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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by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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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个民族,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富强起来。
  也没有一个普通人,想活在这种环境里,不是被盘剥到孙子辈的钱都交出去了,就是亲人随时被拉出去打仗,被杀死、被炸死在国土上……要不然就是把华夏大地都种上鸦片。
  若没人反军阀,日后将会是什么样?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也该是战场上入侵者的骨,而不是用整个民族的平民百姓来搭功名塔。
  ***
  年初一,均姜拿了一封信。
  何未见均姜忍着笑,像猜到什么,心突突跳起来。
  她忙从均姜手里夺走,找了把银色小剪子,整整齐齐裁开。
  掏出来叠成四折的信纸,她缓缓打开,见到谢骛清的字迹:
  吾妹如握,
  今至异邦,甚念。余近日忧南方战况,东征三路,两路皆为军阀旧部,恐有异心,与逆军暗通消息。然,身在北地,被束手脚,只待冬日一过便可南归。东征为一统广东全境,广东稳固,即可北伐,故此一战须胜,更须全胜。
  回想当日何二先生一问,似问北伐,实指日后。清多年夙愿在北伐,而不止于此。
  列强以租界为国中之国,存虎狼分食之心,国土不全,鸦片难绝,余如鱼游沸鼎中,日夜难安。余之志向,从未有变,为救国而战乃军人天职,至死不悔。而独身三十载,终得吾妹一知己,同为救国强国,实为上苍眷顾。
  时至岁末,思乡亦念卿。
  念四万万同胞之衣食,亦念吾妹之衣食,思四万万同胞之家国,亦盼吾妹岁岁无忧。
  清
  一月十三日
  她发现信纸有两张,第二张仅有一行字:
  清少年入柳营,不善言,提笔念战事,落笔为布兵。余与疆场皆枯燥无趣,幸有吾妹,不嫌不弃。
  她不觉笑了。
  似是他写完发现措辞过于官方,又觉不妥,添了第二张纸。
  她将这第一封家书看了又看,直到脸上有凉意,一抬头,见天上又洋洋洒洒下起了雪。
  何未笑着仰头,看落下来的雪花。
  听说南方少雪,也不晓得能不能看到如此大雪。广州她还没去过,据说早茶好吃得很。贵州的话……她又想到了那兑过桂花香片的茅台烧,等成亲前,定要去一回的,看看他的家乡,他自幼长大的故土。
  她想到在南方声名赫奕的谢卿淮,据说不是在战场,就是去军校。他也许久没回故乡了……不过对于他这类人来说,国即故土。不论尔自东南西北来,民族即为家。
  ***
  2月1日,段祺瑞政府召开了善后会议。
  在善后会议上,西南各省军阀再次提出“联省自治”,仿效西方,建立一个联邦制国家。
  对此,晋老用了她的话来评价:“未未说的好,自虞夏商周,我们几千年坚守的都是四海归一。联省自治?那就真没人能管他们,举国上下都是鸦片田了。”
  3月1日,国民会议促成会在北京召开。
  报纸上登了各界与会者,有许多有名的人,如李大钊、王尽美、赵世炎等。
  ***
  这个中国新年,谢骛清是在苏联过的。
  三月中旬,谢骛清见到了去年从欧洲辗转过来的白谨行,数年未见,白谨行又成熟了不少。两位老友相拥,在房间里松开彼此,打量着对方。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谢骛清问他,示意他坐。
  “在欧洲时,许多中国留学生被欺负,那阵我们旅欧支部一直在帮助留学生转学到苏联,我就是那时来的。”白谨行笑着坐下。
  白谨行是在谢家大小姐介绍下入党的,一碰到谢骛清更是有话说。
  两人说到东征和日后的北伐,有聊不尽的话。
  自从国共合作,他们有许多人在黄埔军校任教或作为学员,在东征军里带兵,为统一广东而奋战,为日后的北伐做准备。
  名将如云,谋臣如雨,不一而足。
  ***
  这天深夜。
  谢骛清原本已睡下了,被敲门声惊醒,部下们对他的休息时间非常维护,除非有危及生命之事是不会打扰的。他翻身坐起,开了门,白谨行在门外递给他一份电报。
  孙文于京病逝。
  谢骛清看这短短几个字,一念间记起许多。许多的过去。辛亥革命过来的人一个个离去,他好似看着前半生的战场岁月就在眼前飘忽而过了。
  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后,他对折电报,走出去。
  在满室将领的安静里,谢骛清低声说:“各位都请今夜收拾好行装,我们须回去了。想办法,从陆路走。”
  而他后半生的戎马征程刚刚开始。
  其后局势,就如李大钊先生在悼文中所说:
  “中华为世界列强竞争所在,由泰西以至日本,政治掠取,经济侵凌,甚至共管阴谋,争思奴隶牛马而来。”
  无数前人已去,无数后人前赴后继。
  问继起何人?自有华夏千秋万代的后人。
 
 
第37章 思乡亦念卿(1)
  谢骛清辗转南下。
  进广西时,有人带了封信和一个日记本、一块表给他。
  新的金表,在盒子里被她用红绳缠绕了几圈,想来是为了讨吉利。这是她的第一封家书,辗转两个月才送到他手里:
  清哥,
  今年雪多,后悔没在你走前,带你去太和殿。那里近年不大办典礼,杂草高,有雪时好看。不过从逊清皇帝走,已经有人开始清点宫里的东西。听闻秋天要建古物馆和图书馆。你晚些回来也好,那时就能进去看了。
  一个将军,要有好的表,怎么摔打都坏不掉的表,战机要紧,用饭也要紧。
  还要有个日记本,留给家人。另,百花深处的海棠,我带回家了。老伯说,任我处置。望你如海棠,归来后,任我处置。
  妹未未
  二月十六日
  信纸也有两张,第二张仅有一行字:
  家中生意多,每日忙不胜忙,对外人日也讲夜也讲,就不给你说了。另,如今推崇白话,你可以试试的,别有趣味。××××××
  谢骛清对着后边的几个叉叉,瞧了许久。
  最后还是一位军官给他解了困惑,那个中年军官也是陪他在南洋养过重伤的,在那边和一个女孩子谈过新式的恋爱,说是学生们喜欢用这个表示亲吻。
  “卑职仅是耳闻,第一次见到。”军官严肃地说。
  ……
  谢骛清折好信纸。
  以他对未未的了解,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
  谢骛清的驻地在山里。
  距驻地还有两小时路程时,车已难行,他徒步带白谨行和军官们沿山路前行,竟碰上二团参谋焦急赶出,带着一份紧急军报,准备送出去。
  军报内容简短:林东亲自带着主力七万兵力,已包围山林而来。
  二团参谋没想到谢骛清竟提前赶回来,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少将军终于回来了,有救了;忧的是,少将军竟赶上了这次生死大劫。
  此战凶险非常。
  此处驻地只有七个团,不到一万五的兵力,幸而骨干军官都是精锐,全部来自于他过去在讲武堂的学生,算是谢骛清最嫡系的部下。
  谢骛清把军报留下,让参谋去山外发一份相同内容的新电报,通知附近的几个军阀,自己即将和林东一战。生死战。
  “他们会帮你?”白谨行问。
  “自然不会,”谢骛清答,“但会抢着善后。”
  他们会等着谢骛清和林东斗出个你死我活,再去收拾善后。
  谢骛清一个革命将领,没钱没油水没矿没鸦片,只有枪炮,落败了最多为他们补给武器,少个人干扰他们种鸦片。而南方军阀素来擅长和革命军今日合作、明日翻脸,从不觉得革命将领是什么大威胁。林东对他们的意义则大不同了,一旦林东落败,无论是兵还是府中财产、鸦片田,还有地盘都是大家要争抢的肥肉。
  谢骛清无法在明日歼灭林东的全部兵马。他须人善后,彻底断了林东的退路。
  谢骛清到了驻地,几个团长见到他都慌了,问他怎么回来了?
  这一仗的凶险大家都懂,见谢骛清闯入危局,不由着急。
  谢骛清没多说,带众人进了帐篷里,深夜点灯。
  一团团长给谢骛清讲了敌军几路兵的情况。有一个重点,对方带了一个炮兵营,有十八门火炮。而这里只有一个炮兵连,六门炮。
  “他们现在驻扎在哪里?”谢骛清问。
  “江对岸。”
  “林东是个小心的人,来了不熟悉的地方,必然会等着天亮再行军,”谢骛清带大家到铺在桌上的沙盘前,“天亮前,我们先渡江,抢一个先机。”
  “我给你三个团驻防,”谢骛清先对白谨行说,“牵住林东左翼的两万人,”他指沙盘一处山林,“不要正面迎敌,拖住他们。你带一团参谋走,他对那片山林最熟。那有瘴气林,想办法诱他们进去。”
  “还有毒气阵?”白谨行惊讶于南方打仗的方法多样。
  谢骛清笑了笑:“这次我们命好,山林瘴气每年在清明后起来,霜降落下去,现在正好用上了。”清明节刚过,瘴气正是起来的时候。
  谢骛清让人把全部防毒装备给白谨行。
  没清点装备前,白谨行还奇怪谢骛清为什么不撤兵,等到拿到防毒装备,懂了,全部装备也就够两个团用。
  后路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瘴气林。前路已被林东堵死,只能正面对战。
  “下午三时,你带着一个团撤回来,从背后突袭林东,”谢骛清手按住白谨行的肩,“日落前,我们或者一起死,或一起庆功。”
  白谨行笑:“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你有想同你合葬的人,我也有我的。”

  谢骛清意外,瞧向他。
  白谨行在两年前就知道何未和谢骛清谈恋爱,而这位老兄的意中人,倒是从未说过。
  “大我十岁,在南京等我,”白谨行笑着说,“余下的,回来说。”
  谢骛清点头。他从手腕上摘下表,和白谨行对了时间。
  白谨行郑重敬礼,果断离开。
  谢骛清严肃回一军礼,看着他离去。
  他叫住要跟出去的一团参谋,轻声叮嘱,如果下午三点前正面对敌失败,炮兵连会发讯号。到时候让参谋拦着白谨行,不要回来救人:“带他和剩下的弟兄们从瘴气林走,如果防毒装备不够,还有几个小溶洞能藏几百人。”
  一团参谋领了军令,对着谢骛清敬了一个军礼,看了一眼自家一团团长,难过地走了。
  “看这依依不舍的,”二团团长笑嘲一团团长,“这是参谋啊,还是老婆啊。”
  “有没有句能听的话?”一团团长笑着骂了句。
  白谨行一走,谢骛清再无笑容,看其余部下。
  剩下四个团,一共八千人,须迎战林东的主力五万人。胜算至多五五开,这五成自信还是来自于这些受过现代军事化教育的中级军官。
  “现在是凌晨1点,十分钟后大家动身。凌晨六点,四团绕到这里,”谢骛清点着沙盘上江东的无人村落外,“包抄他们的右侧,给我拖住一万人。林骁你带三团,在六点,准时突击这里,拖住另一万人。”
  谢骛清最后道:“我带一团二团,渡江,正面迎敌。”
  众将领命,齐齐敬礼,离去。
  谢骛清戴上那块表,身边只剩下王堇。
  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两块包装未拆的军用压缩饼干,给了王堇一块:“战死可以,饿死就不值得了。”
  他身上常带的干粮就是这个和巧克力,吃不了太多东西,热量高,扛饿。
  王堇愣了愣,眼睛突然红了,他们今天前半段路坐车,山路太颠簸,这个小副官吐得不行,就没吃东西。他没想到,谢骛清全注意到了……
  谢骛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让王堇去叫一二团的营连级军官都到帐外。
  他则在安静的帐篷里,打开那个还没来得及写一个字的日记本,找到钢笔,笔尖在白纸上停了许久,在想如何写。
  他平日谨慎,除了电报不喜写过多的字,一个人的字迹、措辞都能暴露出各种隐藏信息,所以谢骛清不喜欢写,不想给人太多了解自己的线索。
  他喝了口热水,以何未喜欢的白话形式,简单写下:
  四月十六日,林东一战前夜。山麓湿气重,正值雨季,恐明日渡江前有大雨,若涨水,影响渡江时间。清明刚过,这一战若能胜,也算能告慰往昔葬身山林的将士。
  谢骛清合上日记本,换上轻便的军装,检查好匕首,手|枪,走出了大帐。
  帐外,已站着几十个中级军官。
  谢骛清借着月色看每个营长、连长和参谋的面孔:“列位。今日一战,一团二团是主力。我们四千人,一个炮兵连,对方三万,一个炮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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