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by下限君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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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打开了话闸子一样,说完了一席话,到底还是不足,又补充了:“人家过继来的子嗣,自己有父有母,日后要追封亲生父母怎么办?翅膀硬了要把她从太庙移出去怎么办?到底是自己生的好啊。”
吕公公只得点头称是。
皇帝单手握拳,轻轻敲了敲自己手边上的书案:“小卫相公身子柔弱,性格又天真,虽然卫家暧昧不清,卫显自己却是个好拿捏的——以狻猊儿的性子,别说一个卫显,就算是想要拿捏卫家,也不难。”
他说这些的时候,又像是说给吕公公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让吕公公低着头,即使不看皇帝的脸,也能从那轻声细语里,骤然听出一身冷汗。
至于李安然,她的车驾赶在暮鼓之前出了城,如今已经快是夏日了,天黑得晚,赶到落星池别苑的时候,天尽头刚点上一抹红霞。
荣枯从车厢里下来,原本上车驾之前他还有些犹疑,担忧自己和李安然同车,又被她带着往别苑去,虽然他也不甚在意、畏惧这些口舌流言。
但是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飞牤一样的东西会让人有多难受。
他不惧怕流言,但是他确实是挺担心李安然受流言困扰的。
李安然坐在车厢里见荣枯双手交叠,似乎坐立不安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便“哧”一声笑出来:“法师当初在雍州的时候,怀中抱着婴孩,行走百里为孩子乞食,甚至为人追打尚且能安之若素,怎么和我坐在一辆车里去泡温泉,反倒局促不安了?”
荣枯双手合十道:“流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小僧不觉得愤慨、委屈,只觉得热衷于口舌流言的实在可怜……”他顿了顿,还是选择如是回答自己心中所想,“但是一想到我与殿下同车,又一同前往别苑,可能会给殿下招来口舌污蔑,心里却生了畏怖。”
他这话说得诚恳,倒是惹得李安然尴尬了起来,她干咳一声道:“我府中都是亲卫,不会有人向外嚼舌的。”
更何况,如果她的行踪这么容易就泄露出去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负责暗中护卫她安全的细作营天字部里头,被渗透进了别人的细作。
那可就……有的好玩了。
虽然是温泉别苑,但是大周不兴直接泡在野泉里,一般都是将温泉水源围在别苑之中,然后再另外修建浴池,将温泉水源源不断的引入浴池,需要沐浴的时候再点上熏香,撒入花瓣。
李安然让伺候的黄门带着荣枯去较小一些的“赐浴池”,自己则占了主池。
落星池最大的温泉被圈在皇帝别宫的“华阳宫”中,和李安然别苑的配置是差不多的,除了主池之外,还会配有七、八个赐浴用的小浴池,每年元月给五品以上的官员赐浴,大家一起泡个澡,搓个背,联络联络君臣感情。
华阳宫的主池和赐浴池是连在一起的,大臣们以“和圣上用同一个池子的温泉水”为荣,甚至还给这种用别人用剩下的洗澡水洗澡的行为,起了个“沾龙光”的雅称。
若是哪一年没有被赐浴,没沾着“龙光”,那可是要被同僚拿出来嘲笑一整年的。
毕竟,圣上用剩下的洗澡水,怎么能叫洗澡水呢?
而别苑主池和赐浴池之间的构造,为了省下黄铜管的材料,也采用了和华阳池一样的建造方法。
所以李安然打算让荣枯先泡一会,等到他洗了,自己稍后再入水,便让宫人注意着若是荣枯泡完了,就来回禀。
她坐在主池边上,伸手撩了撩水面上氤氲的雾气,拨弄了两下水面上的花瓣。
花瓣在水中泡的时间久了,浸出些许芳香来,顺着活水水流往赐浴池去。
荣枯不懂大周赐浴的规矩,以为赐浴池离开主池如此之远,视线上又有阻隔,心中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芥蒂,伺候的黄门带着他来到赐浴池边上,尖细的嗓音道:“殿下请法师先沐浴。”他也就从善而行。
因为李安然吩咐过荣枯不用黄门伺候更衣入浴,负责伺候赐浴的黄门也就低着头退了出去:“大殿下说了,法师若有什么吩咐,尽可以呼唤奴婢。”
荣枯双手合十,轻轻谢过。
而后,便脱去僧袍,整个人浸入了水中——这一口泉水温度适中,稍稍泡一会便觉得浑身通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终究还是多年苦修遗留下来的习惯占了上风,让荣枯没有贪图享受,再继续在池子里多泡一会,只是当他刚刚想起身的时候,却看到有两三片花瓣起起伏伏从浴池另一头飘来。
他本就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便在求知欲作祟之下,问了外头伺候着的黄门:“这位施主,请问这花瓣从何处飘来?”
那小黄门听他这么问,便笑道:“法师不知道,这是从上头主池飘来的,赐浴池是皇家的恩典,水都是从温泉先引入主池,随后再随着那黄铜管流入赐浴池的。”
荣枯:……
这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却有些难以消化,只觉得那黄门的声音嗡嗡作响,在耳边萦绕不绝,以至于他一时间没办法分清楚到底哪句才是真的。
他记得……李安然,似乎此刻就在主池。
下一刻,那伺候的小黄门却听见“哗啦”一声响,只见荣枯从水里出来,就像是水底有蛇撵他一般,身子也不擦干,直扯过挂在衣架上的僧袍就往身上套,也不管是不是穿好了,趿拉着僧鞋便往外跑。
小黄门:?????
嗨,你们出家人真是难懂,赐浴可是一等一的荣光事,你怎么到像是见了鬼一般。
服侍李安然的宫人见荣枯通红着一张脸从赐浴池里出来,只当他是泡多了血气上涌,也不当一回事,便往主池回报李安然:“法师已经好了。”
李安然等了许久才听到这句回复,心里想着可算是轮到她了,便在宫人的伺候下宽衣解带,徐徐浸入水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这落星池的温泉水,果然很舒服。
人一泡进去,那温泉水便紧裹身子,像是有一双手往腰后托,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飘然。
法师居然只泡了那么一会便不泡了,实在是可惜。
不过,至少没让她等太久,也是法师的贴心之处了。
李安然昂起头来,看着天窗上那特地为了赏月而开出来的一方天窗,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蹬着水转过身去,趴在浴池边上闭上了眼睛。
因为天气渐热,她泡澡温泉里,鼻尖上也沁出一层汗来,于是也不多待用绢把湿漉漉的头发包了,换上一身夏装往寝殿去。
荣枯被安排在别苑客房,没有挨着李安然的寝殿,而是尽量选了远一点的位置。
只是李安然看着这朗朗明月,又刚刚泡过澡睡不着,便带着两个伺候的宫人往客房的方向去。
却见荣枯又坐在廊子上,身边点着一炉香,一边闭着眼睛,一边掐着佛珠念念有词。
只是耳朵尖上的红晕未褪,李安然也当他是和自己一样,大夏天的泡温泉,热着了。
“明月郎朗,这样的好月亮,法师却坐在外面念经,一眼也不看天上蟾宫,倒是让我不知道该说法师风雅还是木讷了。”李安然笑着跨进院子。
却见荣枯掐佛珠的手一抖,脸上的绯色更甚,下一瞬,却见他转身站起来,逃也似的冲进房间,“啪”得一声,将李安然关在了门外。
李安然:?????
法师……泡糊涂了?
第40章 小卫相公认得那眼神。
李安然敲着荣枯的门, 好不容易才把他又从房间里敲了出来,后者嗫喏低语,一番吞吐解释之后, 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安然坐在廊子上,笑地捂着腹侧喊“哎呦”。
荣枯盘腿趺坐, 在边上抿着嘴唇, 羞愧不已。
“说什么色身无碍, 法师你这不是还是把自己绕进去了吗?”李安然伸手,想在他脸颊上戳一记,却被早已经看穿她动作的荣枯往边上一撤, 躲开了。
“是小僧执迷,但是此事殿下也有错,早该说清楚。”大周民风开放,但是多少还有男女大防,荣枯出身的西域,常有男女无媒而合,情淡则散,他对于男女之事,多笃行佛经之中的要求, 虽然不甚在意,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太过暧昧, 于他僧人的身份有碍,必须得避开。
尤其是这一次, 李安然避开了, 他却想岔了,更觉得自己修行不够,做不到无碍色相这一点。
李安然道:“是是是, 这一次是小王不对,小王给法师赔不是。”她嘴角含着笑,眉眼又带着俏丽,一双眼睛比天上的皎月都灵动,只是开个口,就能让人不自觉的先觉得她一点错也没有,进而又把错归咎到自己身上去了。
荣枯道:“我自己也是有错,竟被外物所累,想岔了。”
他这认错太真诚,以至于李安然都不笑了,揉着笑疼了的侧腹,歪过脑袋来看着他:“月色甚美,法师是要回房歇息,还是共饮一杯?”
荣枯道:“我三日没睡好,刚刚又心慌意乱,现在有些困了。”他确实是困了,也觉得不必勉强自己迎合李安然,便提出要回房休息。
李安然点点头:“是该休息。”
两人便就此分开,各自回房了。
荣枯放下了心中那些犹疑、纠结,睡得到是比前几日香甜一些。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便乘车驾从落星池别苑回到了府中,此时早有侍奉皇帝的黄门等着,给李安然赐下了一篮子赤珠含桃。
李安然谢过恩赐,便回赠了为首的黄门一吊子钱,请他喝茶吃酒用。
上林苑的赤珠含桃个大皮薄,多汁柔嫩,其中最上品者大如婴儿拳头,通体如玛瑙一般没有一点瑕疵,向来是上贡烧尾宴,分赐廊下食用的。
现在既然送到了李安然的府中,说明宫内已经在准备烧尾宴了。
也是——既然已经定下了“青君”,皇帝招待诸位进士用的烧尾赐宴便肯定也在准备中了。
这次比较蹊跷的是,皇帝不仅赐下了赤珠含桃,一并还给李安然送来了不少坊间大热的艳俗小说。
上书:“颇有趣味,雅俗共赏,吾儿可读。”
李安然:……
就算把这些个艳俗小说给自己看,她也不会去选驸马的,阿耶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吩咐将这些赤珠含桃放去冰窖保存着,自己带着这些“颇有趣味”的线装册子回到了书房。
李安然自觉自己现在没空看这些东西,但是这线装册子的主意却是绝妙,翻看时一页一页,远比书卷方便。
有些像荣枯之前给她的那本记载佛教故事的小册子——只是那册子打开之后里头和贝叶经文一个样,不曾用线装订在一起。
这本册子,到是更进了一步。
大周御赐烧尾在放榜后第二天,从午时开始一直到暮鼓响,再开晚宴。
李安然作为出题人,主考官,照理来说这一届的考生都算作是她的“门生”,她也应该出席烧尾宴,可惜偏偏在烧尾宴之前,她身子不适,来了癸水,便问禁中告了假,未曾参加烧尾宴。
这宴会要办这么长时间,除了歌舞、吟诗、击节高歌等等之外,还有一个活动叫做“探花”。
恰如闺中女孩子们喜欢斗花斗草,烧尾宴上,二十六名录取进士分为两组,特赐踏马寻花,一组由东向西,一组由西向东,在永安城内搜寻奇花异草,哪一组找的多,或者有极其艳丽的花能压倒对面,便算是胜。
这也算是在皇帝面前另一种博取露脸机会的方式,众多皇帝身边的大臣们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看着这群一声令下便作鸟兽散的年轻人,也不觉得有辱斯文,反而抚着胡须面上也挂上了怀念往昔少年的笑容。
卫显也在其列,只是他没走出几步,便被同组的士子高士珍拉住了胳膊:“小卫相公且慢。”
卫显怪道:“高兄为何阻拦我?”
高士珍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他们只管跑他们的,我已有了压倒对面的好方法。”
卫显不解其意。
高士珍道:“小卫相公可还记得泰辰殿上那盆牡丹花?那是上林苑特地上贡给陛下的牡丹花王。圣人留了一盆在泰辰殿,还有一盆送去给了宁王殿下。”
“我二人不必和他们一样满永安的四处寻花,只需要去宁王殿下府上,问殿下讨要一支牡丹便可。”
高士珍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话音一转,又露出了些羞惭的模样来:“我长得一般,容颜粗陋,此次春闱名次也不靠前,若是要我去问殿下讨要,百八十成是会被轰出去的。”
但是卫显姿容风流,任那女子是铁石心肠,也会看在他那俊俏的皮相上,多多偏爱他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