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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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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约莫一刻,栖凤宫外已陆续有嫔妃到了。舒嫔刚迈进门槛,就听仪嫔怒道:“这种事也拿来嚼舌根,疯了不成!”
  舒嫔一怔,快走了几步,挥退跪在仪嫔脚边的宫女,攥了攥她的手:“大清早的,姐姐这是怎么了,动这么大的气?”
  仪嫔原本满面怒容,听见她的话犹自怒色难消,缓了两口气,似乎忽而反应过来她是谁,面色僵了僵:“让妹妹见笑了……”
  她边说边引着舒嫔一道往侧旁避了两步,声音也低下去:“宫人不懂事,乱嚼舌根!说佳嫔昨日……昨日引得皇上一道在水榭上就寝的。”
  “就为这个?”舒嫔无所谓地笑笑,拍着仪嫔的手示意她宽心,“那水榭我去过,上头原就有床榻,便是供人歇息的。我看也未必就是佳嫔的主意,指不准是皇上去了懒得再回紫宸殿,便直接歇下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仪嫔皱着眉,“咱都多少日子没见过皇上了?如今这宫里,眼瞧着是佳嫔风头最盛。当下皇子又还只有皇长子一个,佳嫔这么换着法子地陪皇上享乐,皇上就更瞧不上咱们了。来日她若再生下个皇子,皇上这般宠她,难免爱屋及乌。到时候,只怕皇长子都……”
  仪嫔适时地止了音,瞧了眼面前巍峨的栖凤宫:“我这是为皇后娘娘担心。”
  舒嫔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口中说着“不至于吧”,眉头却也皱了起来。
  祸国宠妃都干出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她们都是在史书里读到过的。
  这厢舒嫔被仪嫔这番话唬住,却没意识到这话说得有多巧妙――仪嫔拉着她走远几步,避开了同样已候在外头的秦淑女与何美人,却避不开四处林立的栖凤宫宫人。
  于是待得众人晨省后告了退,便有宫人进了寝殿,将早些时候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禀给了皇后听。
  皇后听得一愣:“睡在水榭?有这事?”
  景云看一眼那禀话的宦官,上前了半步:“确有此事,御前宫人们在水榭四周守了一夜,必没错的。但奴婢只道不是大事,便没来说给娘娘听。”
  皇后神色紧了紧,一时未言。
  她仔细思量,倘若景云一早就来将这事告诉她,她的想法大抵也差不多,会觉得不是大事。
  ――就寝罢了,在哪里不是寝呢?水榭二楼也是个像样的屋子,床柜桌椅一应俱全,没什么睡不得的。
  方才她惊异于此,归根结底是因为仪嫔的话。
  对仪嫔,皇后有些拿不准。她知道皇帝似乎不喜欢仪嫔,而皇帝又是个明君,不会毫无缘故的厌恶一个人。但私心里,她又觉得仪嫔并无大过。
  皇后半晌拿不定心思,沉默须臾,抬眸问景云:“你觉得佳嫔为人如何?”
  景云心头一紧,迅速思量一番,终不敢在皇后与宠妃间妄作非议,只躬身答道:“奴婢瞧着……佳嫔娘娘是个守礼的人。这两日都到得挺早,晨省时对娘娘也恭敬。再往前说,她在御前当差时便已算皇上跟前的红人了,阖宫里都知道,却不见她干过什么出格的事。”
  随着她的话,皇后的心神平静下来些许。
  也是,佳嫔若真有意狐媚惑主,册封的事大概不会拖这么久。
  “且再看看吧。”皇后定住气,不再多言,摆手让那进来禀话的宦官先退了下去。
  景云暗自松了口气。
  民间常说“家和万事兴”。宫里头有多大可能做到“家和”很难说,但皇后也宠妃之间,必是“和为贵”的,否则极易两败俱伤。
  另一边,顾鸾从栖凤宫里告了退,就回了纯熙宫去,依楚稷所言“按时用膳”。
  用完膳,她便又小睡了一觉。她本没有多睡的习惯,可架不住楚稷大半夜里精力旺盛……她便只得白日里补觉。
  这一觉又睡到了临近晌午,顾鸾起身后重新梳妆更衣,再行传膳,午膳后的午睡就免了,她让燕歌取了本书来,歪在茶榻上读。
  楚稷今日则不太忙,早朝之后看了几本折子。因着上一世的事情已全然记起,他看折子更快了些,尤其大事,总能记起个七八成,上一世料理得不够好的记得更清楚,再查漏补缺便是。
  是以晌午十分,他就料理完了一天的事务,先去栖凤宫与皇后一道用了膳、看了看皇长子,又到永宜宫看了看大公主。两个孩子今日很给面子地没在睡,东张西望地咯咯笑,楚稷忍不住地多逗了他们一会儿,待得离开永宜宫回紫宸殿时,已是申时了。
  穿过外殿走进内殿,他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便去了寝殿,还没有,便又去了趟两旁的侧殿。
  确实没有。
  自西侧殿出来时,皇帝的神色就沉了些,看见张俊,抬眸问:“阿鸾呢?”
  “……佳嫔娘娘该是回纯熙宫歇下了。”张俊躬身。
  楚稷睃了眼不远处的西洋座钟:六点。
  申时四刻了。
  不由得暗自撇嘴:有这么累吗?
  他觉得他昨晚已很适可而止了。
  继而睇了眼内殿的方向:“书拿上,去纯熙宫。”
  “诺。”张俊一应,自知皇帝指的是案头尚未读完的那册书,即刻去取了来。估算了一下从现在到晚上的时长,又顺手将下一册也带上了,而后就疾步跟着皇帝出了紫宸殿。
  纯熙宫离紫宸殿实在是近,过了不到一刻,顾鸾就觉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杀进了殿来,守在殿里的燕歌和红稀也都一惊,看清来人匆忙见礼:“皇上圣安。”
  顾鸾闻声,视线从书上抽离,离席也福身:“皇上……”
  “坐。”楚稷在榻桌另一侧安然坐定,顾鸾也落座回去,朝燕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上茶。燕歌便往外退,经过红稀身前一扯红稀的衣袖,将红稀也待了出去。
  顾鸾言毕侧首,问楚稷:“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你不去紫宸殿,我只好来纯熙宫找你啊。”楚稷边说边也看她,“为何不去?今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顾鸾轻轻拧眉,“可就是为没什么事,我才不能总在紫宸殿待着呀。”
  楚稷不快:“为何不能?”
  “宫规说了,后宫不得干政……”
  他手里刚翻开的书就撂到了榻桌上:“干不干政,跟你在不在紫宸殿里有什么关系?你若有心干政,在御前当差这一年多就不能干了?若谁身在紫宸殿便能随意干政,御前宫人百余,我这皇帝别当了。”
  “……”顾鸾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看得出他不太高兴,还是只能说,“让人见了总是不太好的,人言可畏。”

  楚稷不再多言,冷冷地嘁了一声,自顾自看起了书来。
  不多时,燕歌沏了茶奉进来,一下子感受到氛围不对,探询的目光立时投向顾鸾。顾鸾摇一摇头,先睇了眼榻桌,又睃了眼外头,示意她放下茶就赶紧出去,燕歌连忙照做。
  顾鸾待燕歌把茶放下,自己端起来,起身绕到他那侧,坐到他身边,胳膊肘碰一碰他:“别生气嘛。”
  楚稷看书,不理人。
  顾鸾喟叹:“我嘴巴笨,但我跟你说个道理……”说着顿了顿,先小心问他,“我能说你的名字吗?”
  楚稷轻哂,目光抬到她面上:“说。”
  顾鸾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能喜欢我多久,但我想长长久久地跟你在一块儿。为着这个,我愿意少见你一些,因为你……你不止是‘楚稷’呀。你坐在皇位上,多少人为此盯着你看着你,也因此盯着你身边的人。我走错一步,可能命就没了。我想谨慎一点儿,哪怕委屈一点儿,让旁人觉得我就算得宠也还挺规矩的,我们的日子或许就能长些。”
  楚稷听着她的话,手里犹执着书,目光一点点凝住,待她说完,他笑了声:“我也跟你说个道理。”
  顾鸾怔怔望着他:“嗯。”
  他回视她,沉了沉:“听信谗言者注定会成为昏君,并不因身边有没有妖妃佞臣。若是没有,以他们的脾性也会自己去找这些‘合意’的人出来共处。便拿你昨日吓唬何美人的商纣王来说,志异话本上把罪责推给苏妲己,是因为不会有什么人出来为你们女人出头,让你们分担罪责最为容易。”
  顾鸾闻言道:“正因如此,所以……”
  “我知道你怕众口铄金。”他手指按在她唇上,含着笑,指了她的话音,“但是阿鸾,你我之间,不是你一厢情愿。”
  顾鸾滞了滞,不解其意。
  的确,他们两个之间,上一世虽一直是她一厢情愿,但这一世决计不是了。尤其到了最近这阵子,总是他迁就她的时候多些。
  可这与她所惧怕的“众口铄金”有什么关系?
  楚稷舒了口气:“既不是你一厢情愿,我让你进了后宫,就不会把你置于两难之地――倘使挡不住悠悠众口,我不会想让你日日在紫宸殿待着;倘使会让你背‘妖妃’的恶名,我也不会在这里拿什么‘听信谗言者注定会成为昏君’的话来诓你。我只是想多与你待着,没有为了一时之快送你去死的打算,有什么麻烦自有我来挡着。”
  这番话,直让顾鸾听得愣了。
  这是多么清醒冷静、多容易让女儿家心动的一番话,偏他说得气定神闲,语气里甚至寻不到一丝一缕的起伏,好似只是一番简简单单的道理。她鼻中直发了一阵酸,边觉得“是了,这就是上一世迷倒了她的那个人”,边又觉得有些许的不一样。
  岁数上的年轻让他比上一世相逢时更多了几许不羁。这份不羁却并不令他轻浮,而是很好地融在了他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与沉稳里,看得她挪不开眼、回不过神。
  楚稷等着她的反应,半晌,见她仍是怔然不言,心下一叹:“罢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的书上,“我是这样想,但你若偏不肯去,我不逼你。过来也没有多远。”
  这话如是只有前一句,听来就像他还在生气。可加上后一句,就成了他的妥协迁就。
  他也只能迁就她。
  他是想和她多待着,一面是因为他已习惯她时时待在身边,他看完折子、亦或和朝臣议完事,抬头能看她一眼,心里都轻松不少。另一面,自记起了上一世的种种过往,他便也记起了她不在后的万般孤独。那种孤独令他心神俱空,倘使这一世还要那样,他希望自己能多些对她的记忆填埋思念。
  可这些话,他没办法跟她说。便是能说,她所惧之事也有道理。他有他的所求、她有她的惧意,她也没什么不对。他迁就她一些,远比逼她过去更容易,至少不会伤了她的心。
  楚稷这般想着,心安然下来,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忽觉肩头一沉,她靠过来:“今天不动了,明日……明日我用完早膳就去紫宸殿,好不好?”
  楚稷失笑,拇指抚过她的额头:“小事而已,你若实在有顾虑,就不去。”
  “没有顾虑了。”顾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摇摇头,“我信得过你。”
  “那好。”他抿笑,“还有件事。”
  “什么事。”
  他低头,凑近她两寸:“你叫我的名字特别好听,再叫一声。”
  “……”顾鸾一缩,双颊泛红、板着脸坐正了不看他。
  楚稷不罢休,含着笑凑近她:“叫一声听听,又不掉块肉。”
  她盯着墙壁,恍若未闻。
  “阿鸾――”他声音软下去,带着几分小孩耍赖的味道,手还拽着她的袖口晃来晃去。
  “楚稷!”顾鸾绷着脸吼出来,和他视线一触就绷不住笑了,笑着栽倒在他怀里,“讨厌!你耍什么赖,成心戏弄我!”
  “哈哈哈。”他清朗而笑,伸手将她揽住,书放到一边,“不逗你了,下盘棋?”
  顾鸾撇嘴:“我又下不赢!”
  楚稷道:“让你赢啊。”
  “让我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他把书拿起来,“那不下不下,我看书。”
  她却又说:“……下!”说完就将他一推,从他怀里溜了,去端了棋盘过来,摆在榻桌上。
  .
  是夜,皇帝留宿纯熙宫,尚寝局终于心领神会,根本没跑这一趟。
  翌日清晨的晨省格外消沉,顾鸾知道,自己接连侍寝三日很是惹眼。但这满座妃嫔终是没说出什么,一贯聒噪的何美人更被衬得沉默得紧,众人一起喝了半晌的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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