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太妃——by张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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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帝王随意之举便可决生死、断一切,朕才时时惶恐,常保敬畏。”
檀雅听到声音,抬头四顾,便瞧见湖边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再转头看太妃们,嘴角泛起笑意,重新沉浸进诵经之中。
两人这便算是一言泯恩仇了,重新恢复偶尔的交流,雍正依旧挑剔地烦人,檀雅时不时也会挤兑几句,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和谐的。
这一日,雍正肉眼可见地雀跃地出现在檀雅面前,让她挥退宫侍。
檀雅顺他的意,暂时放下刻刀,拍掉手上的木屑,让闻柳先带着人下去。
她多年来常常会要求独处,因此宫侍们并未觉得奇怪,换好新茶点心,鱼贯而出。
檀雅转向雍正,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雍正清了清嗓子,状似漫不经心道:“谨太嫔可有发现朕今日有何不同?”
檀雅稍一打量,立即便发现:“皇上您换衣服了?”
雍正一瞬间喜上眉梢,然后强自压制下来,自持道:“只是换一身衣服罢了,朕若是想,便可随意变换。”
檀雅瞧着他这一身儿书生长衫,建议道:“若是能换个半披束发便更好了,最好再有一个与衣衫同色的发带,这才应景。”
雍正随着谨太嫔的话,变换发型,甚至还手握折扇,潇洒地轻摇。
檀雅抿唇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毫不犹豫地称赞:“极好,有魏晋风流之风,不如再试试广袖。”
雍正立时换了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头发也换成魏晋名士狂傲的散发。
一个常年黑脸的人这般模样,其实有些怪异,但檀雅还是毫不犹豫地称赞:“好。”
雍正高兴,“那阵今日便作此打扮。”
檀雅:“……极好。”
第138章
十一月份, 新帝晋封圣祖遗妃们的旨意下达畅春园以及其余太妃荣养之处。
新帝弘历晋尊佟佳皇贵太妃为皇祖寿祺皇贵太妃;
尊贵太妃瓜尔佳氏为皇祖温惠皇贵太妃;
尊圣祖十七子果毅亲王胤礼之母勤妃陈氏尊为皇祖纯裕勤太妃;
尊圣祖十五子愉恪郡王胤禑、十六子庄恪亲王胤禄之母密太妃王氏为皇祖顺懿太妃;
尊宣太妃博尔济吉特氏为宣瑜太妃;
尊圣祖十二子履亲王胤裪之母定太妃万琉哈氏为庄定太妃;
尊圣祖二十二子信郡王胤祜之母谨嫔色赫图氏为皇祖谨妃;
尊圣祖二十子郡王胤祎之母贵人高氏为皇祖襄嫔;
尊圣祖二十三子胤祁之母贵人石氏为为皇祖静嫔;
另外追封数位已故圣祖遗妃,除此之外,唯一晋封跨度较大的便是圣祖荣乐长公主之母苏氏, 历来母凭子贵,柔贵人却是母凭女贵,一跃晋封为皇祖柔妃。
与此同时, 一同晋封先帝雍正诸遗妃,嫡母与生母一同晋皇太后之位,嫡母乌拉那拉氏为尊, 徽号崇瑞皇太后;生母钮祜禄氏为次,徽号崇庆皇太后。
先帝其余遗妃各有晋封, 之后便是对太妃们的安置问题, 弘历孝顺,即便有先帝旨意在, 也想多留太妃们些时日, 尤其是生母皇太后钮祜禄氏。
新帝以及新帝的后妃入主后宫, 两位太后带着诸遗妃暂时移居至宁寿宫中, 崇瑞皇太后居东,称东太后, 崇庆皇太后居西,为西太后。
新帝想要对生母尽孝,自然不能越过嫡母皇太后,因而是当着两位皇太后的面提出“待三年孝期过后, 再搬出宫中”。
西太后钮祜禄氏当然极愿意, 一朝翻身上位, 去畅春园荣养有什么好的, 遂言语间皆是对新皇孝顺的感动, 话里话外都是愿意留下来。
东太后乌拉那拉氏不愿意,她也有理由,一板一眼地说明这是先帝的遗诏,她们身为先帝遗妃不能不遵守,坚持热孝后便搬出皇宫。
这话,新帝也挑不出理,又劝了几句,见嫡母坚持,转而道:“如此,朕命人在畅春园重新修建两座院子供太后太妃们居住,如今搬过去,还是有些逼仄。”
论理,以两位皇太后的尊贵,理应各自单独享有一座院子,而现在畅春园后湖周围的院子,空着的只有清溪书屋和水榭,清溪书屋乃是圣祖生前常住居所,不能让太妃们居住,那么再建几座居所极有必要。
东太后对新帝给钮祜禄氏不会多置喙,只她这里,则是拒绝道:“本宫与皇祖太妃们一道住便可,皇上为崇庆太后和其他遗妃们修建居所便可。”
新帝无法应承,这既然修建,理应一同修建,决不能只为生母而落下嫡母,否则传扬出去,于他名声实在不利。
东太后并非不知道新帝的为难,且因为掌管六宫多年,她比钮祜禄氏还知道更多前朝的事,因此极通情达理道:“先帝生前诸项国策,虽是利民,国库却并不富盈,皇上初登基,本宫等自当以皇上和百姓为先。”
东太后说到这儿,转头问钮祜禄氏:“崇庆太后,你说呢?”
西太后那是自从封妃便动不动将规矩挂在嘴边儿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被她比过去,出口的话便比她更加善解人意,立即对儿子道:“皇上不必为我们劳民伤财,以朝事为先,这居所不修也无妨。”
新帝的一番孝心被两位太后以大义婉拒,但国库里和内务府私库里确实都不甚富裕,见两位太后都不愿意,他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不过留太后太妃久住和修建新居所未成,新帝又道:“便是在畅春园荣养,也可常回宫小主。”
乌拉那拉氏已经接连驳了新帝两次,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驳他的面子,因而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了。
西太后也是喜上眉梢,全没想起介意东太后言语比她更有力度。
乌拉那拉氏又主动道:“皇后初初接管后宫,恐怕有生疏之处,本宫托大,趁离宫之前给皇后做个领路人,好上手快些。”
宫务只有嫡母皇太后能帮皇后富察氏,新帝当即替皇后应下,亲近地道谢。
而东太后主动提出教导皇后宫务,便是手把手地亲自教,不止教,还将她和当初佟佳皇贵太妃留在宫中的人手交给皇后,及至两位皇太后带领众遗妃们迁居畅春园之时,皇后比新帝都更快掌控后宫。
也正是这样的掌控力,让皇后更加从容,她不需要使用任何阴毒的手段,只要她公正公平地处事,握住规矩这柄利器,谁都不能轻易撼动她的地位,新帝也不可以。
畅春园中,檀雅原本便已经做好给雍正遗妃们倒出住处的准备,不过新帝特特下旨,将前湖前后的一轩一堂分给先帝遗妃们,如此檀雅等皇祖太妃倒是不用再挪腾。
瑞景轩大些,论理应该东太后居住,不过东太后乌拉那拉氏主动让给钮祜禄氏,选择离皇祖太妃们更近的凝春堂居住。
也正是此番退让,东太后说她喜静,提出其余太妃们全都随钮祜禄氏居于瑞景轩,也无人有异议。
耐日勒是同玛嬷一同回到畅春园的,这一次,皇后让她代父为孝敬两位太后,因而直接住进瑞景轩的偏殿里,每日去后湖上课。
檀雅没说什么,直接将耐日勒以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单独给柔太妃做画室,免得她们两个还得挤在一间书房,柔太妃总嫌弃她的木屑乱飞,脏了画。
如此一来,她们这处院落,便有三间书房了,檀雅一间,柔太妃一间,雍正一间。
檀雅独占一个屋子,雍正出现的频率较从前倒是高了几分,今日便穿了一身儿西洋传教士的教袍,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拿了个十字架。
他甫一出现,檀雅一个手滑,便将好好一块儿木头砸劈了,边收拾损坏的木头边看雍正的装扮,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您今日真是……别具一格。”
胡子比头发都多,哪有只给胡子换造型,脑袋还是锃光瓦亮的?
雍正见她这般,便知今日的装扮不好,问道:“瑾太妃可有建议?”
檀雅为了自个儿的眼睛,立即指点道:“胡子去掉,头发浓密一些,对对对,这样便极好。”
雍正手上的十字架消失,换成一本极厚的书,一手托着一手覆于书上。
檀雅打量着他的脸,奇怪地问:“您好似年轻了些?是您所为?”
雍正皱眉,“朕又非女子,怎会在意面容,自然不是朕所为。”
檀雅动动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而是轻轻一笑,道:“许是您未蓄须,我生了错觉。”
雍正只能与瑾太妃交流,也不急着走,走来走去看博古架上的木雕摆件儿,时不时还要品评几句。
以一个帝王的眼光,檀雅的手艺当然不入流,他又不是那等会刻意迁就旁人的性子,因而评价中最多的便是“心思精巧”、“比上一个有进步”这样的好评,一句称赞手艺的话都没有。
檀雅这种时候,真心挺烦这位的,忍不住便问了一句:“您说想见见胤祜,春节他应该能来请安吧?”
雍正施施然道:“若非乌拉那拉氏坚持,以弘历的孝顺性子,太妃们定要过了年才能搬过来,而现在太妃们皆在畅春园,年后他恐怕会率皇后皇子亲至畅春园请安,胤祜也能来。”
那也就两个多月了……
檀雅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里期盼胤祜能带走这位真龙天子。
雍正回头,瞪她。
檀雅微笑回视,心里祈祷:诸佛在天,若能成,信女食素一年以示诚心。
第139章
正月初一, 乾隆元年的第一日,新帝下旨恩施天下, 有些先帝时期夺爵或者罢官降职的官员,重新被新帝减刑、提拔。
与此同时,乾隆开始晋封前朝,宗亲封爵,大臣升官或者恩赏,还有一系列的追封。
其中皇祖太妃们留心的,也不过是胤祎、胤祜和胤禧晋亲王爵一事,然后便是新帝追封已故长兄弘晖为端亲王,追封废太子胤礽为帝师, 亲写封旨赞誉其才能, 将其游学期间对他的教导和出使一事明明白白地昭示天下。
爵位是天子恩宠的直接表现,弘历与胤祜的关系,一直便比其他人稍亲近几分, 登基后也是常常召见,表现的信重非常, 可以说晋封亲王爵满朝皆不意外。
反倒是废太子,教朝堂民间皆议论纷纷,朝堂上知情者众,民间却只有些许留言,如今直接盖棺定论,加之新帝一直以来的宽和之名,赞誉颇多。
东太后乌拉那拉氏早年信佛,近些年倒是没那么虔诚了, 凝春堂的小佛堂只用来为儿子弘晖祈福, 得知儿子被追封之后, 也只是进佛堂一个人待了小半日,再无其他情绪。
佟佳皇贵太妃挂念她,还特地派人去凝春堂问候,看她是否因弘晖而伤神。
东太后直接过来,亲自让皇贵太妃看一看,以安皇贵太妃的心。
檀雅也在佟佳皇贵太妃这儿说话,一见乌拉那拉氏面色红润,神情安然,便笑道:“娘娘,您这下放心了吧?”
佟佳皇贵太妃握着乌拉那拉氏东太后的手,仔细打量片刻,颔首道:“正该如此,你从前就是心思太重,我瞧先前皇后也跟你似的,难道这要做皇后的人都得自苦吗?”
她自个儿说完,自个儿又答道:“还真是,我这一说,便想起圣祖的三位皇后来,我那姐姐且不说,头前那两位可真真是陪着圣祖从难路走过来的,可惜全都早早香消玉殒了。”
再往前说孝惠章皇后,倒是寿尽而终,不过年轻时也没少吃苦;还有那被废的……当皇后好似就没几个顺顺当当的。
东太后垂眸,淡淡地说:“皇上心怀天下,皇后则是世间女子表率,责无旁贷。”
“只是对不起弘晖……”东太后嘴角泛起苦笑,“我这个额娘也没做好,他只不过是不想再做我和先帝的孩子罢了。”
佟佳皇贵太妃收紧手,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尽在不言中。
檀雅端着茶杯,轻抬眼皮,看向方才还有“人影”,此时却空了的位置,心中却知,大部分男人其实不是不知道女人的苦楚,只是不愿意理会罢了。
雍正对他后宫的女人们似乎并无几分柔情,可说他对女子不屑,他又一手支持荣乐长公主在蒙古成长起来,檀雅托下巴,男人做丈夫和其他角色,果然很不一样啊……
东太后要留在佟佳皇贵太妃这儿用膳,檀雅先行告辞,出门就看见雍正右手背于身后,微微仰头望着前方,风拂过,衣袂丝毫不动,竟是有些遗世独立的意韵。
“皇祖太妃们为您诵经,东太后从未参与过,皇上可有在意过为何会这般?”
雍正未回头,冷静道:“朕与乌拉那拉氏夫妻多年,也曾有过温情,夫妻冷漠至此,朕确有责任,朕不否认,然世间之事,非一句对错便可完全评判。”
“当年弘晖的死,如一道刺一般始终扎在乌拉那拉氏与朕之间,朕曾怪过乌拉那拉氏没照顾好弘晖,乌拉那拉氏想必也怨怪朕严苛,多年后回想,其实皆知弘晖的死并非一人之过,可刺已深入骨肉,刻进骨血,弘晖不可能复生,朕与皇后也不可能再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