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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by秋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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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给他背心来上那么一刀。”
  “这只是比喻啦……他是你的生父,你会舍不得吗?”
  蒙阶盖丽的眼中闪烁摄人心魄的色泽,她如同一只毒蛇在低语。
  “不必急着答复,三日后,会有人找上你们。到时候再来说说你们的考虑。”
  “别让我等太久,”她转向清清,“你们的师父坚持不了那么久。”
  “哦,差点忘了,他之所以被带来这里,是因为梅均炼的丹出了些问题。”
  “他同老朋友的合作破裂了,于是他找上了昆仑宗另一个大弟子,试图继续复制仙丹大计。哈哈,真是可笑。”
  “为了显示我的诚意,我可以透露他们合作破灭的原因——”
  女子狡黠的话音灭了半截,因为突然间,室内所有烛火不约而同地抖动了一下。
  明与暗的交替间,清清陡然发觉,室内多出了一个人。
  素白的道袍,与道袍颜色难分清的雪白长发披散在肩上,那个人眉心有一点朱红,如雪地里盛开的梅。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好像已经等了许久。
  清清彻底迷乱了,她一辈子受到的震撼加起来都没有今夜来得多。
  她难以置信地唤:“师,师叔?”
  昆仑宗内她称作师叔的只有二人,一个是潦草邋遢的女道,如今不知躲到何处,而另一个——
  便是眼前冷若冰霜的润月真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位了,但那头标志性的白发,还是让她当即便认出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我来同他们谈吗?”蒙阶盖丽斜睨着从天而降的道人。
  润月淡淡地说:“已经过了鸡鸣,这里马上会有人来。”
  “知道了,”蒙阶盖丽举步往外走,“地上那人快撑不住,你想想办法。”
  下一瞬,雪色的身影立在了玄虚子身前,润月张开手指,从中氤氲出淡淡白光。
  清清如临大敌,她弓起背,下意识想护住师父,但又僵硬犹豫着。
  门口传来蒙阶盖丽抱怨的声音:“不许吓人!你们别怕,他是我的人,不会做什么。”
  宗主的魅力,竟能让昆仑宗内这个最冷心冷情的人折服么?真是……
  蒙阶盖丽噗嗤一声笑了:“不是这样——或许也差不多?”
  “我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想的久多了。”
 
 
第128章 清远(上)
  寅时刚过。
  湿润的夜风卷过青灰色屋檐,草虫藏匿在暗处,一声声地鸣。
  女孩掩上门,一边擦拭着湿发,一边走进暗沉一片的长廊之中。
  正值夏天最热之时,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夏衫。发梢的水顺着脖颈流淌,濡湿了一大片衣领,随着行动,带来一阵阵凉意。
  她行尽了这条长长走廊,又迈下两级台阶,走入虫鸣风轻的花园之中。
  有个人在假山后等她。
  清瘦的身躯,在暗色里如静默的竹。墨发不似平常一样扎成马尾,只随意披着,在肩上微微拂动。
  少年看着她,她也停下脚步,隔着夜色瞥了他一眼。
  这不算一个善意的眼神。
  他哑声开口:“师姐。”
  清清不说话。
  “对不起,”他的声音比风还轻,“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连我自己都未曾确定。”
  清清抬起头,望了望天,几粒星子在天幕中明灭,它们彼此间隔得极远。
  “姨母去年病重,曾在神志不清时隐约透露,我的身世另有隐情。我当时太过震惊,还未来得及弄清一切,便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然后——”
  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我有了自己的猜测,但终究也是猜测,在未经证实之前,这些事实在不足以对你说,说了只能平添忐忑。”
  “这些事,实在太过……我厌恶这些,不愿涉足其中,更不愿让它扰了你。”

  清清仍是望着天,好像那几颗星是多稀奇的物事。
  她淡淡地说:“所以这件事最终是别人点出来,而不是由你告诉我。”
  这句话中的冷意太过明显,裴远时如何不知道,她平生最厌恶痛恨什么。
  恨自以为是的欺瞒,恨不予真诚的哄骗。
  他颤着声音,几乎控制不住想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有心——”
  女孩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目光中并没有冰冷疏远:“没关系,我其实没怎么生气。”
  “只是,你不愿它扰了我,我也不想你独自面对着这些,”她轻声说,“隐瞒秘密并不是件让人好受的事,我不想,你一个人受这份煎熬。”
  裴远时因为这句话一时失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清清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摸了摸少年散落在肩上的发。
  他平时大多数时间都是马尾,十足的少年模样。而此时,发丝软软垂落在肩上胸前,让他少了几分利落,多了些稚气脆弱。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她用指尖勾缠住他的发梢,喃喃地说,“知道了这些,我怎么还生的起气?”
  她的眼睛温柔又哀伤,简直能望进他心底:“我只关心,你会不会难过?”
  裴远时再也忍不住,他将她拥入怀中,缓慢收紧的双臂竟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她,像守着一份引人觊觎的财宝,力度大到清清几乎喘不过气。
  她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凌乱的心跳,和强行抑制住的喘息。
  他其实真的很难过吧。
  清清闭着眼想,造化的游戏,命运的玩笑,这世间事总能叫人应对不及。万物不过刍狗玩物,任凭风来雨去,她如是,他也如是。
  每每说起这个战无不胜,正气凛然的大将军,他眼中的神采让她无法忽略。他说第一次握剑,说第一次爬上马背,说第一次射出十环,他的成长都与那个男人有关。
  他有多敬重自己的父亲,她实在是太过清楚。
  然而,然而。
  他的出生是场谋略,他所敬仰的父亲不过棋子,他的生母因此辞世。而策划这一切的人,身上却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是他真正的生父。
  即使那是皇室的血,但对他来说,却是不堪的印记。
  世上最残忍的作弄不过于此。
  清清绝不会怀疑他会贪念那一层身份,她信任他,毫无保留,也不需要理由。
  她只关心他会不会伤心,在得知了这一切后,在赖以行走的信念被斩灭后,他会不会太伤心。
  有一点点凉意落在她发顶,同本来就残存的水迹混在一起,让她差点察觉不出。
  “师姐,”过了很久,他低声地唤,“师姐……”
  “我是很难过,但不会难过太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吻她冰凉的发顶:“毕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是吗?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那不是假话。”
  清清忍不住说:“你要伪装成忠心耿耿的样子,去同那样的人周旋么?宗主的要求太严苛了,谁知道他会要你做什么,我们到时候再同她谈判……”
  “那样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师父他,的确等不了那么久了。”少年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震得她鼻子发酸。
  “师姐不相信我吗?”他叹息着,“我不能为你这样冒险一次吗?”
  “公主的目的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她那条路上势必会杀掉一些我们想杀的人,梅均、梅书平、还有……”
  清清接过他的话:“还有那个要找上你的人。”
  她仰起脸,却只能看见少年清瘦的下颌线,她迟疑道:“但他毕竟是……你真的……”
  裴远时看向远处,他声音冷而淡:“我不认所谓骨血,更不会信任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
  “让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嫁给部下,自己偏安一隅,等着坐收渔利,”他轻哂,“所有悲剧都来源于此,我只感到恶心。”
  “我甚至恨,不能直接结果他。”
  他有这样的想法,清清是一点不意外。
  不愧是她喜欢的少年,沉默而笃定,骄傲又坚韧,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心里却全是火炬。
  她摸了摸他的脸:“那我们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
  回应她的是骤然收紧的双臂,和深到让她窒息的长吻。
  三日后。
  一封缀着金粉花纹的信笺被送到苏府,上面书着邀请的字句,是请府上两位昆仑仙师进宫,帮长平公主治治心悸之症。
  信上特别说了,二位不必作道人打扮,只着常服便可,公主不喜白色。
  苏松雨早被告知一切,事已至此,他已经被深深拉入贼船,后悔只是徒劳了。
  哀叹着,又探望了卧在床榻上的老友,他叫来忠仆,吩咐帮二位仙师准备点入宫的行头。
  “到底是公主的贵客,可不能寒酸了!”
  软软长长的发丝挽成双髻,用青色丝带绑着,又缀上两朵金丝缠成的铃花。藕粉色的裙,轻紫色的衫,绫罗鞋面上还装饰着缠枝花纹。
  清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一旁的侍女忐忑起来:“仙姑可是不满意?”
  清清回过神,宽慰一笑:“没有不满意,你手艺极好。”
  侍女于是放了心,又上前帮忙紧了紧发髻,理了理裙带,才终于告退。
  清清仍是看着镜子中的少女,素净的脸颊,黑而弯的眉,微微动弹,头上的铃花便跟着轻颤,闪烁出碎金般的亮泽。
  她抿着唇,轻轻一笑,于是镜子中的女孩也跟着笑,笑容中有些羞涩腼腆,像长安可以见到的,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女孩。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她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玉金银,坐在漂亮精致的宅院中,看着风轻飘飘吹过花园,心里只用烦恼跟春天有关的事。
  于是清清便回忆起,在来长安的船上,她枕在少年膝边,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突然发问,问她喜不喜欢珍珠。
  自己怎么回答的?当时听着水声,享受着温柔的触抚,她懒洋洋地说:“还是透花糍要好一些。”
  这不是假话,但他那个问题,是不是同她现下的感慨有关?
  少女提起裙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走到盛开着茉莉栀子的庭院中。
  日光亮亮地洒,小巧洁白的花瓣被掩映在绿叶中,她绕过这片芬芳花丛,看到了花丛背后的少年,他好像已经站在那等了许久了。
  他望过来,定定地注视她。
  清清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锦袍,深色的织锦长袍,腰上系了云纹腰带,虽然没挂玉,但更显得更加英挺卓然。
  他说从前在校场,有小姑娘送他荷包香囊,如果当时他是这副模样,那再多收几个,也算是正常。
  裴远时走过来,他眼中的惊艳毫不掩饰,但在他将那些赞美说出口之前,清清却抢先开了口。
  女孩笑眼弯起,是俏灵灵的美丽:“我不喜欢珍珠。”
  少年一愣,接着露出无奈的笑。
  他牵过她的手,低声说:“那我给你找来比珍珠更好的。”
  声音飘散在风里。
  在晴朗的夏日午后,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朱红色的深墙,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花园。
  花园之中,身着绯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屏退了下人,他们交谈了许久,伴随着轻暖和风,和阵阵鸟啼虫鸣。
  从大体计划,到时间安排,蒙阶盖丽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桩桩件件都尽数告予了他们。
  “既是我船上的人,这些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一面这样慵懒地说着,一面又如谈论家长里短一般,将皇室秘辛,朝堂争端都透露了个大概。
  “梅均已经等不住了,他前些日子派了几个最得力的杀手去温泉行宫,我那可怜的老父亲,这回应该是凶多吉少。”
  “圣上一死,便是图穷而匕见,太子势必卷土重来,而梅均也不会闲着,他们的拉扯才刚刚开始。”
  “他们有兵权,有支持者,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我现在还差得远,连法力都使不出。要在这种境地里杀出一条路,那是条地狱路……我想要的,就是在这般陷境中走出通坦路途。”
  她目光从二人身上一一扫过:“而你们——”
  “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在见识了天地的广阔后,还会只喜欢这个少年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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