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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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让倪玉鸾一下子泄了气。
昨日的伤还没好,她禁不住再挨一顿板子。
可是……为什么呢?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罚了她还不够,还要这样对她,让顾氏看笑话么?
倪氏心里恨着,伤处又疼,直激得涌出眼泪来。
前帐里,楚稷安然批阅奏章,待得天色又晚了些,便睡下了。
帐外四周都有御前宫人守着,自无人敢进来搅扰。前帐与后帐间亦有宦官候命,倪氏也不得近前。
这一觉他便睡得还算好,只是又梦到了柿饼,“阿鸾”又打趣他:“皇上什么岁数了还爱吃这种甜食,传出去都要让人笑话。”
“朕什么岁数?”梦里的他,没脸没皮,“牙好的岁数就都能吃啊。再过几年朕的牙不好了,你便是送来朕也懒得吃了。”
她轻轻地“嘁”了一声,梦境的画面落在他手中的柿饼上,橙黄的饼芯明艳软糯。他又咬了一口,心里幼稚地赌气,暗说非要多吃她几个才好,让她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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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御前打杂的宦官便为顾鸾将她昨晚所说的木架打好了。
柿饼很要晾晒些时日,秋狝时日又不会太长,怎么也要回宫才能晾好。可这些时日也还是得晾着,若是随意搁在屋里,三两日的工夫就要放坏了。
顾鸾便让人打了个小木架,长宽都和门幅差不多,二十来个柿子用棉线绑成三串挂在上头,黄澄澄的,漂亮得很。
柿子挂好,顾鸾掸了掸手,叹了口气。
唉……
他到底还是翻了倪玉鸾的牌子。
也罢也罢,他总要有后宫的,多倪玉鸾一个不多,少倪玉鸾一个不少。这般在意他是不是只有她一个“鸾”,原也是她有些庸人自扰了。
摒开杂念,顾鸾回到帐中。帐帘一起一落,将倩影遮掩。
不远处正策马离去的人不由自主地目光一顿,驭马的手也随之紧了紧。马蹄贴心地稍停,引得随在身后的将领抬头:“皇上?”
楚稷回神,收回目光,复又继续策马行去。
第21章 没松手
自这日起,已冷落后宫两月有余的皇帝忽然又对后宫热络起来。营地里瞒不住事,消息传得飞快,同来的宗亲朝臣们闻讯颇感欣慰。
皇帝虽然还年轻,文武百官尚未到发愁皇嗣的时候,但他愿意去后宫总比不去强。
宫中众人听说的事情则更多些,便得知近来真说得上“得宠”的,只前阵子刚行册封的倪氏一个。余下的几人中,何才人、秦淑女处皇上根本没去过;舒嫔只被翻过两次牌子,远比不上倪氏;仪嫔那里,皇上则只是去用过两回膳,用完就走了;皇后和吴美人有着身孕不能侍驾,皇上也只是白日里去看看她们。
如此一直到了月末,秋狝结束之时,皇帝下旨晋封倪玉鸾为美人。除此之外另有赏赐无数,连这些日子皇帝亲手猎得的狐皮都让她得了好几张。
倪玉鸾晋封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顾鸾正在自己帐中收拾行装,听言好半晌没说话。
这些日子倪玉鸾得宠,她没少劝自己想开些,不必计较多了这么一个“鸾”。可事情到了眼前,心里总还是有些怪怪的。
翌日清晨,众人拔营返京。马车齐齐整整地驶出去,最前头的自是帝后的御驾凤驾,往后为方便宫人服侍,先有几架供近前侍奉帝后的宫人们乘坐的马车,再往后就是妃嫔们。
妃嫔的马车依位份资历而排,倪美人前头只有吴美人、舒嫔、仪嫔三架车子。登上马车时顾鸾遥遥看了眼,依稀可见倪玉鸾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车中,倪玉鸾阖着眼,一颗心随着车子的颠簸颤了几番,终还是定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其实都没真正侍寝过。皇帝来时,最初根本不让她去见,后来才总算许她和在御前当差时一样,上前研个墨奉个茶,她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寻不着由头。
她为此心神不宁,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也惧怕他这样的淡漠疏离。可淡漠疏离之外,他又还是谦谦君子。
他只是从不提与她共寝,但待她并不刻薄。赏赐时常会有,偶尔一起用个膳,也还宽和自在。
想着这些,倪玉鸾到底劝自己定住了心,劝自己不必执拗于床上的那点事儿。
她跟自己说,男女之间本也不止有床上那点事儿。
他待她的温和是真的、赏赐是真的、晋位也是真的,这就很好。这般的恩宠,许多后宫嫔妃碰都碰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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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马车停下来,生火做饭。
这样的路上人人吃得都简单,若碰上官驿还可稍微讲究一些,只在路中停下则是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
帝后与嫔妃还可有几菜一汤,宫人们就多是盛碗汤泡些面饼吃。顾鸾一路颠簸,原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没去盛这一趟,直接到御前忙去了。
她走向最前头的马车,楚稷正在车边散步。顾鸾遥遥一看,不远处还有宫人正支桌子,约是他不想在车里用膳。
她原想从马车另一侧绕过去,直接去桌子那边帮忙。不料他却眼尖,余光一扫就叫她:“顾鸾。”
顾鸾只好垂首上前,朝他福了福:“皇上。”
“吃过了?”他问。
“没有。”她抿唇,“路途颠簸,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
“哦……”楚稷点点头,没说什么。待得用完午膳,他喊她上了马车。
天子御驾宽敞舒服,却也不会做得太高,无论如何也是不够人站着的,宫人们若被喊上车回话便只得跪下去。
顾鸾弯腰上了马车,刚一拎裙,一只手伸到她腕上:“坐。”
好似只是个随意的动作,只是刚巧挡住了她。她抬眸看,他甚至没在看她。
她颔一颔首,待他先落座,便坐到侧旁。两人之间不过二尺距离,他的座位侧旁还有方窄窄的小柜,有三个抽屉,高度正适合落座时当扶手用。
就见他往小柜那侧一倚,以手支颐,阖目就要睡了。
顾鸾微怔,小心:“皇上?”
楚稷睁眼:“嗯?”
她轻问:“皇上叫奴婢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他说。
“那……”她哑了哑,“奴婢先告退……”
他皱起眉,一张清俊的容颜上不满不加掩饰,凝视她一会儿,不咸不淡道:“原本当值的那个身体不适,朕才喊了你过来。你且待着吧,有事时自会喊你。”
“哦。”原来是喊她来替人当值的。
顾鸾低着头,应了声,“诺。”
楚稷重新闭上眼,心跳慌了一阵。这股心慌让他莫名地觉得别扭,觉得无地自容,终是变成了一股子揶揄,在心底怪她:待着不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他只是觉得他的马车颠簸得没有那么厉害罢了。
楚稷惯有午睡的习惯,从来睡不久,却总要睡上一会儿。顾鸾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着,须臾,觉得他应是睡着了,就情不自禁地抬起眼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划过他的眉宇、鼻梁、薄唇,看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是怀着遗憾回到这一世的,早在没见到他时,她就满心里都是他,可她从没想过他年轻时竟这样好看。
……是了,他中年、乃至老年时都仍然好看,却到底不比现下这般的风姿俊逸。她为此偷偷看过他不知多少次,常常目光一落就看得痴了,半晌也挪不开。
可是,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这样看她的。
他有别的嫔妃。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六宫佳丽更会源源不断。纵他不是个色迷心窍的人,也注定不会为其中任何一个专情。
唉……
顾鸾心下喟叹,马车忽而方向一转,车中之人不免身子一倾,楚稷就醒了。
他睁开眼,她忙收回目光,盯着鞋尖,仿佛从来都没看过他。
楚稷看看她,想跟她说话。
说点什么好?
他闲闲地四下张望,大有没事找事的意味。找了半天,心念一动:“顾鸾。”
“奴婢在。”
“会下棋么?”他问。
她点点头:“会。”
他噙笑:“陪朕下盘棋。”他边说边探手去摸,棋盘就收在小柜与车壁间的夹缝里。手指触及棋盘边缘的一刹,耳畔忽有嗡鸣。
“嘶……又悔棋!”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很像梦中的自己。
继而闻得一女声说:“没松手呢,不作数!”
两句对答,一转而逝。
楚稷身形僵住,半晌未动,顾鸾察觉了异样:“皇上?”
“嗯?”楚稷回神,猛缓了口气,继续将棋盘抽出,放在面前低矮的小桌上。
和他下棋,顾鸾是不怕的,上辈子也下过数次。
……只不过总赢不了罢了。
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她是重活一次,他可才十七。
指不准她就能赢了。
顾鸾心底暗搓搓地较劲,将这一盘棋视为“雪耻之战”。然而刚二十多颗子落下去,她就发现自己着实想得太美。
眼下落棋艺,他或许不如上辈子时那样“老谋深算”,却因年少轻狂下得更猛,围追堵截,逼得她毫无办法。
再一颗子落下,棋子触到棋盘的瞬间,顾鸾蓦然注意到有个位置更为险要。纤指登时一捏,欲将那颗子再拿起来。
“你悔棋?”楚稷挑眉。
“没松手,不作数!”她脱口而出。
楚稷眉心倏皱。
顾鸾余光睃见,刹那窒息。这是她上一世悔棋时常找的借口,那时他只怪她耍赖,亦或说她“为老不尊”,但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胜似知己,忘了主仆之别。
现在,她怎么敢跟他说这种话。
顾鸾呼吸凝滞,连身子都僵住,僵硬地缓了两息,她反应过来或该谢罪才是
刚要离席,忽闻低笑:“悔棋还理直气壮。”
两尺之隔,清隽少年鸦翅般的睫毛低垂,摇头淡然:“不跟你计较。”
说罢他抱臂倚向靠背,等着她完成这一步悔棋。
顾鸾犹自捏在棋子上的手指紧了紧,盯着他的神情,迟疑着抬起手,悬着挪开两寸,落在另一处位置。
落完,她心弦暗松:他好像真的没生气。
楚稷抬抬眼皮:“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他又笑一声,坐直身子,扫了眼棋盘,一颗子便稳稳地落下。
“……”顾鸾的神色顿时垮了。
他见招拆招稳准狠,她那一步悔不悔根本没什么分别。
楚稷眉宇轻挑,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情忽然很好。
方才一瞬间的幻觉,没有画面,但有声音。
他知道,那是“阿鸾”的声音。
如初一辙的说辞,如出一辙的耍赖。
会是她么?
他喜欢她,与她相处得宜,便已不在乎她是不是梦里的那个人。
可她若是,他也会觉得惊喜。
一颗光滑的白子在楚稷指尖摩挲着,心不在焉间意识到她已落了一子,这颗子便也随之落下去。
“……皇上?”顾鸾看着他落子的位置瞠目结舌。
她下得有那么差?
要他用这种方式让她?
楚稷闻声垂眸一看,才发觉自己将那颗棋子落在了何处。
——棋盘的最边缘。与之相邻最近的一颗子也隔了五个格子。
他倒吸冷气,连头皮都麻了一阵。
她是不是觉得他在笑话她?!
第22章 聊题一片叶
即便下了一颗匪夷所思的子,这盘棋楚稷也还是赢了。顾鸾郁结于心,腹诽自己多活一辈子也没长进。翌日他又兴致勃勃地喊她来下棋,她不甘心地再度上阵对弈,果不其然输得更惨了些。
他还喜滋滋地提议:“下回可以下个注。”
谁要跟你下注!
顾鸾心里小声反驳,脸上倒没显出什么。楚稷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得神清气爽。
清晨再至时,马车入了宫门。
颠簸了整整两日,各宫自都要休整一番,皇后与吴美人各自传了太医去诊脉,以保胎像无恙。余下几位也都好生歇了歇,圣眷正浓的倪玉鸾嫌这两日吃得都不好,小歇了一刻就指了小牧出去,让他去尚食局传些她爱吃的菜来。
小牧恭恭敬敬地应下,退出启德宫,就是一声叹息。
从前御前的人都说倪美人性子浅薄,他不当回事。在他看来,性子浅薄与否有什么关系?能合皇上心意才最重要,皇上能宠着她,就是她的本事。
现下这些日子过下来,他才发觉原来皇上也并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