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by荔枝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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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虞锦轻轻一顿。
她幼时身体娇弱,三天小病两天大病,偏又是个不能吃苦的性子,每每用药时必能难倒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只有虞时也能灌下她药。当然,并非虞时也多么会哄人,恰恰相反,他态度强硬,翻来覆去只有“张嘴”、“快点”、“把药喝了听见没”几句不耐之言。虞锦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回回都败下阵来。
恍惚间,她有一瞬真将眼前的人看成了虞时也。
多日来强行建筑的心墙如泡沫倒塌,她心里酸酸的,觉得好委屈。
顷刻间,沈却腕上一烫,一滴眼泪自她眼尾流向耳畔,最后滴在他拖着她后颈的那只手上。
又哭了。
沈却蹙了下眉。
就见榻上的小姑娘费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以为虞锦想开了要喝药,于是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
然,手还未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便觉一阵力道迎面扑来,沈却一晃,肩颈处骤然一沉,她在他耳畔拉着绵长的低吟,道:“阿兄,阿兄……”
喊一声,哽咽一声。
像是在哭,但更似撒娇,像是受过什么天大的委屈那样,但却比从前每一次唤阿兄都要真情实感。
沈却难得出神片刻。
然而哭着哭着,窗外的夜风一吹,一缕浅淡的、似有若无的松香飘至鼻息间,把虞锦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吹醒了。
她顿了下,眨了眨泪眼,眼前霎时清明。
于是最后一道哽咽声,被生吞了一半尾音。
肩窝处少了一抽一搭的动静,沈却淡然道:“哭够了?”
虞锦一僵,故作自然地、慢吞吞地坐直身子,脸上挂着泪痕,她摸了摸鼻骨,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拂了拂他肩上的泪珠。
咳,没生气的吧……
她没话找话,吸了吸鼻子,说:“我头有点晕……”
“喝药。”
虞锦心虚地不敢推拒,接过药碗,自己就喝得一干二净,遂眉头一皱,好苦。
她舔了舔牙尖,终归是没说什么。
看她喝下药,沈却并未久留,很快就起身径直离开。
走过长廊,便瞧见倚在甲板门框边赏月的人,沈却脚步一慢,与他对视了一眼。
元钰清目光偏了一寸,从他肩颈越过,往长廊看了一眼。不过只一眼,他又挪回目光,道:“那辆马车是原州长史唐家的,白日里王爷救的是唐百晔独女,好像叫什么……唐嘉苑。”
沈却漠不关心,低低应了声“嗯”,转身便欲上楼。
又听元钰清问:“王爷昨日究竟想问甚?我方才给虞姑娘诊脉时特有留意,仍是没诊出什么异象。”
他摸着下巴嘶了声,说:“究竟有什么异样?”
沈却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跳了一下,敷衍道:“没异样。”
元钰清看他走远,嘀咕道:“我看是你比较奇怪……”
沈却恍若未闻,兀自上了楼,在推开屋门时停了一下,侧目吩咐侍卫道:“去查一下虞广江手底下的武将,哪个同虞锦走得近。”
侍卫虽不明,但立即便应下。
卧榻前,男人屈指去解腰间的鞶带,忽地看向湿了一片的前襟,指节顿时停了一下,眸色寒峭。
沈却轻阖上眼,好半响,他那惊人的抑制力才将胸膛那股莫名其妙的躁动摁了下去。
男人无甚情绪地扯了下唇角,见鬼了。
他重新束上鞶带,复又推门而出,道:“把船靠岸,去趟军营,近日不回。”
侍卫一愣,颔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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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这病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翌日热症就已退下,再两日便已大好,只喉咙干涩发疼,导致她近日来少言少语,要显得病瘦柔弱许多。
她托腮倚坐在窗边,一头乌发似泼墨散下,乌黑的瞳仁盯着湖泊上停留的飞鸟看,甚是无趣。
忽地,“吱呀”一声,窗子也被阖上。
沉溪肃目道:“姑娘,元先生说过您不能吹寒风,小心再着凉。”
虞锦病过一场,精神还尚未恢复足,是以只拖着懒懒的语调,说:“好沉溪,都三月的天了,风不凉。”
“那也不成。”
反正说什么,沉溪也不许她开窗。
虞锦也不强求,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嗓音仍旧有些沙哑,她问:“阿兄今日回么?”
闻言,沉溪默了默,这已然是虞锦第六日问这个问题了。
她摇头道:“王爷没派人来传过话,许是近来军务忙,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姑娘若是挂念王爷,奴婢让人去传个话?”
虞锦轻轻垂下眼,似水的眉间一闪而过地拧了下。自打她病后,好似便没怎么见过沈却,他忙得早出晚归,后来甚至住进了军营,连个影子都碰不着。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沈却是有意避开她。
念及此,虞锦眉梢又压了一下。
可这几日他二人关系显然有所亲善,在虞锦眼里,那日城外跳马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正是情谊大增的时候,他为何要避开她?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解释,沈却一定是怕她将病气过给他。
虞锦深以为然,不由拽着耳侧的一根小辫子轻哼了声,闷闷道:“不必了,你吩咐落雁每日送些参汤过去,军营食糙,怕顾不上吃食。”
说罢,她强调道:“要每日都送。”
她人见不着他,也得在他跟前现现存在感,以免几日过去,这点薄弱的情谊消失殆尽。
沉溪见状不由失笑,道:“是,奴婢定让人日日送。”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动静。
虞锦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就见落雁正指挥着侍卫将几个大小匣子搬进船舱内。
虞锦眉梢轻挑,好奇道:“那是什么?”
沉溪轻声回话:“是唐家送来的。姑娘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街巷那辆失控的马车?那车上坐的便是原州长史的独女,幸得王爷与姑娘相救,听闻姑娘病了,唐夫人为表谢意,送了好些滋补的药物。”
哦。
听这话应是送了好几日了。
虞锦并不在意,但她目光收回之际,骤然注意到她话里的“唐家”二字。
她迟疑一下,问:“长史独女?是唐嘉苑?”
沉溪略微惊讶:“姑娘如何知晓?”
虞锦心上一跳,还真是唐嘉苑!
也就是说,那日在街巷她险些就要撞上唐嘉苑了?
虞锦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胸口,轻咳一声道:“唔,上回在刺史府,听魏夫人说的。”
沉溪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前些日子姑娘病着,奴婢便没拿这些琐事烦您,是以就按往日王爷的规矩的办,将唐家送来的礼品尽数归还了回去,只是这唐夫人……实在过于热络,每日都遣人来送。”
话落,落雁推门而进,紧接着沉溪的话说:“何止热络,眼下外头都传王爷当街救下唐姑娘,英雄救美的话本子都写了十几版了!”
落雁握拳,语气便不如沉溪那样和善,幽怨道:“还有这礼,咱们分明也没收下,可外头都传唐姑娘与咱们姑娘私交甚好,可是给唐家镀金了。”
落雁说话并不客气,但理却是那个理。
现下整个原州最大的贵人,无非就是视察军务的南祁王,一旦传出此等不切实际的流言,不说唐嘉苑长了脸,便说是唐家,恐怕都少不得当官的巴结。
这手段似曾相识。
想当初唐嘉苑为接近虞时也,亦是这般在她身上下足功夫。
虞锦扯了下嘴角无声讥讽,倒是十分像唐家母女的作风。
若是从前,虞锦定是十分不能接受被人当成垫脚石,说不准能做出八抬大轿将这些礼品抬回唐家,以此撇清关系的事来,但如今历经几多磨难,加之她十分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身份是假的,是以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多做计较。
何况,南祁王府的光,也不是谁都沾得起的。
虞锦淡淡道:“送回去吧,下回再来,当场拒之便是。”
落雁郑重其事地点下头。
虞锦闷闷不乐一会儿,便将唐嘉苑抛之脑后,心思又飞去了沈却那头。她揉揉额角,也不知这刚刚建立起的兄妹情能经受几日的分离,日日送参汤也不是个事,须得要他时时记住他还有个乖妹妹才是。
如此,虞锦捏着消瘦的下巴,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
她垂目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腰间精致的荷包上。仔细想来,她好似从未在沈却身上见过任何配饰,除却他拇指上那枚拉弓用的陈旧扳指。
他与她见过的一般王公贵族都不同,浑身干干净净的,那些用来彰显气质的玩物,是一件都没有。
虞锦灵光一现,面露喜色。
她哑着嗓子道:“沉溪,给我绾发,我要出去一趟。”
说罢,她喉间发痒,又掩唇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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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巧遇 病了乱跑什么。
孟夏昼长夜短,傍晚时分,天边仍一片光亮。自湖泊而过的清风透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将沿街的吆喝叫卖声都吹得不那么浮躁。
药肆里。
虞锦抓着郎中开的药方子左瞧右瞧,仔细问:“这若是制成药囊放在身边,时日一长可有副作用?”
未免再着风寒,沉溪特意给她备上了帷帽,此时小姑娘隔着层白纱,费力地看着那些她不熟知的药名。
郎中抚须:“姑娘放心,定当无碍。”
虞锦笑了一下,便让沉溪抓药付账,随后又去了一旁的布匹店,仔细挑选布料的款式花色。如今已是孟夏,时兴的料子早就换了款式,虞锦对此颇有研究,一眼便相中了一款既貌美又不易过时的料子。
她道:“这个如何,阿兄可会喜欢?”
见她一面摁着嗓子一面认真挑选料子的模样,落雁感动得都要落泪了。
她忙道:“姑娘如此费心,王爷若是知晓,定很是欢喜。”
虞锦开心了。
正欲离开时,柜台处忽生喧哗,引得店内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昂首挺胸,看着很厉害的样子,她厉声道:“我们姑娘看上了这缎子,路过此处,特意停留取之,你们开门做生意,岂有不卖的道理?”
掌柜的讪讪:“阿桃姑娘,这缎子魏姑娘早先便付了定金,不是我不做唐姑娘的生意,实在是买卖讲究先来后到,还望阿桃姑娘代在下向唐姑娘陪个不是,下回,下回再进这缎子,定先送去唐府!”
“赵掌柜,缎子讲究时兴,下回?下回是何时?”丫鬟说着抬手摸了摸鬓边的花儿,音调陡然一转,叹气道:“我们姑娘倒是宽容,只是南祁王面前,总不好穿得过于寒碜,以免碍了王爷的眼,你说是不是?”
“南祁王”三个字,被咬得格外清晰。
闻言,一侧挑缎子的两个妇人道:
“我听我家老爷说,近来南祁王是与唐大人走得略近些,这传的……不是真的吧?”
“谁知道呢,都说啊——”妇人压低声音,“那唐姑娘也见过王爷,与之相谈甚欢,唐大人这是沾了女儿的光。”
“你是说……”
“嘘,可莫要乱传。”
二人又嘀咕了些有的没的。
虞锦眉尾一挑,这一听便知是假的,沈却那人跟谁能相谈甚欢?只是没曾想,马车那一事二人连脸都没见着,竟能传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怪不得落雁说话本子都写了十几版。
不过依今日看,少不得这些打着南祁王名号办事的唐家人推波助澜。
左右也是假的,虞锦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点了下手边的缎子,道:“沉溪,付账吧。”
主仆三人踏出店肆时,沉溪与落雁脸色皆是暗沉,若非怕给虞锦生事端,落雁定是要好好打打那什么唐家丫鬟的脸,她们主子买匹布碍着王爷什么事了?尽胡扯!
忽而一阵风吹来,虞锦压着声音低咳了两声,顿时将沉溪与落雁那愤懑不平的情绪拉扯了回来。
沉溪抚了抚虞锦的背脊,道:“姑娘,前头望香居的枇杷蜜水有止咳的功效,您等等,奴婢去去就来。”
虞锦仰头看了眼天色,时候尚早。
左右沈却不在,她回去也没有发挥的机会,此行又未乘轿,她走得小腿酸疼,正想歇息。虞锦美目流转,在长街轻轻一扫,说:“我同你一道。”
沉溪点点头:“也好。”
望香居乃原州有名的酒楼,其以清贵雅致闻名,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是以定是位于街市最繁华的地段。虞锦走得不急不缓,琢磨起了给沈却缝制药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