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by映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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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厉害,车速那么快路况也一般,后座的婆婆愣是连震动都没震动一下。
也难怪那天他说路况复杂不放心小师弟要去机场接她,她一脸真用不上他的样子。
讲真程凉觉得自己平时坐的急救车都没她稳。
“这三个月。”程凉抓着副驾驶旁边的把手,求才若渴,“你都陪我来送药吧。”
盛夏:“…………”
“我给钱,不走公账。”又被盛夏甩过一个土坑,程凉声音飘了一下才落地。
……
盛夏被逗乐,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点下来。
“婆婆怎么了?”她才想起来问。
副驾驶座还固定着机位,这个素材得拍。
“腹痛,估计内出血。”程凉回答,“本来腿脚就不太好,起来的时候就摔了。”
其实他能拿到的信息也不多,想着盛夏问这个问题估计是得存素材,又说了一句:“阿婆平时有抽烟喝酒的习惯,体质一般。”
盛夏:“……”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我平时不喝酒也不抽烟。”她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程凉大概是没想到盛夏会直接回答他,抓着扶手看了盛夏好一会,笑了:“那就好。”
想了想:“我平时也不喝酒,但是烟抽得凶,该戒了。”
盛夏:“……哦。”
“抽烟是被老林带的。”程凉接着说,“他抽起来没数,刚来新疆的时候天天云雾缭绕的,我想着与其抽二手的倒不如一起抽。”
盛夏:“……”
“其实我一开始也抽烟,读书的时候学的。”程凉只安静了能有一秒钟,又开口了,“后来戒了一次。”
盛夏十分无语的看了一眼摄像机位。
“又不能用?”程凉秒懂。
盛夏:“……你说呢?”
程凉坐直:“阿婆是上腹胀痛。”
盛夏:“……”
程凉:“这样接上中间那段可以剪掉。”
盛夏:“……你跑步百米多少秒?”
反正都毁了,三个月的跟拍期,素材容错率还挺高的,盛夏索性问了别的问题。
“啊?”程凉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跑过来很快。”盛夏说。
快到她现在脑子里还在想百米跑几秒钟算不算正常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程凉反应过来了。
但是这个问题,他却没有回答。
他其实还是腿软,那一瞬间脑子都炸了,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跑过去的。
回答不了。
盛夏也没有再追问。
***
因为盛夏过人的车技,回苏县医院并没有用太长时间,程凉在路上就联系好了急诊室,车子刚刚开到就有人把婆婆送进了急诊大厅,盛夏停好车,程凉人已经在诊室里了。
苏县医生少,能用的医生基本都当全科用,盛夏整理了急诊室刚才定点拍的视频,打算把这个急救病人跟到底。
那婆婆抓着她鞋子的手,她记忆犹新。
“患者七十二岁,女,有高血压病史,规律服用厄贝沙坦氢氯噻嗪片五年。十二个小时前就出现过上腹胀痛,伴发冷出汗,疼痛持续了一个小时后自行缓解。”程凉正好在诊室同几个年轻医生说话,看到盛夏过来,冲她点点头,“两小时前疼痛再次发作,还是上腹胀痛,疼痛加剧,双侧肩膀酸胀,无法站立。”
“全腹CT平扫的情况是肝右叶占位伴出血,肝硬化,腹腔积液。”
“现在急诊这边收入院的症状是肝占位破裂出血,有没有人来说一下患者下一步的治疗方案?”[1]
常规问答时间。
程凉不算是特别严苛的导师,几个年轻医生不怕说错,七嘴八舌讨论的还算热烈。
专业内容,在场又都是医生,英文缩写满天飞。
盛夏也只能从程凉的表情和现场的气氛来猜测那个婆婆目前的情况。
应该,不太乐观。
医院里生死常见,有时候同一个病房的病友同一天手术,前一天还约好了出院后去山青水秀的地方聚聚,过一天就天人两隔。
盛夏也是这次接触到医疗系统才知道原来医生看病并不是方案固定的,一个胆结石都能有好多种治疗方案。
外科手术也不是简单的哪里长东西就割哪里,人类有很多病症无法治愈,也有很多未知还未曾探索。
医生们治病,也会坐在一起会诊讨论治疗方案,有时候遇到复杂病症,全院会诊的事情也会发生。
会诊一般都会产生很多讨论方案,会议结束填写一个会诊意见或办理转院。
结束了,就会有个拍板人。
而在苏县,和肝胆外科有关的拍板人,就是程凉。
这种压力,是无法想象的,因为他们讨论的不是什么项目,而是人命。
程凉签字签下的,有可能就是一个人的生死。
盛夏很难切身体会程凉的压力,只能在镜头下看到他一到医院以后就变得正常的肩膀,看到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跟那些年轻的医生说,你们这个方案可能存在哪些问题,病人还需要哪些检查。
需不需要手术。
病人家属情况如何。
哪些药是可以进医保的。
这些琐碎的背后藏着无尽压力的每一个工作,是一个医生要面对的日常。
盛夏知道自己有些走神。
她喜欢从这些镜头下去剖析更深层的东西,她能从看起来繁复无聊的记录拍摄后面找到连接点。
可是这次走神,最后被程凉逮到了。
旁边的年轻医生笑着扯了扯盛夏的袖子,压低声音说:“盛导,程主任考你了。”
盛夏抬头,一脸茫然。
程凉正笑看着她,问她:“盛导,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婆婆来医院的时候,左手有没有带东西。”
盛夏拧眉,摇头,语气肯定:“没有。”
婆婆是左手抓她鞋子的,那个场景都刻到脑子里了。
想了想,调出摄像机里的画面交给程凉:“你看画面里也没有。”
程凉没看画面,拍了拍盛夏的肩,笑着和其他人说,语气挺骄傲:“看到没,这才是观察力。”
众人都笑了。
盛夏:“?”
要散会了,几个年轻的医生开始讨论去哪里吃饭,程凉弯腰侧头跟盛夏低声解释:“刚才婆婆清醒过来说自己手上的镯子掉了,几个医生有说看到的有说没看到的,就想和你确认一下。”
盛夏:“……”
她走神太久了,居然都没听到这一段。
“这种会,我下次去你们放定点摄像机的地方开吧。”程凉说,“都是专业术语,你在旁边听着也无聊。”
“不用。”盛夏马上摇头。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她先道歉,再表明立场,“这次拍摄的重点在教学,可以公开的教学会我还是在现场感受一下气氛才好把握剪辑。”
“行。”程凉递给她一杯水,盛夏接过,放下摄像机揉揉脖子。
她那个便携摄像机再便携,举一整天胳膊估计也够呛。
他看她那个小师弟大部分时间用的都是定点摄像,天天在医院角落里画叉叉,特别有导演的样子。
反而是盛夏,说了跟拍就是跟拍,几乎全程都在拍,不玩那些虚头八脑的摆拍,也从来都不在他工作的时候说话。
他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这边的内容专业性太强可看性太弱,几次停下来要跟她解释专业术语,都被她摇头阻止了。
丁教授当初说二十四小时跟拍肯定给他拍出没人跟拍的效果,他当时还不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盛夏跟拍了一周,他终于懂了。
有时候干起活来都会忘记盛夏的存在。
但空下来就会想起,她还没吃饭。
塞给她一包饼干,又想起她包里吃了一半的面包。
“晚上一起吃饭吧。”程凉说。
盛夏自从跟拍后就一直是和跟拍团队一起吃饭的,那群之前把她堵在门口的摄像师,还是一边看不上女导演,一边抱怨女导演小气。
明明菜色比之前丁教授在的时候好了不少。
程凉好几次经过都听到摄像师在说盛夏的闲话,盛夏就在旁边跟拍,眉头都没挑一下。
性别歧视这种男人这辈子很少有机会切身体会的东西,这两天在盛夏身上看到太多了。
“不了。”盛夏摇头。
工作结束,她放松不少。
她说:“我今天和小白去吃乔迁宴。”
程凉:“……什么?”
“毕竟搬家了。”盛夏笑笑,把东西都收拾好,回头冲程凉挥挥手,“如果有需要跟拍的内容,给我电话。”
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所谓。
她今天晚上,挺想一个人待着的。
庆祝乔迁,哀悼初恋。
第五十八章 仪式中,别打断我
盛夏所谓的和小白一起吃乔迁宴, 其实就是带他去吃了一顿他嚷了一个礼拜的新疆汤粉,期间顺便把自己已经住到程凉家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
小白接受程度倒是挺不错,盛夏怀疑他连着两次被程凉作为当事人当场逮住的事还是让他吃了深刻教训的, 起码最近这段时间真的乖了不少。
就是交出来的素材质量不太行, 丁教授那边打回来两次了。
“教学取材很难?”盛夏问他。
小白苦逼兮兮的咽下最后一口面汤,他就知道这顿饭是鸿门宴。
他说:“我不知道应该拍什么。”
“如果只是广泛教学的取材, 你跟着程主任那边已经拍了不少了。”
“如果是想要拍年轻医生在援边中学到了什么,我又抓不住。”
小白很苦恼。
“他们都很普通, 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机会也都想去市里的大医院。”小白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犹豫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盛夏喝了一口奶茶,慢条斯理的把自己点的拌面里的走油肉一条条挑出来。
她真讨厌吃肉丝肉块肉疙瘩。
小白犹自烦恼了半天,压低声音:“程主任他们不是有送医生去鹿城医院培训的名额吗,不多,一个科室就两个人。”
“为了这名额,科室里真的要抢破头了,反目成仇的都有。”
“但是这东西,不能拍到片子里对吧。”小白叹息, “咱们主旋律,这种肯定不行。”
盛夏没接话, 把走油肉一块块的放在小碗里,码的整整齐齐。
小白突然就有些发怵,本来想再抱怨两句拍片不容易的话赶紧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能拍?”肉全都挑出来了, 盛夏才开口。
小白讪讪的,有些不服气的:“拍出来最后成片里也不会有,白费力气。”
想想更不服气:“毕竟我们这是纪录片不是真人综艺秀,这种开撕的场景在这样的主题下面总是不合适的。”
“这样的主题是什么主题?”盛夏又开始把面条一根根地捋直。
小白不说话了。
他上一次跟拍的时候把镜头怼到人店老板做的吃食上, 盛夏事后也是这样,慢条斯理地码肉,那天吃的是米饭,她也这样一颗颗的排好。
特别瘆人。
也说明他可能又做错事了。
“我跟你说过,我们这次不是在歌功颂德。”盛夏终于放下了筷子,“歌功颂德不用丁教授这样的人出面,我们要拍的,是困难。”
“苏县医生少,是困难。”
“像苏县这样的地方,留不住人才,是困难。”
“每年援边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可打造一支带不走的队伍这句话,仍然是一句很难落到实地的口号。来援边人才的无力感,来了就走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的,像程主任这种来了以后做了什么却怕走了以后没人能接的,也是困难。”
“这些东西,不是你天天蹲在摄像大哥那边看屏幕能拍出来的,也不是你跑去跟年轻医生八卦你们名额那么少怎么办能扒出来的。”
“我上面列出来的任何一条困难,你要深挖下去,三个月取材时间可能都太短。”
“小白。”盛夏看着自己的小师弟,“我选择拍纪录片这条路,是因为用影像揭露真实记录真实,是纪录片的宿命,我爱这种宿命,所以我愿意用我这一辈子的时间去完成这种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