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小良药——by忆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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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乾睁眼,便见夏如茵凑到了近前,那如水温柔的双眸注视着他:“殿下,你还是做个明君吧。”
女子的目光太认真太专注,仿佛这世界之大,只余她眼前的他。这是一句温温软软的央求,字字句句钻进肖乾心中,如微风搅乱了心湖。肖乾是真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坚持了:“孤做明君,你能得到什么?可以把你的小矮凳搬到金銮殿上吗?”
夏如茵的声音依旧软糯,却没有犹豫:“我会很开心啊。殿下自己也会开心吧。”
肖乾胸腔中,有什么猛烈鼓动了下。两人对望,肖乾忽然抬手罩住了夏如茵脑袋,强行将她转了个向:“不许这么看孤。”
男人声音低哑:“……都要被你这傻子看傻了。”
关于肖乾要不要做个明君,最后也没了下文。三天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南阳。南阳吴知府早就收到了鲁山县令被处决的文书,也听说了那些人头被一排排齐整挂城墙上。吴知府吓破了胆,什么表面功夫也不敢唬弄。于是肖乾到来这日,灾民们在城外挤得水泄不通。
吴知府领着一众大小官员并衙役,齐齐上阵维持秩序,却还是让肖乾的马车再前进不了一步。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已经听到风声,太子带着粮食来了。所有人都想抢这第一口。他们举着满是补丁的布袋、破烂竹筐甚至大锅,朝着车队哭嚎:“殿下行行好!殿下给口吃的!”
吴知府被挤得发冠散乱,脸红脖子粗大吼:“退后!退后!殿下这没粮食,粮食还没到!放肆!敢冲撞殿下,你们不要命了吗?!”
没人听他的。冲撞殿下得死,没粮食也得死。左右都是死,灾民们不怕。冲击之下,马车都被推得摇晃起来。车帘外时不时戳进一只干枯的手,好像粮食能藏在马车上一般。夏如茵绷紧了身体,飞快坐去了肖乾身旁。
肖乾本不打算露面,可见夏如茵如此紧张,便坐不住了。他安抚道:“不怕,孤出去看看。”
他站起身,就待掀开车帘,夏如茵却扑了上来,一声低呼:“殿下不要!”
腰上便缠上了一双手,柔弱无骨,却拼死抱住了他。女子半个身体都挂在了他身上,肖乾僵住,缓缓低头。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也曾抱过夏如茵,可相比从前,夏如茵似乎……更加柔软了。她几乎是挂在他的腰间,上半身都压在他身上。约莫是因为害怕,夏如茵面色都泛起了粉,那张小脸愈发显得妩媚动人。肖乾心里便软得塌了一块,只想好好抱住她,哄到她不再害怕。
可夏如茵一开口,肖乾便不这么想了。夏如茵急急道:“殿下,你万金之躯,断不可轻易冒险!”
大约是近日耳濡目染,夏如茵这说话语气,颇得那些京官的真传。柔情似水瞬间成了忠臣死谏。肖乾嘴角一抽,忽然很想用力掐她的脸。
可他还是无奈叹了口气:“孤不过是出去说句话,怎么就是冒险了?”
夏如茵还挺有道理:“外面场面正混乱,灾民情绪正激动,任你是太子殿下,他们也听不进你说话啊!”
肖乾:“那孤若是告诉他们,粮食就在车队最后呢?”
夏如茵:“……啊??”
那小巧的下巴还搁在肖乾腰间,下巴的主人呆呆的,似乎才明白自己犯了傻。肖乾到底没忍住,没好气捏了下——竟也是软软的,这家伙怕是没长骨头。肖乾又戳了戳那只缠住他的胳膊。衣物阻碍了他的触感,肖乾莫名有点心烦。
夏如茵摸了摸自己被捏疼的下巴,讪讪松开了手:“那殿下,便去吧。”
肖乾已经不想去了。对着百姓,他能不胡说八道还是不胡说八道的好。其实便是吴知府摆不平,外边还有邬明轩和一众侍卫,本就轮不到他出面。夏如茵既然不怕,他便懒得管。
肖乾坐回去,悠悠道:“孤乃万金之躯啊,还是不轻易冒险了。”
夏如茵:“……”
夏如茵羞红了脸。肖乾逗得她羞愧了,自己心情便晴朗了。却听车厢外有人一声大喊:“发粮啦!发粮啦!”
这话仿佛有魔力,令混乱的灾民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发粮啦!在哪里在哪里?!”
初时那男声便大喊:“太子殿下发粮啦!不在这个车队,在后面,山那边!看我领到的!快去!晚了就没了!”
灾民们应和着,呼啦啦跑了。脚步声混着杂乱呼喊远去,车厢外渐渐安静下来。夏如茵正想掀开车帘看个究竟,就听肖乾喝道:“还不快走!”那语气催促,平日难得一闻。
车夫连忙扬鞭,一个“驾”字才出口,便被“哎哎”声打断。初时那男声已然到了近前,正嚷嚷着:“哎哎殿下,你别跑啊!”
吴知府的声音响起:“放肆!你是何人,休得惊扰殿下!”
那人笑嘻嘻:“我是何人,你问殿下啊。”
吴知府显然被这态度唬住了,一时还真不敢赶人。他在车厢外询问:“殿下,这人……”
肖乾叹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让他上来。”
夏如茵十分惊讶,好奇能让殿下叹气的人会是谁。便见到一只脏污的手掀开了车帘,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拖着个打着补丁的布袋,大笑着进了车厢。
夏如茵怎么也不料这人会是个乞丐,那乞丐也不料车厢里还有个夏如茵,最后一个“哈”就变成了“呀”!他扒拉自己乱草一般的头发,抬脚去踢肖乾:“银锭儿,你这怎么还有个姑娘?”
肖乾精准躲开了那只脚,漠然丢下句:“再敢乱喊,孤拔了你舌头。”
那乞丐丝毫不惧,拢了拢自己看不出颜色的衣裳,像模像样坐在了肖乾身旁:“哎呀呀,看看你这越大越不懂礼貌的,还不快喊舅舅!”
夏如茵:“!!”
南阳城住宅中,侍女送上了一大碗阳春面。脏兮兮的乞丐舅舅端起碗,吃得乐呵呵。他吃东西的样子倒是斯文优雅,并不是灾民该有的狼吞虎咽模样。夏如茵偷偷看了几眼,便听肖乾冷声问:“申怀玉,你怎会在这?”
申怀玉放下碗筷,连连摇头:“没良心的,舅舅还没吃饱呢,有什么话不能晚点问吗?”
肖乾负手而立:“孤有很多事要忙。”
“那你去忙啊。”申怀玉一指夏如茵:“把那小姑娘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肖乾冷笑:“你做梦。”
申怀玉叹了一声:“看把你小气的。那就把刘姨留下吧。”他朝刘嬷嬷招手:“姨,快过来坐。”
刘嬷嬷还真笑呵呵过去了。肖乾转身就走,夏如茵连忙追上。她觑着肖乾,感觉他也不像发怒,这才问道:“殿下,那人真是你舅舅啊?”
四下无人,肖乾的声音和缓了下来:“是。之前你在太子府见过的那个,是我大舅,这个是小舅。”
夏如茵便想起了那个指着太子大骂“你算什么玩意”的中年男人。太子殿下的两个舅舅,似乎都不大一般……
可夏如茵仍旧不敢置信。太子的母族申家,在申家老太爷任内阁首辅时,可是个权势滔天的大家族。听说当今圣上最后能登基,都少不了申家的相助。申老太爷过世,皇后又崩逝,申家才逐渐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申家便是再怎么落魄,那位舅舅便是再如何没用,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夏如茵直觉此间有段过往的,话便脱口而出:“可是,你小舅舅怎会变成乞丐呢?”
肖乾飞速反驳道:“他不是乞丐。”
他似乎也不料自己会这般说,话出口便顿了顿:“他二十四岁中状元,授翰林修撰,无数文人士子追捧,前途无量。时大舅任京卫指挥使,他若是步步升迁,迟早也是个内阁大学士。”
肖乾嘲讽一笑:“可彼时我母后已故,圣上再不愿看申家独大。僵持了半年,闹出了些事,小舅便自请辞了官,四处游历去了。孤这些年甚少见到他。前段日子孤令人寻他踪迹,也是没有音讯,却不料他自己来了南阳。”
肖乾语调平平,可这话中似乎包含了太多不能与人讲。饶是夏如茵再迟钝,也觉察到了什么,可还不待理清,肖乾便停了步:“罢了,一会他安置好,你便去陪陪他吧。也替孤问一问,他这两年又去了哪。”
夏如茵有些犹豫:“可是,期间万一有人来找殿下……”
肖乾摆摆手:“无事,孤这就召见城中暗线,暂时不会接见外人。”
夏如茵这才应好。半个时辰后,她去客房找申怀玉,男人已经洗浴完毕换了衣裳。出乎夏如茵意料的,这乞丐舅舅整理干净后,竟然是个眉目俊逸的贵公子,年纪看着也不算大。他与刘嬷嬷正坐在榻上说话,边说边含笑点头。见到夏如茵来,申怀玉热情招呼:“夏姑娘,正说你呢,快来坐!”
他摸起一旁放着的折扇,翩翩扇了扇:“哈哈,我便知道我那外甥嘴硬心软,记挂我这个舅舅。怎么,他让你来看我吗?”
夏如茵老实点头,申怀玉便笑得愈发开怀了:“你真是,都不帮他遮掩一下?”
刘嬷嬷笑着站起身:“我去给夏姑娘备茶。”申怀玉便拍拍身旁小榻:“来,茵茵,我叫你茵茵好吗?快坐,我给你讲银锭儿小时候的糗事!”
夏如茵惊:“这、这……”
这样兜殿下老底真的没问题吗?可是,好心动!夏如茵一直觉得殿下有种莫名的抽离冷漠,好像与这世间没甚牵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现下有机会听殿下小时候的事,夏如茵实在好奇,决定屈从于内心欲望。
这可是殿下说的,让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夏如茵说服了自己,在榻上坐下:“申公子,你为什么喊殿下银锭啊?”
申怀玉给她多腾了些位置:“他不是名钱嘛,于是我就问他,铜板、银锭、金豆,三种钱,你选一个做小名啊。殿下一下就选中了银锭。”
夏如茵惊讶又怀疑:“真的假的?不会吧,殿下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申怀玉吃吃笑了:“哎呀哎呀,被你看穿了。殿下什么时候乖过!”
“我那长姐一向强势,对他一个小豆丁也严厉得很。我这外甥被教的,从小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时他才四岁,我让他选一个小名,他理都不理我,只顾板着脸写字。我说,那我帮你选啦,就选金豆好不好?最贵啦!他这才抬头说,金豆是姑娘家的名!我又说,有道理,那就铜板吧,够男人!他说,寒碜!看这挑剔的,我说,那只有银锭了,就银锭吧!你猜他怎样?”
夏如茵:“怎样?”
申怀玉把脸颊一鼓,大约是在模仿小包子肉嘟嘟的模样,捏着嗓子道:“他奶声奶气说——给孤滚!”
夏如茵:“扑哧!”
……………………
肖乾找过来时,看到的便是申怀玉、夏如茵连带刘嬷嬷,三个人笑成了一团。肖乾又想按太阳穴了。这里若是只有申怀玉和刘嬷嬷,他大概会拔剑追着申怀玉打。可这还有个夏如茵。想象一下夏如茵看见他拔剑揍舅舅的惊恐模样,肖乾还是忍住了手痒。他唤道:“夏如茵,过来。”
夏如茵连忙起身,行回他身旁:“殿下,可是有人来了?”
肖乾道:“没有。孤办完了正事,便过来看看你。”他自个倒是在茶几旁坐下了:“让你问的问题呢?问出来没?”
夏如茵:“……”
她一过来,申怀玉便给她讲肖乾小时候的事,她听得乐呵,竟然把殿下的吩咐给忘了!夏如茵声如蚊呐:“……殿下,我、我忘了。”
肖乾暼她一眼,也不责备:“这只老狐狸,你问不出来也是正常。”这话说的,明明是夏如茵忘记问,他却把责任都推申怀玉身上:“你这两年去了哪?又怎会来南阳?”
申怀玉也不乐意了:“胡喊什么!谁老啊?!茵茵都说我年轻,看着不比你大多少!”
肖乾微笑:“所以老头子,你是耳背了,没听清孤的问题吗?”
申怀玉气得一下拧歪了折扇。他恶狠狠瞪肖乾一眼:“我去塞外转了圈,前些日才回来,就听到你在找我。我这才来南阳见你。”他愤愤问:“死小子,找我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