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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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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晌午,张俊上前询问是否传膳,楚稷放下奏章,舒了口气。
  近来他料理政务愈发娴熟,心里畅快得很。
  “传膳吧。”他边说边站起身,抻开双臂,活动筋骨。顾鸾正又端着一盏新茶走进来,见状仍径直上前,一如既往地将茶稳稳搁下。
  楚稷目光划过,忽而凝滞,认真看了两眼:“朕见过你。”
  顾鸾刚退开两步,听言垂眸,跪地回话:“是,前几日傍晚,奴婢在紫宸殿后避雨,正逢皇上往后面去,有过一面之缘。”
  几步开外,柳宜的视线凝在她的侧影上。
  这语气不卑不亢,姿态也很稳,刚撤下来的茶盏还在她手中的托盘里,竟晃都没晃一下。
  柳宜有些咋舌,暗觉自己都未必能做得这样稳。
  再想想倪氏这几日常有的羞赧失措——柳宜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眼下这么一看顾氏,就觉得倪氏差得远了。
  皇帝的看了她片刻,目光收敛回来:“退下吧。”
  顾鸾便立起身,有条不紊地往外退去。
  殿中另一侧,倪玉鸾暗自松气,庆幸皇上好歹没多在意顾鸾。
  柳宜心念微动,迎着顾鸾走过去,出言唤她:“顾鸾。”
  余光所及之处,皇帝眼底一震。
  柳宜只做未觉,上前笑道:“去把东西搁下,到我房里帮我取块新帕子来,我身上那块方才弄脏了。”
  “诺。”顾鸾福身,云淡风轻地往外退。楚稷哑然看着她,直至她退出殿门,他终于反应过来:“……她是顾鸾?”
  “是啊。”柳宜好似没察觉他的恍悟,淡笑一成不变,“一共寻来了三个人,皇上忘了?”
  “没忘……”楚稷怔怔,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去几日,他几乎认定倪玉鸾便是梦中所见那人,现下这份笃定却突然动摇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因为放眼看去,顾氏与那背影也并不很像,倪氏……说不准像不像,但至少进殿那日的簪钗耳坠是对得上的。
  加之顾氏又生得美,他唯恐自己此刻的动摇是出自色迷心窍,愈发怕认错了人,来日酿成大错,只得迫着自己清醒。
  顾鸾依柳宜所言,去她房里寻了块绢帕。想着柳宜今日穿着宝蓝长袄,她便挑了块水蓝色的帕子。
  待回到紫宸殿,皇帝正用膳,她安静地将帕子呈给柳宜,就退到一旁。
  倪玉鸾所站的位置刚好与她遥遥相对,她眼见倪玉鸾几度欲言又止,显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过了约莫两刻,皇帝用完膳,漱了口,起身就往外去,一个字也没有。这过分的安静让顾鸾觉出他心情似乎不佳,就只福身恭送,也一个字也没有。
  倪玉鸾咬一咬牙,提步跟了上去。
  她现下在皇上眼里已与众不同,可以随着他出去了,连柳宜也不好再管她。她就随着他出了殿,他没回头,不知是谁,听得脚步便觉烦乱,随口道:“都不必跟着。”
  “……皇上。”倪玉鸾大着胆子唤了声,楚稷微怔,不再说什么,脚下却没停。
  倪玉鸾很紧张,紧张得一颗心好像噎在了嗓子眼里,让她觉得胸膛中发空,喉咙里又堵得慌。
  缓了两口气,她才又笑道:“这天热得很,奴婢……晨起去御膳房煲了百合绿豆汤,方才已冰好了,一会儿皇上尝尝看?”
  少女的声音灵越动人,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楚稷没有回绝,随口应了声:“好。”
  同时,他心底却漫开一重怪异。
  他蓦然觉得她和他梦里的人不像了。
  他从不曾在梦里看清过那个阿鸾的样貌,可每每她出现的时候,他总有种清晰的感觉。
  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轻松舒适,或有悉心的照顾体贴,却无谁对谁的讨好。
  他也或多或少地察觉到,那个“阿鸾”是不怕他的。虽然他都没怎么梦到过她和他说话,可他时时能感觉到,她在他面前始终从容。
  倪玉鸾跟他说话的时候,却总紧张得打磕巴——虽说这出于少女心事的紧张也没什么错,却让他觉得她不是她。
  楚稷举棋不定,既烦乱又懊恼。在外逛了不多时,便折回紫宸殿去。
  倪玉鸾见他往回走,就先去御膳房端绿豆汤去了。她福身告退,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竟觉得一阵轻松。
  楚稷走进殿门,大步流星风风火火。顾鸾原被柳宜留在侧殿闲话家常,闻声抬头,恰见一道清隽的身影路过殿门,便离席起身:“奴婢去上茶。”
  柳宜眉心微蹙,一时想拦又忍住了,终是没说什么。
  她想想捧顾鸾一把,因为顾鸾性子比倪玉鸾好。可有些事,单靠她是没用的,得看顾鸾自己的悟性。
  退一万步讲,她不可能一直盯着顾鸾如何行事。若顾鸾自己做不好,即便她真将人捧上去,来日也只有失宠摔下来的命。
  顾鸾沏好茶,入殿,楚稷正倚在御案边,姿态随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将茶端到他跟前,不及放下,他信手揭开盏盖,皱眉摇头:“热。”
  这样的时候,他喜欢用些冰的东西解暑。
  她太知道他这个习惯。还知道他因为这个,随着年纪渐长会时常胃痛。
  后来胃痛得厉害了,他自不会再贪凉。可是为时已晚,病根算落下了。
  眼下重来一回,他才十七,她盼着他能好好的,别再有那些病痛了。
  顾鸾便垂眸,细语轻声地解释:“皇上素日喝七分热的茶,这一盏只五分热,激不出汗来,皇上先饮些缓一缓,奴婢再去取西瓜来解暑。大热天直接灌一口冰的下去,恐伤肠胃。”
  这话说得楚稷眉心直跳。他侧眸,不快地睇着她:“话多。”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羽睫垂下去,不说话了。
  楚稷嘴角轻扯,明明心中不满,那股烦闷却在无形中渐次消散。
  倪玉鸾在这时进了殿,一方托盘里盛着色泽清凉的玉盏,盏中盛有绿豆百合汤。那汤原就冰过,端来前又额外加了冰块,单是冰块叮咚轻碰的声音都让人舒爽。
  她走到他面前,他只往盏中一睇就动了心。再看看旁边的顾鸾,他心中升起一股近乎幼稚的捉弄。
  于是他便看着顾鸾,端起绿豆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顾鸾低着眼,心底带着些小小的别扭暗自揶揄:犟什么呀!
  现下非贪这一口嘴,来日胃痛的时候,你可不要愁眉苦脸地跟我抱怨什么都不能吃!
  她一壁这般想,一壁低眉顺眼地福身,就要将茶撤下去。
  楚稷眸光微凝:不高兴了?
  他定神看着她。
  说来奇怪,她并没有说什么,神情亦无半分变化,他就是觉得她不高兴了。
  还挺有脾气。
  楚稷啧声,又抿了口绿豆汤:“顾鸾。”
  顾鸾及时驻足听命,他淡声:“西瓜。”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他挑眉:“你不是说有西瓜?”
  “哦……是,有西瓜的。”说着就又一福,“奴婢这便去备来。”
  他笑一声,手中的玉盏便放回了倪玉鸾手中的托盘里:“撤了吧,不喝了。”
  倪玉鸾美眸扫过,只见盏中汤几乎没见少,心生失落:“不合皇上的口味?”
  “合。”他随口,边说边绕过御案落座,“但天气太热,喝得冷了恐伤肠胃。”
  顾鸾微滞,抬眼看他。
  楚稷佯作没发觉她的目光,拣出一本折子翻了起来。
 
 
第7章 得赏
  之后的半日过得平平无奇,傍晚宫人轮值时,楚稷正与朝臣议事。
  这几年国泰民安,大事不常有,今夏最紧要的便是河南水患。这场水患死了很多人,楚稷早已做了各样安排下去,两日前却忽而梦见地方官黑了心,中饱私囊,侵吞赈灾钱款。
  在那场梦里,是有灾民来京城告了御状,事情才被揭发出来。他在宣政殿发了火,下旨查办了数人,也算办得轰轰烈烈。
  可待得梦醒,一股强烈的自责仍旧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他恨自己没早些察觉,拖下来的这些日子,不知又有多少人命丧黄泉。
  这梦中梦醒的一切感觉都真实得很,楚稷愈想愈是不安,当日就差了御史赶往灾区巡察。这两日过下来,又觉还不放心,便又让户部加派了人手,乔装改扮,沿路体察民情。
  将这些事安排妥当,楚稷才总算松了口气。
  户部官员告退出宫,柳宜就进了殿,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碟,碟中盛着切成小块的西瓜,放到楚稷手边。
  楚稷扫了一眼,不由好笑,直言:“姑姑也不必这般帮她。”
  柳宜浅怔:“皇上何出此言?”
  “朕知道姑姑不喜倪氏。”楚稷摇一摇头,“现下是看顾氏觉得好了?”
  这话一点也不假。如若没有压倪氏捧顾氏的意思,她大是犯不着这会儿添一碟西瓜过来,想让他“睹物思人”。
  柳宜于是也无意隐瞒,向侧旁走了两步,大大方方地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皇上如今长大了,奴婢这个当奶娘的不该事事都管。但皇上近来的这些安排,不止是奴婢,御前上下谁都瞧得出皇上的意思。”
  楚稷眉心微跳:“朕什么意思?”
  柳宜道:“皇上这般寻来这三个鸾,若最后认定了哪一个,便不止是想把人留在御前了吧?”
  楚稷一沉,想了想,承认了:“是。”
  “正因如此,奴婢才不得不多个事。”柳宜的神色沉下来,变得恭肃,“倪氏会来事,会讨好人,瞧着是个体贴乖巧的,可骨子里行事张扬。张扬惯了的人一旦气不顺了,就容易变得刻薄善妒。皇上倘能一直喜欢她,倒不要紧,可若来日心里有了别人,她在后宫里憋着一口气,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
  楚稷一语不发地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若是平心而论,倪氏的性子他也并不喜欢,可他始终记得她入殿那日的穿戴。诚然那只是简简单单的钗环首饰,宫里与之样式相似的东西还有很多,但那场梦是他一切烦扰的初始,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忖度半晌,他只问:“那顾氏呢?”
  “顾氏不像倪氏已在殿中当值那么多天,奴婢见她的日子也少些,所知不多。但她好歹是个沉稳的,行事落落大方,礼数也比倪氏周全。”
  柳宜语中一顿,打量着皇帝,续言:“再说,她今日所做的一些事,皇上也是喜欢的吧?”
  这话说得楚稷神色微凝。柳宜见状,便知自己说中了。
  说起这个,柳宜自己都有些意外。今日晌午他从外头回来时顾鸾去沏茶,柳宜原想拦着,因为她知道皇帝的性子,知道他觉得热时就爱喝些冷的,最烦旁人给他沏热茶。
  在顾鸾去沏茶的时候,柳宜只道她要么是没顾及他刚从外头回来,要么是没想着问一问他的喜好,不论哪一样都显得她心不够细。却没想到,她正是虑及他刚从暑热里回来才那样办的。
  她不仅将茶晾得半温,还提前想好了西瓜也可解暑,又不似冰饮那般生冷伤肠胃。
  更紧要的是,她还真让皇上把话听进去了。
  柳宜越回味越觉得这丫头不一般。心细如发,安排起事来也让人舒服。
  在柳宜看来,这样的人不论是在御前当差、还是入后宫侍君,都比倪氏强得多了。
  楚稷抱臂,靠着椅背斟酌半晌,笑意漫开:“姑姑这么为她说话,看在姑姑的份上,朕也得赏她了。”
  “哎,可别!”柳宜斜着眼睃他,“皇上若真看不上眼,可别为着奴婢几句话就赏她。奴婢是个下人,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她这是不给台阶下。
  楚稷神情窘迫,轻咳:“朕也要赏。那姑姑说,赏点什么好?”
  柳宜略作沉吟,即道:“苏州织造前些日子刚送进些上好的贡绸……”
  “姑姑也太抬举她了。”楚稷面色复杂。
  倪玉鸾在殿里勤勤恳恳好几日,他才赏了她几匹衣料让她自行做些衣裳去,御前有此殊荣不必穿统一的宫装的宫女,除了柳宜也就倪氏一个。
  柳宜这是要直接把顾氏抬到与倪氏一样的位置上。
  柳宜黛眉微挑:“皇上这是觉得她配不上?”
  楚稷理所当然:“才当一天差,自是配不上。”
  .
  约莫一刻后,张俊亲自领着四名宫人,从紫宸殿后的库中走出来,稳稳地行去西侧,叩响房门。
  开门的是方鸾歌,见是张俊,赶忙福身:“张公公。”
  张俊朝她笑笑,目光就飘到了屋里。顾鸾手里原做着女红,见他来了,连忙搁下,也迎去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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