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太妃——by张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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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雅看他这诚恳求画的模样,心里还真有些舒爽,抑制住嘴角的上扬,问:“您真要画袈裟僧袍?那头发……”
她想问是否要光头戒疤,瞧了一眼他现在的发型,正面瞧真瞧不出什么差异来,就只问了戒疤是否需要画上。
这些雍正都没有什么意见,只说让柔太妃发挥便是。
檀雅点头,“不过柔太妃如今在给佟佳皇贵太妃画画像,您若真想要,恐怕还得等些时日。”
“不急,皇贵太妃身体如何?”
“尚可。”檀雅语气平静,“岁月不可逆,如今娘娘她心平气和,我等自然也不该作那丧气之态扫她的兴。”
雍正神情更是冷静,“朕不急,自当以皇贵太妃为先。”
檀雅晚膳时见到柔太妃,便提及请她为先帝画一幅画像的请求。柔太妃十分莫名,檀雅便解释道:“忽然想起先帝在时对太妃们的照拂,感念帝恩,方才有此一想。”
柔太妃惯常看来,似乎与檀雅不对付,可檀雅所求,她几乎不会拒绝,因此便答应下来,只不过这幅画即便画了,她们生时,恐怕都不会现于人前。
雍正自然不在意,知道柔太妃答应下来,一连几日都心情颇好,还又下了几次陵寝,也不知他都在闲逛什么。
柔太妃给佟佳皇贵太妃画像,每日便抽出一个时辰到皇贵太妃的屋里去画,其实不全是为了画画,她们十几年住在一宫里,不说日日见,模样神态也都印在脑子里了,主要是想陪陪皇贵太妃。
佟佳皇贵太妃不爱人当她是个老迈的人看待,因此身体不佳时都不愿意其他人去探望,她亲口答应柔太妃为她画像,柔太妃日日过去,也不能拒绝。
檀雅呢,便每日在柔太妃停留的时间快结束时过去,美其名曰接柔太妃,常常顺势就多坐一会儿,佟佳皇贵太妃也不好总撵她。
而且,檀雅脸皮厚,不怕人撵,佟佳皇贵太妃也就不管她们了。
佟佳皇贵太妃的身体,比宣太妃硬朗,七十六岁了,行动也还算便利,不生病时还能自己走去佛堂上早课,完全是檀雅期待的老年理想状态。
柔太妃为佟佳皇贵太妃所画画像,初秋才完全画好,呈给皇贵太妃后,她喜欢极了,最喜欢的便是画像上立于身后的童子童女,童子面冷眼厉,童女则有些慵懒之态,最重要的两童头顶上皆有猫耳,一黑一白。
“这是将军和卿娘吧?”佟佳皇贵太妃摩挲着他们的面容,眼中含笑,“柔妃有心了。”
“娘娘喜欢便好。”
佟佳皇贵太妃爱不释手,连胜道:“喜欢,喜欢……”
柔太妃欣喜地微笑起来,数十年来,画画带给她的快乐和满足是别的东西所不能替代的。
佟佳皇贵太妃初时说要将这画带进陵寝,可瞧了几日,便生出不舍来,再两人再来时,说她走后,便送还给檀雅和柔太妃,将来若是传给胤祜,也算是个念想。
檀雅没反对,既然她这般说,便应承道:“嫔妾和柔太妃那点儿家当,百年之后也都是准备留给胤祜和额乐的,不过额乐远在千里之外,只能暂存在胤祜手中,日后有机会再给她。”
佟佳皇贵太妃与画像之上的威严女子对视,良久,对檀雅道:“本宫还想再听一次戏。”
至于听哪一出,檀雅无需问便知道,只是三年未唱,当年常唱那出戏的人便不全了,佟佳皇贵太妃想听,她只能叫太妃们过来,临时重新排。
一出戏开唱,便要至曲终方能停,且檀雅还记得雍正曾说想要听的戏,于是太妃们两出戏一起排,一整个冬天过去才勉强能登场。
这出戏,为一人而唱,却又非为一人而唱。
第149章
佟佳皇贵太妃最终在这一年的暮春走了, 十分安宁,东太后乌拉那拉氏和檀雅、柔太妃等皇祖太妃们亲眼看着她说完遗言后彻底闭上眼。
檀雅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坦然,可看到皇贵太妃闭眼的那一刻,她还是落泪了。
佟佳皇贵太妃遗言中只交代了些她遗物的安排, 然后对檀雅笑了笑, 却没有对她留下只言片语。
在场众人谁都不知道佟佳皇贵太妃是什么意思, 檀雅自己也不知道, 但总归是善意的。
雍正其实也在,虽然瑾太妃无心关注他, 不过他大概能猜到一点,因为如果将他们的一生划分一个时间段, 大概也可以是熟识瑾太妃之前和熟识瑾太妃之后。
从前背负了多少, 余生便活得有多不同。
其实境地并无多少变化,还是心态上, 明明同样处于四方宫墙之中, 偏有一人能活得洒脱,如何不教人侧目。
以前的佟佳皇贵太妃, 雍正不算了解,可大概也听到过些传闻,总之绝对不是入安寿宫后那般慈和惫懒的模样,有时连雍正都奇怪,是不是人人都有两幅面孔。
雍正看向瑾太妃和柔太妃, 确定两人情绪还算稳定, 便离开此地, 这样的气氛, 多少还是让人有些伤感。
佟佳皇贵太妃重病后, 便已派人快马加鞭至京城送信, 因不能在此时挪动,乾隆下旨让东太后在五台山行宫主持佟佳皇贵太妃的丧礼,正好此地僧侣颇多,也能方便诵经超度。
乾隆原本表示要亲至,不过临时生了病,便未能成行,派长子永璜和嫡长子永琏与礼部大臣一同赶至五台山祭奠,届时再送佟佳皇贵太妃梓宫亲至景陵妃陵。
两位皇子与礼部官员乃是提前从京中出发,佟佳皇贵太妃薨逝后三日方才抵达,到底还是未能赶上见皇贵太妃最后一面。
因佟佳皇贵太妃曾经教养过皇上,两位皇子抵达后在皇贵太妃灵前行了跪拜礼,尤其是永琏,幼时曾感受过皇贵太妃的慈爱,神情十分恭谨悲伤。
先前丧礼主要由东太后操持,檀雅辅助,等到礼部官员到达之后,檀雅就闲下来许多,守灵之余,也能分出些许时间关心永琏。
永琏比从前高了不少,瞧着臂膀也比以前壮了,檀雅便知道这孩子果真有认真地锻炼,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孩子,并不意外。
“你额娘如何,没为佟佳皇贵太妃伤心吧?”
永琏叹气,“不伤心自是不可能的,若非娘娘们不在京中,额娘恐怕还要亲自来祭奠。”
“佟佳皇贵太妃去岁坚持要来五台山,便是有所预料,回去后记得教你额娘别太忧心,心意到了便可。”
“您说的是,永琏回去定会劝额娘。”
檀雅点头,又问了几句京中的情况,然后便回到灵堂之中,专心守灵。
停灵期满,众人扶灵前往遵化,胤祜带着弘昽出城百里来迎佟佳皇贵太妃的灵柩,待到抵达遵化行宫之后,胤祜和礼部主持一应丧礼,然后便准备择吉日入葬佟佳皇贵太妃。
而太妃们既已离开五台山,便要在事毕后返京,今年不知为何,出奇的热,越往京城的方向走越热,沿途竟是还有旱死的庄稼和难民。
仪仗周围有众多护卫守卫,不必担心被冲撞,然而众人通过窗子看出去,见到难民们嘴唇爆裂、黑瘦绝望的模样,心中皆不忍。
然而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派人让路过的各地官府赈灾,可天灾非人力可控,枯死的庄稼、热病的人依旧不断增加,及至仪仗抵达京师时,她们竟然还看见了热死的人,流蝇乱飞的一幕,让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哪怕离得远了,太妃们的情绪依旧有些低落,待到乾隆口谕引众人入圆明园,也未能缓解。
檀雅自佟佳皇贵太妃薨逝之后,成了太妃们中位份最高之人,乾隆在问候诸人时,竟然还主动与她和柔太妃关切了几句。
檀雅是经历过两位帝王的人,自然应对十分从容,然后便借口舟车劳顿,带着众人先回去安置。
途中路过圆明园内的湖泊,水位竟是下降极多,而且周围土地干裂,花草树木全都无精打采的立着,原本因为抵达目的地而放松的众人,顿时又想起一路看到的景象。
“都先去休息吧。”檀雅又扫了一眼湖中可怜的湖水,叮嘱道,“畅春园还有几位身体不好的太妃,我不放心,过几日便会请示皇上,咱们早些回去,你们别将东西放太散,不好收拾。”
其余人等纷纷应下,等瑾太妃表示无事吩咐,这才各自散去。
檀雅其实对这时代救灾的反应有些不爽,她们一路北上看见了,东太后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到京城,这才让各地官府警觉些许,否则还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毫无作为。
百姓们只能等死,心中该有多绝望,越是这么想,檀雅心里便越是难受,无法释放。
“来人,将笔墨纸砚摆上。”
檀雅回神,问道:“苏姐姐,你要作画?”
柔太妃点头,“这沿途所见,我心中颇有感触,想要画下来。”
檀雅一想,确实得找些事情安抚情绪,便也让人将她的工具拿过来,抱着木头坐在一边雕起来。
两人互不干扰,直到晚膳时闻柳过来提醒,方才停下来,然后彼此一看,发现她们不约而同地选了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作为蓝本。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柔太妃道:“你若实在担心,路上便该送一封信给胤祜,让他出来。”
“唉——”檀雅叹气,“苏姐姐以为,以胤祜的性子,还用我送信吗?”更何况还有一个雍正,估计也见不得百姓受旱灾。
晚膳摆上来,依旧还是从前的份例,檀雅和柔太妃两个人其实每顿都吃不了,平常规矩如此,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如今吃着这些精致的膳食,心里皆有些不是滋味儿。
“不然,我跟大家说一声,一起用膳,将份例减少些,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尽一份力。”
柔太妃没有意见,全都听檀雅的。
第二日檀雅便跟皇祖太妃们先说了一下此事,众人纷纷应答,她便又去寻了东太后和皇后富察氏,将她的打算说出来。
伽珞也有此打算,不过原本并不准备缩减皇祖太妃们的份例,此时听瑾太妃说起,还劝了几句,未劝动,这才点头同意。
另外,檀雅还跟她说了想早些回畅春园一事,东太后一并答应下来,会代她向皇上请示。
檀雅回去之后,不知道东太后是如何操作的,乃是两位太后一同主张缩减份例,乾隆知道后大赞太后和太妃们的仁德,稍加考虑也就应允下来,不过太妃们的冰丝毫没有缩减。
这一点,檀雅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少吃点儿无妨,若是没有冰,这个夏天对她们来说实在难熬。
五日后,檀雅率先带太妃们回到畅春园,看望了几位未随她们出行的太妃,将她份例中的冰分出来一大部分给年纪更大,身体也不好的几位太妃,交代她们别太贪凉,然后便时时刻刻跟柔太妃捆绑在一起,蹭她的冰。
就在这时,远在荣城的荣乐长公主给乾隆上了一封折子,陈情她与柔太妃母女多年未见的想见之情,而她无暇回宫探亲,便想要接柔太妃到荣城小住一年半载,好尽孝道。
乾隆收到这样一封折子,顾虑荣乐长公主的身份和紧要性,实在不能立即驳回,便暂时压下来不表态。
伽珞这些年在后宫料理得当,是名副其实地贤内助,也极得乾隆信任,荣乐长公主的奏折,他未跟旁人说,却没有瞒着皇后,主动提起来,言语中的态度也是认为不妥,并不愿意准许。
伽珞面上没表现出偏向,可心里定然是偏向柔太妃和额乐的,因而便假作站在皇上的角度道:“您如此,不外乎是顾虑荣乐长公主的心情,不愿轻易拂了她的面子,其实便是直接拒绝也无妨,毕竟从前没有这个先例。”
乾隆摇头,“虽是不合规矩,可无论是从大义还是人情上,直接拒绝都有些过于不讲情面,朕实在不愿如此。”
伽珞见状,一副极心疼的神情,忍不住小声埋怨道:“荣乐长公主自小便是这个直率的性子,肯定不至于故意挑战您的权威,可如此教您为难,属实不该提此事。”
乾隆见皇后为了他,连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荣乐长公主都埋怨起来,心情大好,朗声大笑,“长公主乃是圣祖疼爱的小女儿,是先帝疼爱的幼妹,自小备受宠爱,直率却不跋扈,如今又在蒙古有这样一番大作为,已是极难得,朕登基后只封了长公主一女一子为世子,未曾再奖赏长公主,自不能再吝啬。”
“长公主想要接柔太妃去蒙古母女团聚一事,朕准了。”
伽珞心中一喜,眼中崇拜仰慕地看着面前人,“皇上胸怀可盛山海,是大清之福,百姓之福,臣妾有幸陪伴您一场,再无憾事。”
而乾隆既已作出决定,隔日便让人去畅春园下旨,柔太妃惊得一时忘了反应,还是檀雅,戳了她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接旨。
柔太妃一直以为她此生恐怕再难见到女儿,未曾想会有这一日,接过圣旨也呆愣愣的,好像还未确认现实。
檀雅笑她:“苏姐姐,你这是高兴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