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by秋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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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慧的古拉丹,早就看穿了他的目的,他为传说中的毒虫那罗而来,也许他早就听说那罗就藏在这个村寨,所谓迷路坠崖,是狡猾的汉人撒的谎。
没关系,她不介意这样的谎言,因为她会撒更大的谎,来骗过所有人。
她日日去找莫先生,缠着他讲故事,让他教自己写字,在安静的午后贴得极近来说话,她装得像极了,至少这个男人绝对信以为真。
他以为她真的已经死心塌地,被冲昏了头脑。
但他居然敢肖想阿姐,他以为他是谁?
热闹非凡的三月会上,杜鹃树开到荼蘼烂漫。她看见他揉捏阿姐的额角,高台上的他们亲密无间,宛若璧人。无尽的怒火和嫉妒在古拉丹的心中熊熊燃烧。
另有所图的汉人,他怎么敢?
阿姐为什么任凭他触碰,难道她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表现得更疯狂一点,更嫉妒一点,是不是就会更逼真,阿姐会相信这个谎言呢?
于是她去找阿姐,她用前所未有的痴迷语气诉说对莫先生的爱意,话语中明示暗示让阿姐不要同她争抢,还讽刺阿姐不如自己年轻漂亮。
如同任何一个在情爱中苦苦受蒙蔽的蠢笨姑娘。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温柔女子的眼神寸寸冷了下来,那双眼睛中的震惊和伤痛那么明显,古拉丹的心好像要裂开,但仍装作执迷不悟。
“阿姐那么宠爱我,怎么会不答应这点要求呢?”
“让我代替你吧,从小到大,我那么多离谱的愿望你都满足了,现在不能再多满足一个吗?让我接替你的位置,这样我就能和情郎厮守了呀。”
再后来,她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没有交流。在外人看来,这对姐妹是因为一个男人而争吵决裂,连母亲都被骗过了。
那你呢,阿姐,你相信我吗?你会像以前那样,即使再难过不舍,也尽力要我快乐吗?
那段不能和阿姐说话的时间很难熬,古拉丹走过晾晒着衣裳的院子,她站在飘飞的布帛中间,去寻找古拉玉最喜欢的月白色长裙。
阳光洒落在脚下,她小心地触碰,靠近,轻轻呼吸,无尽地贪恋,那一点点熟悉的温暖气息。
啊,就算以后再也闻不到这样的味道,也没关系。我不会永远只是个踩着你的脚印向前走的小孩,漫长的苦痛和寂寞,我同样也能承受,。
我想让你获得真正的快乐。
阿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十七岁的古拉丹依旧这么想,她在心里悄悄地,第千万遍念祷。
茹布查卡,感谢您赐予我们森林与水流,感谢您为生灵提供栖息的场所,感谢您千万年的庇佑,您的力量如同大山一样深厚。
茹布查卡,我的灵魂和信念都归属于您,我为您献上我的一切。
茹布查卡,如果您真的存在,请倾听我的愿望。
茹布查卡,请让她获得快乐和自由,这就是我仅有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第103章 那罗(下)
古拉玉深知,要终结这样的宿命有多难。
她继承了远古大巫的血脉,能从风中闻到三日后雨水的味道,能听懂山雀松鼠的鸣叫,只要手触摸到溪水,就能知晓它发源于何方。
这样的力量是有代价的,不仅仅是日复一日同毒虫相贴做伴,更是二十五岁以后急速衰老的身体。在被那罗吸到油尽灯枯之前,她必须诞下后代,确保有新的那罗降生,当年神灵的惩罚才不会实现。
作为上一代族长的第一个孩子,古拉玉从懂事开始,便已知晓了这一切。母亲不止一遍告诉她,她是大山的女儿,是苏罗命定的首领,为部族奉献并牺牲,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古拉玉这些年反复想着这些话,命运早已为她定下框架,赐予她力量,限制她方向。她是首领,也是工具,是容器,是祭台上一动不动的羔羊,在众人虔诚的唱祷声中,睁着眼等待刀尖落下
她不能是她自己。
古拉氏每一代至少会诞下两个孩子,以防其中一个遭遇不测,所以后来,古拉丹出生了。
柔软的婴儿,被包裹在干净棉布中,眼睛透彻得像琉璃,又像没有云的天空。她们第一次相见,婴儿就紧紧抓住了古拉玉的手指。
古拉玉抚摸着妹妹生长着浅浅胎发的头顶,那里尚未覆上可怖的昆虫,所有险恶还藏匿在深处,还不到显露的时候。
这是一个崭新的,易碎的,美好的生命。
婴儿仍旧紧紧抓握着她的手指,不肯放开,口中发出不成字句的咿呀声。古拉玉凝视着自己的妹妹,在那一刻,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
或许是对相同血脉的本能亲近,或许是对脆弱生命理所当然的怜惜。一想到这个纯真的婴孩将面临和她相似的,充满痛楚的命运,她就感到深深地窒息。
还好她是长姐,一切总不会到最坏的地步。
小婴儿长大了,她们有着相似的眉眼身形,但同稳重沉静的姐姐比起来,妹妹显得更加调皮活泼一些。
古拉玉觉得这样很好,她的妹妹喜欢追逐嬉闹,喜欢仰着头大笑,快活极了。每次看到古拉丹赤着脚从院中跑过,她都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那些她无法得到的快活,可以全数让妹妹享有,这样很好。
后来,她发现那些已经不能再让阿丹开心,阿丹站在山脚,凝视着天边浮动的云。
“阿姐,云那边是什么?”
她在心里想,那是她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自由。
但她只是笑着问妹妹:“阿丹想去看看吗?也不是没有办法。”
离开这片森林后,那罗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它会逐渐力竭,衰弱,最后从头发中脱落,到那时,阿丹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反正还有一只那罗在自己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和地位,只要瞒过母亲,她就能让阿丹拥有快活的人生。
但阿丹竟然回来了。
从那时起,她发现事态超过了控制,她聪明的妹妹,竟口口声声说爱上了一个外来的男人。
她有过震怒和懊悔,也想过干脆一刀把那个男人杀了,那样妹妹会不会更伤心?在争执过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多坏的女孩,竟然想用这种方式强迫姐姐就范。
真是自作聪明到可爱啊。
那天,她发现古拉丹躲在房间里偷偷服用象谷汁液,那次她真正震怒了,她抓起妹妹的头发,撕扯下藏在其中匍匐着的蜘蛛。
在妹妹的尖叫声中,她一把将那只罪恶的生物捏得粉碎,红色的残肢混着鲜血,她把这些摊开给古拉丹看。
“没有了,阿丹,你再也不需要它了。”
女孩因为失血和药物而昏睡了过去,古拉玉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了很久。然后打开门,对所有人宣告古拉丹的死讯。母亲执意不相信这一切,但她有的是办法。
看着那艘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慢慢远去,众人的轻声唱祷声中,古拉玉始终没有掉泪。
镇定到可怕,从容到像无情,她知道旁人怎么看她,但都无所谓了。很快,这片大山会掀起新的风暴,在那之前,她必须将妹妹远远地送走。
她可是长姐,一切决不能到最坏的地步。
夜风阵阵,不知何时,周遭所有的虫鸣之声都沉寂了下来,这些生灵敏锐地感知到附近有强大可怖的同类出现,在同一时间,它们停止了鸣叫。
桌上摆放了一只漆黑的小罐,罐子中关着远古时期便开始繁衍的剧毒虫类,它早该灭绝踪迹,但不知为何,竟能延续到现在。
昏黄的灯火时不时晃动,一缕白烟包裹着罐身,从镂空的盖子中,慢慢透了进去。
清清如坐针毡。
她现在正坐在古拉玉的书房中。
古拉玉说完那句话后,又做了个让她入内的手势,自己则披头散发,施施然出去了。
虽然邀请一个潜伏在窗台下偷窥的人入内实在滑稽,眼前空无一人的、还残存着鲜血气息的房间也诡异得要命。但清清咬咬牙,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翻窗而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那只装着可怕红蜘蛛的罐子就在桌上,旁边还有一盘燃烧着的片状物事,清清皱了皱眉,努力不让自己吸到它散发出的白烟。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古拉玉慢慢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被简单清洗过,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身上的道道血痕也无影无踪。
她现在又是那个美丽从容的族长了,看向清清的眼神,仍是一片温和友善,甚至还问询要不要喝水。
清清毛骨悚然,说自己喝饱了才出来的。
听到喝饱了这个形容,古拉玉微微一笑,她慢悠悠地说:“还未谢过道长,帮了我和舍妹的忙。”
清清以为这是在感谢帮忙超度法事那次,虽心下疑惑,但仍客套推辞了几句。
古拉玉并不接话,只注视着她,笑意未改。
清清突然明白了什么,关于那次法事,明面上古拉玉已经谢过自己很多次,怎会有“还未谢过”这种说法?
除非,她说的不是这个……
“辛苦道长,演了一出好戏,帮我骗过了想骗的人。”
果然……
清清苦哈哈地说:“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这么说来,令妹的确是——”
“阿丹没有死,”古拉玉淡淡地说,“过几日,村中会有大事发生,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清清忍不住道:“那您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明摆着想把我卷进来?”
古拉玉又笑了:“道长果然直白起来更可爱些。”
她悠然道:“我不说,您自己也要一头扎进来,今天白天不过暗示了几回,到了晚上,您不就如约而至了吗?”
“这谷中的秘密,桩桩件件,我都可以同道长说,正好道长也有许多想知道的,对不对?”
清清不能说不对,但她看着古拉玉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还是疑窦丛生。她问:“您怎么肯定我会帮忙?万一我只是游手好闲,想看看热闹才四处打探呢?”
古拉玉没有说话,她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一个物事,递到了清清眼前,那是——
一枚纸鹤。
清清眼睛骤然睁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熟悉的纹路和姿态,这,这未免——
她失声道:“师……素灵真人?”
古拉玉颔首:“真人去年来过此处。”
“何时?”
“四月。”
清清感到一阵晕眩,那时候师叔已经不明所踪,到处都寻不到,她竟然跑到这等地方来了?
仔细一想,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实背后,似乎隐隐有一根线,师叔来到这里,是为了润玉真人的炼丹之事吧?
古拉玉说:“真人曾算过一卦,说明年象谷收成之前,会有一个昆仑弟子来到这里,那个弟子神通广大,术法高强,能够彻底解开苏罗首领世代的困顿。到时候,我须得好好把他留住。”
“道长初来苏罗之时,曾经展示过不会被水浇熄的青绿色火焰,可还记得?”
清清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当时说,我看过这样的火焰,那便是从真人那里……”古拉玉微笑道,“道长果然来了,并且帮了我不少忙。”
清清曾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的黄雀,没想到不过是瓮中那只鳖。
她长叹一声:“那族长需要我做什么呢?”
古拉玉转过身:“您且稍等。”
她走到桌边,轻轻揭开那只小罐,两指夹着其中的东西,慢慢取了出来。
“它叫‘那罗’,”古拉玉一手捏着鲜红色的蜘蛛,一手拨开自己的头发,“一种早该灭绝的毒虫。”
蜘蛛落入发间,立即舒展开腿,牢牢扣住头皮,伸出长长的口器,贪婪地吸食起来。
清清有些看不下去,蜘蛛居然有着跟蚊子一样的长长口器,实在是恶心。而被这狰狞口器插进头皮的古拉玉……始终眉头都没皱一下。
古拉玉微垂着头,将发丝卷成一团,掩盖住了蜘蛛的躯体。布带一缠,又是个光亮整洁的发髻,任谁也看不出,那里潜伏着一只可怕生物。
她轻声开口:“每一代首领,都伴随着那罗而生……”
女子表情淡淡,好像在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但其中的血腥和残忍,仍叫清清锁紧了眉。
“母亲还是族长的时候,曾有昆仑的道人来过此处,他知晓山谷中有象谷,询问了母亲许多——当然,这个过程充满威胁与逼迫,从那时起,母亲便格外憎恨汉人。”
“他们约定,苏罗人每年提供象谷汁液,作为交换,他们可以带来铁器、食盐等物品。我继位后,交换的日期被他们改到了四月,但象谷本在六月才会开放,如何能在四月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