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by下限君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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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需要将这个形象更加、更加进一步的在众人心中加固就可以了。
但是,栾雀也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最大的问题——他身边实在是太缺人了,他不像姐姐那样有十余年的经营带来的心腹,要保持仁懦而无野心的形象,注定他没有多少机会在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开始培植朝堂之中的心腹势力。
——他又不是傻子,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父皇和长姐两人为什么往死里压制世家,培植寒门,只是为了在打压的过程之中稳定住被打压的对象,才需要他这么一个看上去好像十分“亲近”世家的皇子罢了。
要登上帝位,他需要舅舅。
而要坐稳帝位,他需要长姐。
栾雀一直是个清醒的皇子,他钦慕姐姐没有错,但是当他有机会角逐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的时候,他还是会放手去搏。
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高昌奴蓝情。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问姐姐‘借用’蓝情,只是在那之前,他得先试试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姐姐足够忠诚,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密谈。
得出的结论么……
还真不好说。
栾雀挠了挠头,亲自送走了蓝情,只是心里却始终悬着,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会怎么样?自己这么做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栾雀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多少能体会一些长姐和父皇的感觉了——每当自己做下一个通向未来的决定时,这种充满期望,仿佛赌博一般让人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令人兴奋了,以至于他也有些喜欢起来。
李安然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军营里,连带着荣枯也一样,偏偏这段时间军营之中请来的教书先生偶感风寒,李安然便做主让荣枯顶了上去,在军营另外开辟出来的操场上给人讲学、教人认字。
此时正值春日,虽然天气不算炎热,但是这样一天下来,荣枯也是汗流浃背,一身僧袍湿了干、干了湿,到了晚上才能到河边洗个澡。
苦也是真的苦,但是这些日子前来听讲的人越来越多,即使面上不显,嘴上也很少说出口,但是荣枯心里还是多少有一丝自豪的。
毕竟他又不是草木,自己的付出被别人肯定了,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这天他照常讲完学,到河边搓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水便又回到军营之中,却见蓝情趁着夜色屏退了李安然营帐前的两名守卫,径自走入李安然还燃着烛火的营帐之中,荣枯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他虽然知道蓝情来寻李安然一定是有要事,可是真的看到别人走进李安然的营帐,他又觉得心里像是翻了五味瓶。
李安然原本在营帐之中批阅军中公文,蓝情一进来就对着她单膝下跪,并且将栾雀秘会自己的事情同李安然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李安然听闻,却只是笑笑:“依你之见,你觉得三弟是在做什么呢?”
蓝情道:“……大约,是试探奴的忠心吧。”
李安然叹息:“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对着我自称‘奴’,是‘属下’。”她将自己手上的公文放到一边,“阿蓝,我想请你……去栾雀身边辅助他,可以吗?”
蓝情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大殿下?”
李安然道:“完全收复西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此处人员复杂,胡汉交错,民族繁多,一步一俗,没有足够强力的‘君主’镇守在此,无法让他们彻底归附大周。阿蓝,这个人必须是我。”
她顿了顿,笑道:“舅舅以为栾雀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是他小看了我李家的血脉——一旦尝到这种谋划天下的滋味,就再难将它放下了。我镇守西域,做西域的无冕之王,而新帝需要我的军权制衡世家。阿蓝,我需要有自己人在栾雀的边上。这是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
李安然抬起眼来,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下属:“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不至于堵死后来人的路,并且努力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第110章 那条路我走不了,但我也不会妨……
“武帝喜口腹欲, 尝与高宗煮茶促膝,谋天下事。”——《后周书-武帝本纪》
“长姐。”栾雀自从来了甘州之后,经常被姐姐丢去处理一些极为贴近当地百姓的事情, 不像是个皇子,却像是个刚刚选拔上来的小官吏, 没有几天一张原本白里透红的俊脸就给甘州酷烈的阳光给晒成了近乎棕色。
他今天来找李安然是因为提前清点完了手上的文书, 在胡商手里买了一些西域产的稀奇香露, 才有空来将军府。
他来的时候正值晌午,李安然正在侧厅里用饭,一问之下发现栾雀来的匆忙, 还没有来得及用过午膳,便匀了他一碗麦饭。
甘州靠近西域,饮食上多肉食、麦饭、烙饼,栾雀在这呆了这么久,天天吃的就是胡饼泡羊汤,无比想念天京的白米饭。
李安然这碗麦饭用的是麦、米杂煮,虽然还是粗糙,多少缓解了栾雀饮食上的水土不服,加上配菜的野鸡汤滚热鲜嫩, 倒也算是合胃口。
李安然见这个黑了不少的弟弟喝汤吃饭“唏哩呼噜”得,便知道他忙了一早上早就饿得不像样了, 便将自己手边上的玫瑰银耳糕推上前去:“吃点甜的缓缓。”
栾雀以前在天京何尝这样脚不沾地的做过事,吃饭也不曾这样不讲礼仪, 对着姐姐推过来的晶莹剔透的玫瑰银耳糕笑着抓了抓额角:“多谢阿姊。”
他刚刚吃过口感略糙的麦饭, 又喝了鸡汤,银耳糕细腻甜润的口感让他大为舒畅,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糕……甘州不产银耳吧?”
“这是干银耳泡发了以后做的, 口感比新鲜的更软糯,三殿下可还喜欢。”侧厅的水晶挂帘被掀开,扬起一阵叮当作响,却见荣枯单手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将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放在了李安然的跟前,“殿下,喝药了。”
李安然:……
她的脸果不其然得皱成了一团。
这玫瑰银耳糕本来是给李安然准备的,等她喝完药吃一点,好缓解喝药的苦味,偏偏她把糕推给了弟弟吃,栾雀又把两块糕都咬了一口,瞪大了眼睛差点噎到。
荣枯对着栾雀双手合十道:“三殿下不必担心,小僧还多做了一些雪耳糕在后厨备着,大殿下始终是有的。”
栾雀这才松了口气:“法师真是好手艺,难怪阿姊这么宠爱你。”
荣枯:……
“阿弥陀佛。三殿下慎言。”他捏着佛珠垂眸,站在李安然边上满脸的不赞同。
栾雀:……
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的栾雀,满脸心慌地望向一边的李安然,却见她端着药碗,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药,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待到两人用餐完毕,仆从撤掉了食案,稍稍消了一会食之后,才又有侍女捧上茶案和火炉来,荣枯坐在茶案后面替姐弟二人点茶,熟门熟路,似乎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栾雀忍不住瞥了一眼荣枯,开口道:“法师就这样住在将军府了?不应该找个寺庙挂单么?”
李安然正在喝茶,听栾雀这样说,便道:“他现在不适合在寺院待着,我把他留在将军府。”
荣枯则笑道:“僧所在,皆为道场,倒也不必拘泥过多。”
栾雀:……
他挠了挠自己的鼻子,腹诽道:要是对着的是阿耶不知道你敢不敢这么说。
当然,这话他当着李安然的面还是不会说出口的,便找了另外一件事岔开话题:“阿姊,京中使团很快就会在甘州同象雄王的使者接洽,依我看,这象雄王这一次恐怕还是会向阿耶提出求娶一位公主作为姻好的。”
李安然笑道:“何以见得?”
“之前他派人前来求和的时候,送来了他们那边萨满大巫的脑袋,又将这次进攻吐谷浑的事情推给了之前一批的使臣,说是受了蒙蔽,一时间怒火攻心才会攻击吐谷浑。”赫也哲的国书之中,陈述了两个使臣求婚不成,害怕遭到责罚而谎称皇帝不愿意将公主下嫁象雄是因为吐谷浑从中作梗的事情,栾雀虽然听说了,但是始终不太相信。
“他都敢和阿耶求娶长姐了,怎么会料想不到阿耶会大怒呢?我看他根本就是推卸责任,此次攻打吐谷浑,其实只是试探我大周有没有能力把他打趴下而已。”
李安然听着栾雀这么说,便插了一嘴点拨道:“那么,为何要将求婚与我的事情按在大巫占卜之上?”
栾雀窒了一下,低头思忖,半晌才道:“大约是……他觉得萨满大巫权力太大?”
李安然抚掌:“就是这个道理,这个叫做借力打力,不是他受了蒙蔽,而是他本来就想和大周打一仗——象雄和东胡、回鹘一样,都是善战的蛮夷,民风彪悍,不事农耕却喜劫掠,大周富饶在他们眼里是块肥肉,若是这一战能得到好处,自然是好的,得不到好处,对于他来说也能乘机处理掉和他分庭抗礼的萨满大巫。这也是一种帝王术。”
栾雀皱眉:“这算什么帝王术,这根本就只是把自己座下的百姓当做战争的牺牲品罢了。”
李安然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荣枯往里头加了什么,这一碗茶芬芳扑鼻,竟然带着一点花香,待她润了润喉,又问道:“栾雀,你觉得何为‘皇帝’?”
说到这个,栾雀却来了劲:“皇帝者,天下之主。”
李安然摇了摇头:“非也。”
栾雀此刻却不太同意姐姐的话,笑着道:“怎么皇帝就不算天下之主了?耶耶听了也不同意姐姐的说法的。”
李安然不急着反驳,只是笑道:“你在甘州这些时候,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注意到了什么?”
栾雀思忖片刻,道:“甘州胡汉杂居,彼此所信不同,但是倒也能和平共处,最让弟弟感到惊讶的其实还是甘州百姓多识字、会算,军营之中也有专门请老师来替他们讲学,这倒是天京不能比的。”
天京多世家,普通老百姓少有能识文断字的,科举兴起之后才有寺庙开设义学,却也不是为了教他们读书识字,只是为了弘扬佛法罢了。
而甘州不同,虽然也有寺庙在办,更多的却是以军营为核心开设的义学,甚至还有奖学制度,大规模鼓励百姓读书识字,在天京反而看不到这样的气象。
——栾雀知道,虽然李安然的封地在威州,但是实际上真正由她一手掌控,翻云覆雨的势力范围却是有着塞上江南之称,无论是粮食产量还是经济繁荣都不输给江南的河西三州。
长姐在这里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皇帝’者,不仅是天下之主,也是教化万民之人。”像是知道栾雀在疑惑些什么一样,李安然开口解答了他,“所谓‘教化’,便是不可畏百姓有识,而使其无知。”
“魏将百姓分为三六九等,最终亡于世家。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多半留下的都是天灾人祸,百姓起义,可是三弟你可曾想过,在王朝更迭之中,真正起到作用的真的是这些起义的百姓吗?还是那些读书识字,手握权柄的门阀豪绅?百姓只是浑浑噩噩,谁能让他们过安稳的日子便跟随他们罢了,到头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成为牺牲品。阿弟,这不叫人,这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欲求天下安稳,必定先开民智,要教化他们,让百姓不再被动成为王朝更迭、蛮夷入侵的受害者,得让给他们知道,自己配过人该过的日子,冷有衣,饥有食,劳有得,只有这样,百姓才能明白‘皇帝’为何以‘圣人’自居。”
“这件事情,阿耶一直在做,做得很好。”
我也一直在做,可我不满足,我想让你也和我一起做。
我已经拉了许许多多的人进来,一步一步和我一起走,於菟、崔肃、崔景、文承翰……可我觉得还不够,我还想要更多的人和我一起。
栾雀手里端着茶杯,从外头吹进来的风拂着他有些乱的额发,弄得他脸颊痒痒,只是他看着自家眼前这个人,自己这个姐姐,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不太了解她。
她所说的一切都太骇人听闻,让他觉得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