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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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吧。”皇后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张氏糊涂,害得你与贤昭容无辜受累,能查清案子让她恶有恶报便最要紧,虚礼不必在意。”
顾鸾落座回去,道了声谢。皇后看看众人,又言:“倪氏在前,张氏在后,可见苍天有眼,胆敢作恶就必遭报应。你们日后都别再犯糊涂了,人都难免有私心,但这私心也当加以约束,别等惹出大祸追悔莫及。”
这话说得沉肃有力,众人皆搭着宫女的手起了身,福身应道:“诺,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这日皇后无心多留大家,离开栖凤宫,顾鸾就回了纯熙宫去。刚至宫门口,就觉院中比平日多了些人,气氛亦有些压抑,她抬眸,即有个宦官上了前,向她揖道:“娘娘,下奴是宫正司的。这……案子虽结了,但娘娘的马素来是杨茂照料,出了这样的事他有失职之过,宫正女官下令……杖二十。”说着他有了些难色,赶忙又道,“女官知道这是一直为您办差的人,一应药品都备好了,娘娘放心。”
顾鸾听得出,宫正司这是在照章办事之余多有奉承讨好之意,否则大可不必有那末一句话。抬眸看了眼已被押出屋来的杨茂,她道:“你们按宫规行事,罚便罚了。回去告诉宫正女官,本宫没有那么小心眼儿,只要有章可循本宫不会记仇,让她不必这样紧张。”
“诺。”面前禀话的宦官松了口气,顾鸾复又前行几步,在杨茂跟前停住脚:“忍一忍,回头留在纯熙宫养伤。”
“谢娘娘……”杨茂垂眸低声,待得顾鸾进了殿,他就被押出了纯熙宫。
竹园一案至此便算彻底了结。天气很快又冷了一重,转而连下了几场大雪。常言虽说瑞雪兆丰年,可雪时时不停,顾鸾为着身孕也不敢出门了,日日在纯熙宫里又不免闷得慌。
楚稷看她实在无聊,索性命人将柿子牵到了纯熙宫来,在正殿后头的院子里盖了个马棚。顾鸾一看,这样也好。
一则柿子养在驯兽司太易让人动手,仪嫔便是摸准了它喜欢吃苹果才先用香致其疯狂、再一路以苹果味的倒流香将它从驯兽司引到竹园的。倘使柿子一直在她的纯熙宫里,仪嫔自始就失了动手的机会。
二则柿子来了杨茂便也可跟着调来,以免她得宠有孕遭人嫉恨连累得与她相熟的人再吃暗亏。
又过不多时,入了腊月。
柿子渐渐对纯熙宫熟了,杨茂也已勉强能下床走动,新一年的柿饼亦在此时做好。顾鸾着人去鸿胪寺递话让杨青得空时可进宫一趟,杨青便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进来。
他进宫时,顾鸾正在廊下温着酒。说来也怪,她原不是个爱喝酒的人,这两天却总想着,又因有着孕不敢喝,只得这样拿小炉温一些,闻闻味道解馋。
杨青行至跟前见礼,她抬头一看:“你来了。”说罢就让人去取柿饼来给他。
杨青道了谢,自拿了柿饼来吃。顾鸾又吩咐霜白:“去告诉杨茂他弟弟来了,问他想不想出来走走,若想就过来。”
“下奴去看他吧。”杨青道。
顾鸾摇摇头:“他也该出来透透气,没什么可拘礼的。”
话音未落,余光就见一道枣红的身影屁颠屁颠地从殿后绕了过来。
柿子近来过得真是太惬意了。纯熙宫不像驯兽司牲畜太多,个个都只能关着。这边就它一匹马,也不见猫狗,顾鸾索性由着它满宫溜达。它通人性,脾气又好,宫人们见了它都高兴,直让纯熙宫里的笑声都多了些。
眼下它拐到殿前一看,见到久违的熟人眼睛都亮了,立刻就朝杨青走来。杨青背对着它和顾鸾说着话,也没注意马蹄声渐渐凑近,只觉耳边忽而影子一晃,转瞬之间,手中的柿饼就被叼走了。
杨青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柿子正仰头将柿饼吃下去。
“哎你!”杨青气得瞪眼,“你吃什么柿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柿子固然听不懂这句诗,却看出他在生气,嘴巴一咧,一副幸灾乐祸的面孔。
“我揍你啊!”杨青作势撸起袖子,柿子见状扭头就跑。跑却也跑得不快,马蹄小步小步地落地,速度不疾不徐,端然就是在逗人。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绕着殿前的院子跑了两圈,杨茂拄着拐从后头过来抬眼看见,咬着牙训斥弟弟:“杨青!你在纯熙宫有点规矩!”
“它抢我柿饼!!!”杨青气得大吼,“你别跑你站住!”
院子里旁的宫人早已笑成一团,顾鸾也笑得绷不住,朝他招手:“还有呢,别跟它较劲了,来吃!”
言毕又吩咐燕歌:“端去大家分分,尝尝看。若是爱吃,来年可再多做一些。”
燕歌笑吟吟地应了声诺,就端起瓷盘绕着院子给宫人们分柿饼去了。
楚稷迈进宫门的时候便冷不防地撞见一派轻松,院子里仿佛在开茶话会。见了他,一众宫人赶忙见礼,颇有几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手里的柿饼该往哪放,还有一个直接把柿饼都掖进嘴巴里的。
“……”楚稷神情复杂,边走到廊下拉住顾鸾的手边吩咐,“都回房吃去。”
众人忙不迭地告退,杨青端着余下的柿饼随杨茂走了。顾鸾随着楚稷进了寝殿,他果然又是立刻回身,蹲下盯着她的肚子看。
最近他都是这样,对她有孕一事无比好奇,每天都巴不得看出些变化来。
“哪有那么快……”顾鸾摸摸尚自平坦的小腹,哭笑不得,“你又不是没见过妇人怀孕!”
“我是见过,但你这个不一样……”楚稷还是蹲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又看了会儿,见确是看不出什么才站起身,小心地扶着她往殿里走。
顾鸾拧着眉看看他:“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这个……”他噎声。
――你这个孩子我上辈子没见过,不知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他把这句话咽回去,笑说:“我总怕你有什么不妥。”
顾鸾衔笑:“我挺好的,你别这样紧张。”
“好,不紧张。”他说着扶她坐到茶榻上。榻桌上放着柿饼,他想起旧事,滞了一滞,伸手拿起一个。
从前,她可不高兴他吃她的柿饼了。做好从来不主动拿给他,他悄悄溜进她院子里,她还要说他偷吃。
小气鬼,一把年纪了还计较这口吃的。
楚稷边想边咬下去,心里又说:吃你两个怎么了!
伴着几阵寒风,年关一天天地近了。自腊月十五开始君臣都不必再上朝,宫中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过年的事宜。尚仪局照例备下了洒金的红纸以便皇帝书写福字赐给妃嫔朝臣,这些东西原都是送到紫宸殿,楚稷又着人尽数拿到了纯熙宫来,厚厚一沓压在榻桌上。
顾鸾伸手比划了一下,足有一乍之厚。每年这个时候她看着这些红纸都觉得手发酸,楚稷再来时她便已备好了热水,水里还配了舒缓筋骨的要汁,好让他写完泡一泡手。
“……不至于。”楚稷听说她备了这些就笑,边笑边端坐到榻桌前,重重沉息,提笔蘸墨。
顾鸾无所事事地坐在对面,托腮看着他写。
头几张写完就送去了太后和皇后宫里,再提笔时,他抬眸看看她,忽而起身出了寝殿,不多时又回来,绕着寝殿转了一圈。
“怎么了?”顾鸾怔怔。
楚稷:“数数你这里一共有多少扇门窗。”
顾鸾:“……”
最后纯熙宫便从宫门到正殿的每一扇门窗都贴了御赐的福字,连柿子都得了一张“马到成功”,贴在它的马棚里。
顾鸾看着这一屋子的御赐福字,深感这实在太过夸张。她从前听说过一些宫中传闻,说有些手头不宽裕的嫔妃、宫人会想法子倒卖宫里的东西,其中就以御笔亲书的墨宝最为值钱。
而她这一屋子的福字,不仅都是御笔亲书,还加盖了玉玺。落到寻常百姓家中,这就是会被装裱起来让祖祖辈辈供奉的东西。
若她真有心去卖,怕是立时就能家财万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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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除夕终是到了。六宫上下仍是自清晨便忙了起来,顾鸾先去向太后问了安,又去拜见皇后。皇后备了茶点邀六宫小坐,除此之外还陆续有外命妇与几位长公主进宫问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衬得栖凤宫里一派喜气。
但其实,嫔妃们并不好与外命妇们多打交道,这样的应酬素来是当家主母的事情,旁人有几句恰到好处的附和也就罢了。
反倒是从栖凤宫告退的时候,顾鸾退出宫门就见到了和安翁主。和安翁主今日穿了汉装,顾鸾冷不丁地抬头一瞧险些没认出来,倒是和安翁主先笑了,朝她福身:“佳嫔娘娘安好。”
几个月不见,她的汉语似乎说得好了些。
顾鸾还了一礼,笑问:“翁主是来向皇后娘娘问安?”
茉尔玟摇头:“晨起已问过了,现下不过随便走走。”
顾鸾会意,便与她同行。她身边还跟了个姑娘,与她年纪相仿,看五官也是莫格人的样子。
那姑娘打量了顾鸾几眼,就笑道:“怪不得翁主总说佳嫔娘娘生得像仙女,确实像仙女!”
“别胡说。”茉尔玟美眸横过去,又不好意思地朝顾鸾笑笑,“娘娘别见怪。”
“不妨事。”顾鸾抿笑,“翁主去我那儿坐坐?我那儿有小厨房新制的点心,翁主看看喜不喜欢。”
“好。”茉尔玟答应下来,就随她同回纯熙宫。顾鸾会邀她来,原是以为楚稷今日必定不得空过来的,孰料他还是忙里偷闲地来了。茉尔玟进殿一看见他,滞了一瞬,连忙见礼,“皇上万安……”
楚稷也没料到她会来,免了她的礼,目光就落在了那扶她起身的侍女身上。
没错,就是她。
茉尔玟上一世“秽乱宫闱”就是因为她。那时他原无意取茉尔玟的命,可因她被赐死,茉尔玟就在他面前拔剑自刎了。
他最后能做的,就是将她以“殉主而亡”的名义塞进茉尔玟的地宫合葬。
可是人都没了,合葬有什么用?
还是现在这样好。
不枉他在给茉尔玟册封之后一口气让教坊给她寻了五十多个莫格歌姬送到府里去。
楚稷倍感欣慰,视线不由自主地在那莫格女子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茉尔玟有所察觉,后脊直沁出冷汗,回身一攥她的手:“洛娅。”她抿了抿唇,“你先出去吧。”
“好……”洛娅怔了怔,带着惑色施了礼,便退出去。
顾鸾也注意到楚稷的神色,亦不免一愣:“皇上?”
“嗯?”楚稷回神,视线转回她面上。
适才浅淡的恍惚从他眼中散开,她所熟悉的温柔笑意重新浸润眼底,她心弦却颤了一颤,有些不安。
第75章 别误会(“下回不论有什么缘故,但...)
茉尔玟没有在纯熙宫多留, 小坐寒暄了一会儿就告了退。
楚稷庆幸她走得快。今日除夕,礼数颇多,他也很忙, 忙里偷闲地来找顾鸾, 自然不想有外人搅扰。
于是茉尔玟一走,他就凑到顾鸾跟前揽住了她:“今日事多, 我估计难再抽空过来, 你自己好好用午膳,别等我。”
“嗯。”顾鸾点点头, 有些心不在焉。
他含着笑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想今晚下旨晓谕六宫你有孕的喜事,再晋你妃位。你若不想见人,明天就紧闭了宫门,别理她们。”
她又点点头:“好。”
张俊挑了帘进来:“皇上, 还有数位大人等着贺年呢。”
“我先走了。”他道, 她立起身, 福了福, 恭送他离开。
他走后殿中一静,她仔细回想方才的经过,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连燕歌也察觉了异样,上前不安的呢喃:“奴婢瞧着, 皇上盯着那位莫格姑娘看了许久……”
顾鸾沉默未语。
是, 他看了许久。除了对着她之外, 她好像从未见过他这样看谁。
一股酸楚止不住地涌上来,让她觉得难过。
她有着身孕,他眼里却看进了别人。
这事越想就越让人难过, 就连傍晚去含元殿赴宴时顾鸾都情绪恹恹的。
酒过三巡,楚稷趁着群臣兴致正高宣布了她有孕之事, 殿中自是一片道贺之声。待他下旨晋她为妃,众人不免又贺了她一阵。
饶是如此,顾鸾也仍提不起兴来。
晋封原是喜事,知道他有这份心意,她也已等了多时。可她重活一世到底不是冲着位份来的,再高的封位也比不过他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