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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圣僧二三事——by下限君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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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容笑道:“法师回来了?”
  李安然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来:“管他呢,我们棋还没下完呢。”言罢,又下了一子,一副这棋虽然必定是要输了,但是我就是要下到最后,不为别的,只是就要晾着那边那个夜不归宿的秃贼一般。
  元容本也是个人精,他这几日在太学也听说过那日长明寺辩法,知道这位“踢馆”的野僧不是别人,就是荣枯,也知道他这几日宿在天京之外的佛寺里头,没有回王府。
  他今天说是来寻荣枯的,其实还是来找李安然,为的其实是太学蒙学那一干东胡小童生。
  东胡一干蒙学的童生是从瀚海都护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明孩子,但是他们十个里头有八个不识字,剩下的两个能背个“一一如一”也算是尽力了。
  东胡人彪悍,从孩子身上就能窥见一斑,这些东胡小崽子虽然汉化说不顺溜,但是他们打架行啊。
  太学蒙学不仅教授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连骑射、摔跤、马球也在学习之列,这些东胡童生别的不会,摔跤打架那是真的狠。
  一来二去,虽然太学为了防止起冲突,专门给东胡的蒙学生开辟了一个位置较为偏僻的学舍,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两边的学生正面怼上。
  东胡是柔然后裔,当初佛法东穿的时候,一支南下传到了汉地,还有一部分传教僧人北上,以净土宗的学说,融合了柔然萨满巫术,最终在瀚海都护府一带站稳了脚跟,王室也将这些僧人视为座上宾,王室之中也经常有子弟出家修行,最终发展为了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对身披褐红色法袍的僧人,都会礼让三分的情况。
  元容刚上任,就把这班小崽子一个个都揍了一顿,算是在他们心中树立了高大的形象,但是这班小崽子在太学除了元容谁也不服,一身野气,急需人磋磨。
  于是元容想到了精通各宗经典的荣枯。
  于是他笑道:“一盘棋而已,犯不着这般认真。”说着摇了摇头,对着已经走近前来的荣枯眨了眨眼。
  李安然把手上的棋子一丢:“还知道回来呀?”
  荣枯:……
  不是,大殿下,你这发言是不是有些奇怪?
  元容觉得这话耳熟,似乎在什么什么地方听到过,于是侧着头仔细想了想,顿时恍然——自己幼时,父亲夜访友人,吃酒不回,第二日母亲必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配上这么一句呛死人,又像是撒娇一般的“还知道回来呀”。
  元容:……
  他抬起眼来,瞥了一眼李安然——不要以为李安然平时里喜欢着男装,胡装,办做男子打扮四处行走,若是放在自己家中,她还是喜欢做女子打扮,怎么娇俏妩媚怎么来。
  “法师也不是故意的,”元叔达浅笑,“硬要说,法师本就是佛寺中人,流连佛寺才是应该,投宿王府才是怪哉。”
  李安然白了他一眼:“叔达这话说的,是怪我拘着法师不肯放?”
  荣枯道:“殿下这边清净,离群索居,比佛寺还清净几分,小僧过的很是清闲。更何况,只要心向佛法,何处不是净土佛龛呢?叔达执迷了。”
  元容摸了摸鼻头,干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就先同法师有约了——你在长明寺那场辩法实在精彩,太学之中多有人以此为蓝本推演辩论之道,我想请法师到太学一叙,顺便帮我些小忙。”
  荣枯双手合十道:“叔达尽管开口,小僧尽力而为。”
  李安然被两人一来一回丢在边上,便挑眉:“你二人聊得欢快,倒把我丢在边上。”她抓起棋子,将它们收归棋盒。
  元容浅笑:“我是请法师去教导我那些东胡来的学生的,殿下在瀚海都护府素有凶名,我怕吓着他们。”
  他移开些位置,给荣枯腾出坐的地方,拿起边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狻猊狻猊,夜止小儿啼,说得可不就是大殿下么?”
  荣枯只是抿唇,眉眼一片柔和。
  李安然把棋盘往廊里一推,笑骂:“你们两个凑做一帮打趣我。”
  荣枯道:“话都是叔达说的,怎么还怪上小僧了?”
  元叔达便抚膝大笑:“法师明明也被逗乐了,却尽把事往我身上推。”他借势撑了一把,站了起来,“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快些出长乐坊,回太学去,晚了怕是给关在坊外。”
  李安然道:“晚了也无妨,留下来同我喝一杯,用些晚膳,我这王府客房也不少呢。”
  元叔达摆手:“不了,给蓝管事添麻烦,再说我还有些卷子没有批阅完,还是早些回去——”他转向荣枯道,“法师,我们约个时日?”
  “浴佛节之后吧。”荣枯道,“浴佛节之前,我还得抄些供奉经书。”
  元容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拱了拱手,便辞别了荣枯和李安然。
  李安然这才得和荣枯独处说说话。
  她喝了口香薷饮道:“法师游历寺庙,可有什么收获?”
  却见荣枯嘴唇微抿,一副为难的模样。
  李安然浅笑:“法师在长明寺雄辩诸僧,近日在永安城内传得很快,孤听了一些,觉得有趣的很。”
  荣枯露出了窘迫的神色:“殿下莫要嘲笑小僧了。”
  李安然给他倒了一杯香薷饮,示意他在边上坐下。
  等到荣枯坐下之后,她才继续道:“法师辩论精妙,步步为营,孤却注意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法师说自己去长明寺是为了讨教讨教佛法,可是……”
  李安然眼波流转,目光落在荣枯的身上,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她手中那个被捏住的杯子一样,在她掌中无所遁形。
  “法师……其实不是为了辩法去的吧。”
  他如果是个怀着一身本事,却按捺不住轻慢、卖弄、虚荣之心的人,他早在云上寺的时候,就已经积聚了极好的口碑和一定数量的信众,人有了根底就会想安定。
  但是荣枯没有,他甚至没有仗着自己在寺庙之中还尚且有追随者,去争一争掌握云上寺的机会。
  他断舍离十分干脆,像是根本不需要多想一样,就离开了云上寺,避免了云上寺僧团的分裂。
  李安然之前的几次试探,以权力、财帛、趣好这些东西去诱惑,得到的结果都是荣枯对这些不感兴趣。
  这让她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法师肃然起敬。
  相较之下,李安然从不否认她热爱权力,若有机会,一定会像是捕猎的狮子一样,快狠准地出手,将其中的利益牢牢攥在手里。
  但是荣枯……为她展示了一种她虽然不会去尝试,却由衷感叹的生活态度。
  ——这大约,就是所谓证道的阿罗汉吧。
  李安然并不像笃信道教,追求长生的魏武帝一样厌恶佛教,她以一种平和的姿态审视着这个集团,承认其拥有令人向往的优点。
  荣枯,是这些“优点”的集大成者。
  荣枯思忖了片刻,顶着李安然探寻的目光,老实回答道:“是的。”
  李安然把玩着手里的玉瓷杯子,耳朵上的珍珠珰随着她的动作晕开让人目眩的柔光:“法师不欲卷入是非,却为何最终卷入呢?”
  荣枯的声音还是温柔恬淡:“因为……小僧担心自己走了以后,那位师弟会为难小僧帮助的那位檀越。”
  他不是不懂这世间人心,人之常情。
  李安然哼笑出声。
  瞧呀,这就是她拾到的宝珠,在雍州的时候,一旦把孩子还给了亲娘,便再也不去看他一眼——那时候,他的心肠硬得好像是金刚石雕的一般。
  可如今再看,却又让人觉得,他那颗砰砰跳着的心,软得像一泓春水。
  滋润它路过的每一寸土,哺育它见到的每一个生灵。
 
 
第29章 第二更(这波到底是谁调戏了谁)……
  李安然以手撑着身子, 煞有介事得问道:“法师这几日在永安城外三寺中,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荣枯沉默了一会, 心里也颇为踟蹰,所以回答李安然便晚了一些, 他斟词酌句, 沉吟了半晌:“汉家寺庙多积蓄田产, 僧众不足百人的寺庙,却有上万亩的良田,俗家的善信们没有良田, 有时候甚至连薄田也没有,只好租寺庙的良田种,先不说收成好坏,交完寺庙的租,再去交朝廷的税,哪怕朝廷的税不重,他们也很难不饿肚子。”
  荣枯在西凉的时候绝过食,他知道饿肚子是个什么感受。

  那是心里火烧一样,猛兽的利爪死命抓挠一样, 世间难受的“苦”有许多种,“饿”一定在其列, 所以六道之中,才会有饿鬼道这样的存在吧。
  天色已经渐渐有些转暗了, 外头传来了暮鼓的声音, 火烧云从西边烧过来,将李安然的脸照得一片绯红。
  “法师知道寺庙这些良田,都是从哪里来的吗?”李安然煞有介事道。
  荣枯喜欢阅读经典, 对于史书也颇有涉猎,哪怕是外道也来者不拒,听到李安然这么问,便回答道:“应当是前魏的皇帝赐下来的。”
  灭佛的魏武帝性格酷烈,笃信道教,所以听从道士的建议,大肆打压佛教发展,逼迫僧人还俗,融毁佛像,拆除佛寺——虽然他的动机看上去稍微愚昧了一些,但是李安然认为他的行为是歪打正着。
  而魏武帝暴毙之后,之后的魏成帝又是个笃信佛教的,似乎魏武帝的死印证了佛教之中提到过的“不敬僧侣”之罪,以至于魏成帝四次在佛寺出家,将大量的田产赐给了寺庙、僧众,又让群臣动用国库去赎回他。
  这样一来二去,原本在武帝时代遭受打击的佛教又迅速恢复了元气——而成帝这厮,偏偏在位足足三十一年。
  李安然当年读史读到这,都恨不得跳进史书里去剁了成帝的头。
  最终,在朝廷、世家和豪寺的盘剥之下,魏朝末年百姓起义不止,之后崛起的后梁,皇帝又信那套供养僧侣死后可入净土享极乐的说辞,将矛头对准了世家,忽略了更为隐蔽的豪寺,以至于部分世家为了保留田产而将良田、庄子暂时抵押给寺庙。
  世家和后梁杀得两败俱伤,最后得到好处的,就是收了抵押田产,却因为世家子弟败亡而不用还回去的豪寺。
  对于李安然来说,这棵菩提树已经长得太大了。
  她用手指轻轻扣着廊子的木板,在一片寂静的霞光里问道:“法师是从西域来的,可曾见过刚刚生长起来的菩提树?”
  菩提树多生长在南方,荣枯出生的丘檀、之后他修学佛法的高昌、西凉等地,南下的河西三镇、雍州都很难见到天然生长的菩提树。
  永安报恩寺中到是有一颗,据传是前朝从南方移栽过来的,移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成树了。
  荣枯也是实诚,如是回答道:“不曾见过刚刚生长起来的菩提幼苗。”
  李安然道:“昔年,我曾经有幸见到过一株刚刚生出来的菩提。菩提这树,是沙门的圣物,传言佛主曾在此树下悟道,对于你们这些沙门来说,这东西意义非凡。”
  “可法师知道吗?这种树,幼年的时候会寄生在已经长成的嘉木之上,伸出根蔓来,牢牢绞住被它寄宿的嘉木,一点点夺去嘉木的力量,直到将被它寄宿的嘉木活活绞死,取而代之。而后,它便能吃着嘉木腐烂的肥,长成一棵枝叶茂盛,亭亭净植的菩提。”
  李安然语调淡然,像是在叙述什么天生天然的道理一般,荣枯听着心里却突突直跳,喉咙一阵发干。
  “殿下……”他下意识地唤了她一声。
  却见李安然莞尔一笑,用轻快的语调扯开了话题:“法师,四月八就是浴佛节了,到时候永安的各大街坊会坊门大开,有花车,有舞乐,公然又是一个小年,好玩的紧。”
  到时候为首的花车上会放着纸扎的佛像,佛像后面跟着装在同样是纸扎的观音像,车队会一路行进到汜水,将如来像和观音像连着莲花座一起放到水里,让汜水带着远去,祈祷接下来诸事一帆风顺。
  李安然并不排斥这样的节日,她也觉得浴佛节好玩。
  荣枯见她扯开话题,他也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无趣人,便点头道:“小僧也有兴趣前往一观。”当初在西域的时候,虽然也有“浴佛节”但是因为西域干燥,缺乏水源,他们这些僧人浴佛的方式,也就是掬一捧水,浇在佛像上便完了。
  哪里像是大周这般花样百出,热闹非凡?
  李安然道:“法师不知道,浴佛节虽然是你们沙门的节日,我们这边却也是百姓同乐的日子。当日更有习俗,女子戴巾帼,穿白衣,画观音妆,到时候法师别一头栽进‘观音堆’里,被满街假观音迷了方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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