点头,听他提到“底子”一词,忽又想起来,忙道:“老先生,二公子生下来是早产,他根基果然没事吗?”
  老者讶然:“是吗?在下学浅,未看出来。”捋了把胡须,又将萧信的脸色打量了一下,“如此的话,爷算调养得不错了,只不可大意,更要保重才是。”
  这时代好好生下来的足月儿都不一定养得活,别说早产的了,所以大夫有此语。
  许融代为应声:“老先生的嘱咐,我们记下了。”又请教,“二公子这症候可需开方抓药?”
  老者想了想:“在下开一副补元气的罢,二公子若愿意吃,就吃七天一个疗程,若不愿意吃,也无妨,要紧的是俭省精神,放松胸怀,若能做到,倒比吃药还强些。”
  许融再度点头,一一都记下。
  然后才轮着她诊脉。
  果然,到她就很快,老者为谨慎见,也将她左右腕脉都诊过,耗费的不过只诊萧信一只手的时间,一会之久就收了手:“奶奶气血完足,十分康健。”
  当然了,她的睡眠时间快是萧信的两倍,日常也不操心,嫁过来至今,就正经生了今日这一回气,这身子要还不好,没天理了。
  许融起身,萧信这次总算自觉了点,将老者请到东次间里去写方子,许融则将中年妇人重新请过来,聊了几句,言语里得知她姓金,因资历老,且在太子妃身边服侍,宫中人皆以“姑姑”相称。
  金姑姑没有久留,待老者写完药方后,就随着一道告辞了,许融一人封了一个红包,老者出诊要诊金,自然收了,金姑姑略有推辞,许融含笑又塞了一回,她便也收了,态度更和气了些,也不去见长兴侯府其余人,径直出府门回东宫缴差。
  这个时辰,太子妃与太子午歇刚起,太子欲要出门,见她请见,知道她去做什么的,脚步又停了停。
  太子妃坐在妆台前示意:“说吧,可还顺利吗?”
  金姑姑福身道:“娘娘的吩咐,自然是顺利的,萧家那位二公子与二奶奶皆十分感念娘娘的仁慈厚爱。”
  太子淡淡道:“那诊得如何?”
  金姑姑的口气不觉放得更恭敬了些——做下人的,体察主子脸色是最基本的基本功,打那日从诚安伯寿宴回来起,太子就似心有不悦,虽然面上没怎么显露,那份心绪上的烦躁自举手投足里透了出来,东宫上下的气氛因此都肃然了些。
  金姑姑心中隐有猜测,但即使知道猜得不错,她也一字不敢流露,只老实道:“回殿下,奴婢去时,娘娘嘱咐了,不令奴婢旁听诊断,免得一番好意反使人尴尬。”
  太子脸色更淡,抬步要走。
  “但——”金姑姑自觉回话不得太子心意,一慌,忙道,“但奴婢回避在隔壁时,隐隐听得堂屋有争执声,待奴婢回来,见到那位二奶奶眉间也像有些未消的怒色,于大夫则由萧家的二公子陪着写方子,想来——不知哪一位,是诊出了些不妥的。”
  一旁的太子妃想阻止,无奈金姑姑话太快,她没阻止得及,只好待她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叫你回避了,你又说人家的私事做什么。”
  金姑姑懦懦道:“娘娘,是奴婢多嘴了,只是奴婢想,殿下也是一番关切的好意。”
  “不错,孤不过听一听,又不会告诉旁人去。”
  太子不急着走了,倒回来,到太子妃身边,将正为太子妃服侍钗环的一个宫人挥退,自己在妆台上望了望,捡起一支凤钗来,往太子妃头上比划,边笑道:“太子妃,你使出去的人老实,说不知是哪一位,你聪慧远胜过她,你猜,是哪一位?”
  太子妃起先端坐不动:“妾身不知。”
  但见太子不依不饶,要将那支凤钗为她插进发髻里——没插得成,倒快把她刚梳好的发髻搅乱了,伸手去夺,太子举高了手,她又夺不到,只得道;“——不生气的那一个!好了,殿下,妇人家的东西,你又不会,偏在这里闹什么。”
  太子方把凤钗丢回了妆台上,却仍不走,高大的身形俯下来,把脑袋伏到太子妃肩上,低声道:“是啊,有问题的人,哪里还好意思生气。”
  太子妃隐有笑意。
  太子道:“莺儿,你笑孤。你是不是想说,只有孤这个不讲道理的?”
  太子妃抬手,轻轻摸他的脸,摇头道:“殿下,妾身只想说,妾身与殿下荣辱一体,谁笑殿下,妾身也不会笑。”
  “那你笑什么?”
  “妾身为殿下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太子妃说着,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声音变得极低极柔,“于大夫说了……殿下并不要紧,调养得顺利,也许明年,妾身就能为殿下孕育一位小殿下了。”
  太子随同她看下去,目光也变得柔软了,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悠然:“那个小案首,孤现在倒想看看他的脸色,叫他跟孤放大话。”
  太子妃这次不认同了:“殿下为储君,当为万民表率,怎可笑话自己的子民。”
  “谁笑话他,孤岂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孤不过是——”
  太子没说完,自己摇头失笑了起来。
 
 
第63章 这一点甜润在舌尖,是他……
  送走了大夫, 许融就吩咐人去抓药。
  萧信想反对,但许融压根不管他也不看他,转头就去暖阁了, 他自己闷闷站了一会,只好也回了东次间。
  案上还摊着他作到一半的一篇文章,他提起笔来, 要继续写,但脑子里有些乱, 丝缕的情绪游散着, 不算繁杂, 却搅得他集中不了注意力,不但不知底下要写什么, 连之前写的也看不进去。
  她是不是生气了?
  是, 这不用怀疑。
  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见她从唇边到眼底都完全失去笑意,还不顾体面,当着大夫的面就与他争执起来。
  她身上本当永远有一种不疾不徐的慵懒风度, 像春日吹过庭院的风, 又像秋日凉爽的天空, 阔朗安适, 令人安宁。
  现在都没有了。
  啪嗒。
  手腕悬停的时间久了, 一滴墨直坠下来, 晕染了他笔下已写满大半的宣纸。
  萧信低头, 皱了下眉, 将污了的纸放到一边去,另拿过一张新的来,想誊抄, 才抄了一行,又觉得这篇写得干巴枯瘦,破题也破得陡峭,索性丢下笔,将两张纸一起揉了。
  这是他的缺陷,苏先生再三提点过,八股文风要端正正大,才不易出错,锐气太重,就容易叫考官压下去。
  他相当一部分精力花在改造这上面,但偶一闪神,仍会有属于他本性的那部分跑出来。
  他的本性……
  就是既不端正,也不正大的。
  比如此刻。
  萧信勾一勾唇。他知道她生气了,但他仍旧笑得出来。
  且是由心发出的愉悦。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这么坏。
  他还不想改。
  怎么改得了。
  文风可以伪装,心情伪装不了,这一点甜润在舌尖,是他的全部也是他的仅有。
  ……
  好一会之后,萧信终于铺开一张新纸,从头又构思起来。
  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却是顺畅许多,一篇文从破题到结尾几乎一气呵成,写完了再审视一遍,他自己也有淡淡的满意。
  “二公子。”
  帘外适时传来声音,跟着帘子被掀开,许融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
  萧信一望便知那是什么,很想说他不需要,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让丫头送来就是了。”
  许融将碗放到他书案上,才道:“丫头送来,二公子也一定喝吗?”
  她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把话点明。
  萧信无话可答,慢吞吞伸手去拿那碗药。
  触手半温,是已经放置过一阵子的。
  “二公子,你这么大了,”许融见他拿到手里又不动弹,催他,“难道还怕苦?”
  萧信瞪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
  苦是真的不怕,药也是真的不想喝。
  “我没事——”他试图再挣扎一下。
  什么气虚,完全没有觉得,他每日精神都好得很。
  他坐着,许融站着,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很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生出些许无奈来:还挺要面子,不想承认虚,就药也不肯吃。
  她有点没办法,说不出真的重话来——有没有用且不说,他因苦读而伤了元气,现在算是半个病人,她难道还能跟病人计较吗。
  见他仍在磨蹭,她只好道:“二公子,你在太子殿下跟前说的话原来都不作数吗?”
  但倘若内子为此忧闷——
  不用完全回忆,萧信低头,将大半碗药汁一饮而尽。
  许融:“……”
  她惊了一下。
  就也没想到这么爽快。
  她自己吃药都得好一阵子,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喝下去最好,但是太苦,真咽不下去,喝完了还得躺枕上缓一会,感觉灵魂都要苦出窍。
  萧信已经把碗递回给她,表情平静,示意她接。
  许融迟迟疑疑地,一手接碗,另一手把一颗藏好的蜜饯递出去,总觉得她有点多余准备。
  还有点后悔,早知他没这么难劝,就不提那日的话了。
  萧信怔了一下,而后倒没说什么,从她手心里拿起蜜饯,塞到嘴里,脸颊就小小鼓起一块。
  他抬头看许融,许融松了口气,那点后悔没了,见他的样子又有点心软,差点要伸手摸他的脑袋,想及目前微妙尴尬的关系,及时忍住,端着空碗转身出去。
  萧信望着她的背影,拿舌尖把那颗蜜饯拨弄得换了个边,清甜果香溢满口腔,渐渐把药汁的苦涩全盖了过去。
  帘子晃动停止,他转回头来,一边含着蜜饯,一边又看着苏先生给他开列的另一个题目,想起新的破题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色渐渐昏暗,至晚间,萧信出来吃了饭,又要回去,却被拦住。
  “二公子,我们谈一谈。”许融很正经地向他道。
  萧信随她到了暖阁。
  他不知许融要说什么,坐下等她开口,许融却没立即说话,而是从炕头的立柜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他。
  萧信低头看去。
  是一张有点奇怪的纸,打了横平竖直的几道格子,格子里挨个列着——
  辰初-辰中:起身,洗漱,早膳。
  辰中-午初:读书。
  午中-未中:午膳,午歇。
  未中-申末:读书。
  酉初-酉末:晚膳,洗漱。
  戌初-戌末:读书
  亥初以后:就寝。
  萧信:“……”
  许融为他解释:“二公子,这是我给你拟的作息表,你以后就按此起居。”
  萧信缓缓抬头,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纸,目光最终回到她脸上,这一出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有许多想说的话,但一时之间,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融以为他有意见,严肃地向他道:“二公子,我充分考虑过了,一天里你有四个时辰的读书时间,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足够了,先如此试行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如果于大夫说你的元气补回来了,你想更改,那到时再说,眼下就这样吧。”
  萧信沉默,好一会之后,他轻声道:“我真的没事。”
  就算有,也只是一点点,不必要这么郑重对待。
  许融想叹气,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管他是很为难的,按照她的预期计划,回来以后就算不去点醒他,也要适当疏远才是,谁知道太子妃歪打正着,真的把他诊出了病来。
  如果是陌生人,她没有这么多善心挥洒,她自己就是社畜过来,过劳算是什么事?她直接过劳穿了。
  但萧信对她来说不是陌生人了。
  曾经的遭遇便以另一种形式给她敲了警钟,正因为她知道过劳的危害,眼下才不能看着萧信不当回事。

  “二公子,来日方长,你只是歇这一个月,耽误不着什么。”她只能坚持劝他。
  萧信却比她更坚持,摇头:“下个月,是府试。”
  他言简意赅,许融瞬间一怔——她拟作息表的时候居然忘了。
  这一个月好巧不巧,偏偏卡在府试之前,难怪他再三地不肯让步了。
  许融有所犹豫起来,府试在即,别的学生一定都在日夜冲刺,她叫萧信停下来,损失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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