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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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夫人含着笑摇摇头:“皇上陪着阿鸾吧,臣妇年纪大了,晕血。”
顾鸾差点没绷住笑一声。
什么晕血,母亲这谎说得一点也不讲究。
深呼吸,顾鸾忍住笑劲儿,继续跟着产婆的话用力,在一阵阵搐痛中一直熬到晌午,终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生下来了!”几名产婆都抹了冷汗,“生下来了!”
一直伏在床边的楚稷蓦地窜起来,趔趄着奔过去几步,探头望了眼孩子,一蹦三尺高。
“赢了!”顾鸾听到他喊。
这回她实在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得腹中骤痛,登时眼泪横流。
“阿鸾……”楚稷见状几步杀回床边,忽而又想起什么,急问乳母,“没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乳母忙道。
楚稷松气,在她耳际一吻:“有女儿了,这回可不必再羡慕贤嫔了。”
“嗯。”顾鸾抹着泪点点头,又听楚稷耀武扬威般地吩咐宫人:“快去禀太后,百两黄金,不准赊账!”
“……”顾鸾绷不住又笑了,一笑肚子又痛,浑身的骨节也跟着痛。眼泪再度淌出来,她伸手捶楚稷,“你住口,不许逗我了!”
“好好好,不逗你。”楚稷哑笑,手掌轻抚在她额上,“你好好歇一歇,再想想女儿的名字,我带她见见哥哥姐姐们去。”
顾鸾闭上眼,闻言皱眉:“名字你想。”
“我想也行!”他满口答应,这就抱起了孩子,大步流星地往外去。
厢房中,宫人禀说二公主平安降生时,皇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太后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没说什么。又闻宫人帮皇帝讨账,嗤声笑了:“哀家还能欠他的?让张俊带人取去!”说着她便起身,“哀家去看看贵妃和公主。”
皇后忙也离席,扶着她一同去殿中。
入了侧殿,皇后就见皇帝亲手抱着新生下来的女儿给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看。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情景看得她心中莫名发酸,好在孩子们很快注意到了她们,先后回过身来见礼:“皇祖母安!母后安!”
楚稷温声站起来,颔首:“母后。”
“快让哀家看看。”太后笑吟吟地上前,边将孩子接过来边说,“女儿也好,定能跟贵妃一样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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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顾鸾用了顿药膳后虽恢复了些气力,却还是很快就睡得天昏地暗。
约莫傍晚时分,她醒了一次。勉强睁了睁眼,看到楚稷就在身边,怀里抱着孩子,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只看了这么一眼,她就困得又睡了过去。直至入夜时分,她再度醒来,窗外黑漆漆的,周遭灯火亮着,这回她看到他趴在茶榻上,孩子放在他面前,他还是那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迷迷瞪瞪地又坠入梦乡,最终睡足醒来时已是次日天明。
顾鸾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他抱着孩子在殿里踱来踱去。
她想起之前两次醒来看到的画面,怔了怔:“楚稷,你睡了吗?”
“睡了啊。”他回头看她一眼,含笑走到床边坐下,兴致勃勃地问她,“你说日后给她招驸马,是文官好还是武将好?”
顾鸾:“……”
她补个觉的工夫,他都已经琢磨到女儿成婚的问题了吗?
她深吸气,认认真真提醒他:“她降生还不满一天。”
楚稷清俊的面容僵了一下,哑笑两声:“改日再说也行哈。”
顾鸾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名字你可想了?”
“想了。”楚稷点头,“霁颖怎么样?”
“哪个霁?”
“夜雪初霁的霁。”他笑,“大名与我同音,小字就叫小鸾。”
顾鸾一怔,凝神想想:“小字不妨事,但这大名,礼部恐怕……”
楚稷啧声:“我女儿叫什么关礼部什么事,没直接用社稷的稷已很给他们面子了。”
顾鸾闻之不再多言,只等孩子满月时下旨定名。
“小鸾”这小字则直接在清心苑流传起来,碰巧皇长子今年年满四岁,已正式开始读书,永昕永昀总跟着他玩,便也零零散散地认了几个字。
比如只有三笔的“小”,再比如“鸾”字去掉一半的“鸟”。
“小鸟!”
永昕永昀执拗地这样叫了好几天,终是逼得楚稷没办法,把他们按在书案前认起了母亲和妹妹的名字。
第95章 将明(不论你在担心什么,都不会...)
屈指数算, 宫中已有三年多没添过孩子,霁颖的满月与百日便都办得格外热闹。
纯熙宫上下都得了不少的赏,朝中众臣亦有赏赐。喜讯飘开, 就连正班师回朝的使节们也得了些彩头, 皇帝命人以黄金制了方孔钱数枚赐下,以求君臣同乐。
这方孔钱若是铜制, 就是民间常用的铜钱, 以黄金制却成了天家独有的赏赐。这样的赏赐也不常有,上回见到这东西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于是朝臣们但凡得到此物, 人人都愿意拿它求个吉利。有些小官只得了一枚,就在家中供奉起来,有些重臣所得不少,便与子孙们分下去, 制成护身符, 随身佩戴。
南边的驿馆之中, 十数个随行的小吏官职并不高, 方孔钱自是都只有一个,人人都把这东西当宝贝似的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杨青将它托在手心中也看了会儿,把手一攥,就往驿馆二楼的房间走去。
驿馆二楼最宽敞的那间房正是维那穆的小公主可可丽的住处, 杨青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公主的乳母。看见他, 乳母心虚地避开视线,脸色并不好看。
杨青的脸色也不好看,生硬地问她:“殿下呢?”
乳母不吭声, 身子让开,请他进去。
杨青步入内室, 坐在窗边的小女孩望了他一眼,就跑过来:“青哥哥!”可可丽仰起脸,杨青蹲身:“给你个好东西。”
说着手掌摊开,金光璀璨的方孔钱看得可可丽一愣。
杨青用维那穆语告诉她:“这是皇上赏的,因为贵妃娘娘刚生了小公主,你拿去当项坠戴着玩吧。等进了宫,你应该也会见到皇上,他看你戴着这个会高兴的。”
可可丽点点头,杨青侧首,视线望向她的乳母,脸色就又冷了:“照我说的做,别再吓唬她了。”
“……好,好的。”乳母唯唯诺诺地应下。
杨青没再在房里多留,摸摸可可丽的额头就走了。乳母对他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地将他送到门口,杨青看她心惊肉跳的样子,心里除了无奈还有些烦。
他是奉旨出使的,原不想跟这些维那穆人有什么不必要的交集,更不想说那些难听的话。但之前一连数日,可可丽几乎日日都在哭,哄也哄不好。
使节团上下无计可施,直到他偶然听见可可丽的乳母恐吓她:“你这么不听话,进了大恒的皇宫是要挨板子的。挨板子你懂吗?打坏了就走不了路了,也就没人要你了!”
杨青当时人在房外,听得火气一冒,推门就闯了进来:“你胡说什么!”他拿维那穆语质问乳母,“皇上原是仁君,殿下又这么小,你为什么这样吓她?把她吓坏你担得起罪吗!”
那乳母初来大恒,本就没什么底气,被他这般质问直吓得跪下了,低若蚊蝇的解释她们维那穆是小地方,比不得大恒。她太害怕公主入了宫会出事,这才一味盼着她懂事一点、谨慎一点,别到时候触怒了宫里的贵人,小小年纪送了命。
这份不安,杨青明白。他不好再说乳母什么,只是觉得公主挺可怜的。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有几个人能不怕?这份恐惧不会因为皇帝是仁君就能消解。
心底的不忍让杨青想要帮她,能帮一点是一点。他觉得人就该是这样子的,就像贵妃当年帮他和哥哥一样。
冬日又至,使节团返回京中。赵禄自去向皇帝复命,可可丽被送到了栖凤宫去拜见皇后。
不过两刻工夫,燕歌入殿向顾鸾禀了话:“皇上给公主赐了个汉名,叫悦颖。皇后娘娘下旨将公主交给了舒妃娘娘抚养。”
顾鸾点点头:“应当的。”
燕歌又笑道:“舒妃娘娘说该先让公主见见大公主和二公主,奴婢着人知会贤嫔娘娘一会儿过来?”
“好。”顾鸾颔首。
因有客人要来,她自去好好理了理妆容发髻。才刚理好,杨青倒先到了,顾鸾让人请他进来,回头一看,即道:“维那穆很晒?”
“……”杨青知她是看他晒黑了才这样说,捂了下脸,“确是晒。头几日不适应,直晒脱了一层皮。”
顾鸾嗤地笑了声:“回来了就好好养养。我准了你哥哥的假,你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杨青嬉笑着一揖:“谢姐姐。”
正说着,他背后的殿门处传来女子温柔的语声:“别怕,来这边。”
是舒妃。
顾鸾抬眸看去,舒妃刚绕过影壁,半蹲下身,和颜悦色地朝殿门处招手。
好生墨迹了半晌,顾鸾才见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走进殿来,她的肤色比中原人偏深一些,五官却生得灵动好看。
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她猛然意识到这是谁了。
曦婕妤。
上一世她只见过曦婕妤一面,去她去赐鸩酒的时候。曦婕妤跪在她脚边求她,剪水双瞳泪流不止:“大姑姑!不是他……不是他的错!是我糊涂!大姑姑您求求皇上好不好……求皇上饶了他……”
顾鸾那时直不忍心看她,因为她太清楚,这样的事情闹出来不仅她没办法,就连楚稷也没办法。
所以她只好骗她:“杨青没事,只是再不得入宫。婕妤娘子安心去吧。”
听到这句话,曦婕妤就不再哭了,鸩酒一饮而尽,咽气时含着笑。
往事历历在目,顾鸾自问对这一切将来无比清楚,便在听闻有维那穆公主进宫的时候都没往曦婕妤身上想。
现在是怎么回事?怎的她这么早就来了大恒,还被楚稷收为了义女?
顾鸾一时间思绪乱成一团,目不转睛地盯着悦颖,做不出反应。
悦颖倒没察觉她的神情,抬头一眼看见杨青,心弦顿时一松,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缩到他身后。
“哎?”杨青扭头看着她笑,“别躲啊,贵妃娘娘人最好了。”
他边说边将她抱起来,顾鸾一看,心弦更是一紧。
看得出,他们已很熟了。虽然悦颖还小,可这样的熟悉怎么看也不是好事。
于是在杨青将悦颖放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僵了半晌才回过神,抬手将悦颖揽住。
舒妃满面笑容:“臣妾看着娘娘和贤嫔膝下的公主总是羡慕,这回可算自己身边也有个小姑娘了。”
顾鸾沉浸在震惊中,犹有些回不过神,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又过不多时,贤嫔带着b颖也到了。永昕永昀兄弟两个听说大姐姐来了,立刻全跑过来,殿中顿时热闹了不少。
小孩子一多,悦颖多少放松下来一些,顾鸾着人端了点心来给孩子们分,她便也拿了一块,乖乖地吃。
临近晌午,楚稷忙完前头的事务,就到了纯熙宫来。
舒妃与贤嫔见状皆识趣地告退,楚稷睇了眼悦颖:“公主留下用膳吧,迟些给舒妃送回去。”
“诺。”舒妃福身应声,就径自先告了退。悦颖与她原不相熟,眼下见了皇帝,却禁不住地想跟着舒妃走。
乳母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她还是记得一些的。
楚稷静看着她们告退,待两个人都退出殿门,他吩咐张俊:“去鸿胪寺传杨青来。”
顾鸾神情一紧:“为何?”
楚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我听说她这一路多是杨青照料,杨青若在,她大概不会这样紧张。”
顾鸾噎了噎,后脊紧紧绷着:“杨青就在纯熙宫……着人去后院喊他一声便是。”
楚稷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没说什么,自顾自饮茶。
只消片刻,杨青就到了,楚稷命人传了膳,便由杨青侍膳。杨青很快就察觉了顾鸾的心神不宁,心下不解,又不好问。
楚稷一边用膳,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
她必定知道些什么。
可她知道多少呢?是碰巧知道此事,还是除此之外也知道更多?
是和他一样重活了一回,还是像以前的他一样,只是在断断续续地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