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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by秋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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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双手平举,俨然一副受罚的样子。
  清清有一瞬间的错愕,她很快反应过来,惩罚古拉朵的人,正坐在厅堂正中的椅子上。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肤色同其他苏罗人相比十分白净,窄小的无袖上衣下的身形单薄消瘦,全然没有同族女子的矫健。
  她正看着眼前受罚的古拉朵,神色淡淡,情绪难辨。
  直到引路妇人上前,同她耳语了几句,她才转过头,朝门口的二人望来。
  清清瞧清了她的正脸,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虽是典型的西南少民明丽的长相,但清瘦白皙的身形为她增加了些柔美韵味。
  当她注视着他们,缓缓露出一个柔和微笑的时候,更如同江南水边执伞而立的女子,宁静清婉。
  真特别……
  清清和裴远时走上前,按照汉人的礼节拱了手。女子并未站起,只将右手放到心口,微微点了点头。
  “欢迎,远方来的客人,”女子开口,声音也清清淡淡,“你们救了古拉朵和道汀,便是苏罗人尊贵的客人,真挚的朋友。”
  “你们可以同苏罗人分享茹布查卡的一切,村寨里的食物与被褥也供你们歇息。请允许我代表茹布查卡,对你们表示最真切的谢意,与最诚挚的欢迎。”
  流利的字句从她口中吐出,这些复杂的汉话发音没有一丝晦涩停顿,清清忙又行礼,寒暄几番后,终于提到了厅堂中,还在咬牙受罚的古拉朵。
  “她不听话,”身为族长的女子说,“这么黑的晚上,还下着雨,竟然自己去了森林……她应该通知族人,若是每个苏罗的儿女都这么行事,那我们的村寨该如何延续。”
  清清不禁望向跪在地上的人,异族的少女不知有没有听懂这番话,依旧笔挺着背,双眼平视前方,没有丝毫懈怠怯意。
  注意到了清清投来的视线,古拉朵飞快地瞥了一眼,紧抿的唇露出一丝丝笑意。
  她好像,也没有因为受罚有愤怒不平。
  清清放下心来,族长也笑着摇了摇头。正在此时,有服侍的人上前,端来了两把椅子,族长便请师姐弟坐下。
  “古拉朵说,你们从济州来,是法术高强的道士?”她和蔼地说。
  清清点了点头,道:“法术高强不敢当,不过有两分三脚猫本事罢了。”
  族长听懂了这个俚语,她眼睛弯起,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意:“你们汉人,就喜欢推辞客气,从来不坦荡炫耀自己的本事。”
  听了这句话的清清便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身边一直静默着的古拉朵却突然插话了,她用异族的语言,朝族长快速说了句什么,说完又看向清清,挤眉弄眼了一番。
  清清茫然地看着她,族长倒是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她说:“古拉朵说你会点燃绿色的火,这火无须柴木,水滴上去也不会灭?”
  清清迟疑着点了点头:“但是它不能见到日光,只能在晚上,或者幽闭的室内才能用。”
  族长于是朝门外示意了一番,立刻有人走了上来,将四周的窗叶全部合拢,屋内立即没了半点日光,只有一盏油灯在微微闪烁。
  清清也不再客气,口中喃喃念过咒语,手指往那油灯上一拂,橙黄色的暖光登时变作幽幽青碧色,火焰静静地燃烧,丝毫没有闪烁晃动。
  族长拿过身边茶几上的杯盏,小心地泼洒了几滴水上去,火焰依旧岿然不动。她又慢慢倾倒于其上,火焰便一小子变小了,片刻,又逐渐恢复如常,重新散发出青幽冷光。
  窗户被打开,在窗外灿烂日光投射进来的那一刻,那水浇都不熄灭的光却闪烁了一下,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族长抚掌称奇,赞叹不绝,古拉朵亦挺直腰背,作出骄傲得意的神态,仿佛与有荣焉。
  清清却知道,这实在是雕虫小技,是每个昆仑宗人都会的入门道术罢了,算不得什么……
  “我曾见过这样的光焰,”族长看着清清,她那双深而静的眼睛十分专注,“你会用这个火,说明你会的更多。”
  她起身,朝清清走来,清清也慌忙随之站起。
  轻轻地,年轻的族长执起汉人少女的手,她慢慢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女子的语气诚挚,又带了些令人不易察觉的哀伤。
 
 
第78章 苏罗(中)
  “我的妹妹,去年冬天去世了,”她说,“她的灵魂没有得到安息,仍时常徘徊在此处,我能感觉到。”
  “每个苏罗的儿女,生于茹布查卡,死后灵魂也该归属于茹布查卡,不然来生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迷失在大山之中。”
  “请你帮我,指引她去该去的地方。”
  清清不禁吞了口唾沫,没想到千里迢迢来到深山里,依然要操起老本行?
  听起来难度并不算高,超度亡灵什么的,简直是信手拈来的寻常活计。
  况且,师弟体内的余毒还需笔墨法器来解,不知要消耗多少,村寨中物资有限,她虽作为宾客受礼待,对于这些稀罕物事依然不好贸然开口索取。
  这下真是瞌睡送枕头……
  她心中已有了计较,但脸上仍是为难:“族长可否将情况说得更具体一些?比如,您是如何知道她的灵魂并未安息的呢?”
  族长默然片刻,道:“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和血缘亲近的人相连才会有的直觉。”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我小四岁,去世的时候,也才十七。”
  清清默默地想,原来族长才二十岁出头。
  “她出生的那年,还不会走动,只能在地上爬,她在楼上,我在楼下。突然间,我觉得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马上到楼上去看……于是我跑上了楼,看到她自己爬到了楼梯边上,已经就要栽下来。”
  “这是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和她有紧密相连的感应。”
  “她七岁的时候,去山脚下很深的水中玩耍。我当时在寨中,也是一下子觉得浑身冰凉,头很晕,直觉告诉我,是她出事了,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她在哪里,没有人告诉我,但我就觉得她在东南边的山脚下,于是我去找,她果然在山脚的涧水中,已经昏迷了过去。”
  “当然,她被救过来了,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每每她遇见危险,我总能有预感。”
  “而现在我也能感觉,她并没有离去。她的灵魂日夜在山中徘徊,偶尔会进村寨,到我的身边来——我看不到她,但我感觉得到。”
  话说到这里,年轻的族长又开始沉默,她似乎陷入了回忆。
  清清也随之安静片刻,接着,她问出了那个想问询已久的问题。
  “那她,是因为什么……”
  仿佛蜻蜓点破水面,女子的眼睛从瞬间从迷蒙转回清明,她回过神,带着歉意轻声说道:“啊,古拉丹她……”
  “是自己杀掉了自己。”
  清清强忍住自己的错愕,她尽力让自己不那么一惊一乍:“这,是为什么?”
  正午的灿烂光束撒进窗棂,室内漂浮着的细小灰尘也看得一清二楚,女子高高盘起的发髻上也镀了一层光晕。
  “是啊,为什么呢?”她带着疑惑与哀伤,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古拉朵还跪在地上,她好奇地往这边偷瞄,清清觉得她应该听懂了一半,古拉朵、古拉丹……难道……
  族长顺着清清的视线,也看向了有些躁动的少女,她轻叹一口气:“起来吧,总是这样,要我操多少心呢。”
  古拉朵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走到清清身边,紧挨着坐下。
  族长又恢复了淡然,片刻之前那一点怅然仿佛从未存在,她开口道:“辛苦二位客人远道而来,今天请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明天再说。”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请和我们一起,享用茹布查卡赐予我们的食物与水。”
  这是要请吃饭了!
  清清和裴远时起身致谢,族长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屋外陡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往里进。
  众人齐刷刷往外看去,只见门口逆着光站了个人,他看到屋里的外来客,很是吃了一惊。
  “你们——是汉人?”
  这是一句地道的汉话,清清点了点头,她惊讶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他面容清秀,有些瘦弱,肤色迥异于苏罗人,十分白皙,最重要的是,他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冠,这显然不是当地男性的发式。
  没想到,村寨中是有其他汉人生活的。
  族长走上前,同这位青年低声而快速地交流了几句,过程中,青年时不时抬头看向师姐弟,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异。
  听到最后,他更是肃然起敬:“二位道长年纪尚轻,竟已能独自寻访山水,游历天下,我等着实敬佩。”
  二位年纪尚轻的道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接着上前又是一番见礼寒暄,当然,清清负责外交辞令,裴远时负责偶尔点头。
  “如你们所见,这个村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苏罗人其实在此已经生活繁衍了近百年之久……”
  一桌人团团围坐着,桌上平摊着芭蕉叶,叶中间堆积着白花花的米饭,米饭四周铺了鸡蛋碎、花生米、辣子鸡等菜式,还有一条酥脆焦香的烤鱼。
  说话的人是莫鸠,也就是先前那个汉人青年,他自称来自大理,祖上是医者,自己也通岐黄,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他孤身一人来到深山之中,想效仿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写一部药经……
  结果一朝滚落山崖,奄奄一息中被上山打猎的苏罗人救起,带回了他们的村寨。
  “我来此处已有半年了,”青年笑呵呵地说,“此地民风淳朴,我教他们说汉话,为他们行医治疗,他们也便欢迎我住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直接上手,将桌上的饭食捏成团,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十分自然利落,显然是早已习惯此地的生活方式。
  清清也效仿着伸出手,揪起一块黏腻的糯米饭,又掰了块香喷喷的鱼肉,夹在了饭中,又撒上几粒花生,在手中不断揉捏,捏成小球状,小心翼翼地啃食了起来。
  味道……没什么特别,但这种吃法实在少见,胜在十分新鲜有趣。
  清清觉得脱离碗筷,直接用手吃饭很有意思,似乎找回了同年玩泥巴的趣味。她玩心顿起,一面同莫鸠攀谈,一面手中不停,捏了一个又一个。
  “茹布查卡不是某座山的名字,在苏罗人是文化里,他们把所有山都称作茹布查卡。他们信奉山神,认为是山带来了兽类、木材与水流,所以格外重视山中的一切。”
  “道长当然可以理解成,山神就叫茹布查卡。所有苏罗人,无论男女都必须会狩猎、会爬树、会射箭……每年都要举行比赛,比的就是这些,我刚来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嚯,那可真是大场面。”
  “现在不是狩猎的季节,却是耕种播种的好时候,所以家家户户都成天在地里,少有往山上跑,这些天寨子里可热闹。”
  “你问道汀?他啊——”
  青年的动作慢下来,他饶有兴味地道:“我知道,你们救了他,道长是想知道,为什么这孩子这么孤僻,这么奇怪,兔儿都没有二两肉的季节,却背着弓跑到山上去?”
  “他不是苏罗人,是人们在某次围猎狼群的时候捡到的。”
  “五六岁的孩子,混在狼群中,两手在地上刨着走路,像狼一样撕咬生肉,对着月亮嚎叫,不会说话,只会攻击,没有一点儿人的意识……”
  “狼群覆灭了,人们也发现了他,那么冷的天,浑身赤裸,见人便咬。但他终究是个孩子,不是狼,便被人带了回来。”
  “呵呵,要教好他,可并不比驯服一只野狼简单。先是关了半年,慢慢地训,慢慢地教,露出牙示威便不给饭吃,一露出攻击性就用鞭子打。就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能出来到阳光下,用两条腿走路了。”
  “饶是如此,他也跑了好几次,跑回山中,去找曾经的狼群……这怎么找得到?早就变成皮毛售卖出去了。一开始,老族长还派人去寻,最后一次便不寻了,说野性难驯,随他。”
  “结果他又自己回来了,下着大雨,一个人站在村外,既不进来,也不离开,就这么淋着雨直挺挺站着。”
  “有人发现了他,又把他带回来,道汀这才留下,再也没走过。虽然偶尔会突然跑去山里,但最后总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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