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by秋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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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将他的衣袂吹刮而起,隐约可见少年清瘦的身形。白衣飘飞着,如同一只振动双翅的鹤。
清清丝毫不敢松懈,她已经隐隐能感觉到,脚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那会是什么东西,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本就松松垮垮的头发被风吹得更散,清清索性也闭上眼,专心致志地念咒,不去想那玩意儿有多可怖。
狂风大概持续了半刻钟,终于,她听见山谷骤然响起一声鹤唳,清越而悠远,回响不绝,风瞬间便止息。
那不是鹤唳,清清默默地想,那是萧子熠惯用的一个术法,法剑与污浊相激,能发出类似于鹤的鸣叫之声……
这个声音响起,意味着那把倒插在土中的剑,已经碰上了他们此番要消灭的东西了。
她缓缓睁开了眼,陡然见了光,还有些不适……但很快,她眯着的双眼便难以控制地睁大,因为此时整个山谷底部,都趴伏着密密麻麻的蜘蛛。
虽然心里早已做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清清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泥土中,草叶间,石块里,三三两两的都是血红的可怕怪物。清清试图移开目光,但发现无论看着哪处,视线中都会有狰狞的红色存在。
那罗们攒动着,细细的腿脚不住地摩擦蠕动,似乎因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天日而十分不安。
清清看了一眼,顿时恶心,但又忍不住再看两眼,终于发现,这地上的那罗似乎和那晚上古拉玉身上那只似乎有所不同。
它们像初生的幼蛛,远远没有古拉玉那只肥硕,颜色也没那么浓烈。仔细观察,有的蜘蛛身下还有黄豆般大小的卵,挤挤挨挨地排在一起……
清清看着那一排排卵,总算彻底受不住了,她痛苦地说:“到底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步?”
萧子熠终于开了金口:“我来便可,你且去歇着。”
清清咬着牙道:“这片地方还有其他落脚处吗?我就站在这,你快些吧。”
萧子熠瞥了她一眼:“害怕了?”
清清立刻挺直背,她抱起手臂,暗暗掩住上面的鸡皮疙瘩:“我是害怕你害怕。”
萧子熠用手在空中一拂,一道金光凭空现出,他凉凉地说:“待会儿这东西会炸开,难免掉下些秽物污浊。”
清清微笑道:“无妨。”
萧子熠便不再说话,他敛了眉目,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了个复杂的法诀,斜指向地面。
洞罡太元阵是宗内长老才能修习的密等阵法,这是难得的、能近距离观摩整个施法过程的机会。清清紧盯着他的动作,眼睛一眨也不眨。
金光围绕盘旋在萧子熠身侧,愈来愈明亮,气流卷起他鬓边发丝,衣袂亦随之鼓动,山谷中,风再次漫卷而来。
终于,他将手一抬,周身道道光束立刻如活物一般四散,纷纷遁地而去。一时间尘止风消,谷内静得好似死地。
渐渐地,有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像枯柴被压断,像干果被碾碎,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浊气。
清清往地上看去,只见褐色泥土之中绽开一团团血雾,乳黄浆汁和破碎残肢炸开又散落,一时间,整个山谷中哔啵的声响此起彼伏。
……看来今天的午食是不用吃了。
半刻钟之后,声音逐渐平息。
视线之内已经寻不到还能蠕动的蜘蛛,只有一地腥臭汁液,斑斑点点地洒在泥土间。
站在旋涡中心的萧子熠丝毫没沾染上半点痕迹,一身白衣干净如初,复杂深奥的秘阵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什么消耗,他神色仍是淡淡的。
他说:“结束了。”
清清皱着眉:“地上全是污秽,不一并清除了吗?”
萧子熠说:“你弄吧,我累了。”
清清诧异地看着他。
萧子熠面无表情地将法剑抛给她。
清清一把接过,手指触上剑柄,上面还有淡淡的余温。她懒得多问,当即闭眼,口中念道:“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
少女陡然睁开双眼,剑尖往天上一指,喝道:“愿倾八霞光,照依归依心。急急如律令!”
剑尖瞬间迸射出一道青光,直直往空中激射,紧接着嗡一声破碎开来,化成万千个星子般的光团,缓缓往下坠落。
污浊触碰到光团,如沙块没入流水,转瞬便被洗刷消融,除了空中残余的隐隐腥气,别的一点印记都寻不见了。
这是净恶咒,专门用来涤净失去生命的秽物。清清环顾四周,自觉效果不错,不由扬起嘴角,手腕一翻,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才将法剑收入鞘中。
“那罗一死,应当就会有其他生灵来此地栖息了,”她望着光秃秃的地面,喃喃地说,“深山中竟然有这么一处山谷,草木无法茂盛,鸟兽不敢靠近,犹如一处被放逐的所在……实在是可怕。”
萧子熠却说:“那罗还没有完全除尽。”
清清一愣:“你是说族长身上那只?”
萧子熠颔首。
清清犹豫道:“地底下的恶秽已经消掉,那罗没有卵虫了,无法再繁衍,那个流传下来的约定,也应当自破了罢。”
萧子熠说:“最后这只那罗不能除掉。”
清清直直地看着他:“为何?”
萧子熠平静地说:“因为还有用处。”
“噢,”清清了然地笑起来,“你们还要用它的分泌物去造仙丹呐。”
“仙丹”二字她说得极轻,舌尖微微一弹,音调上扬,带了十足的讥诮。
萧子熠自然察觉到了,他抬起眼看她:“苏罗族长此先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将这个诅咒破除,让后代再无需被那罗寄生。”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目的已经达成。”
清清笑眯眯地说:“仙师高明,一举扫除了隐患,实乃苏罗之幸。”
萧子熠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注视着她,长眸中一片浓黑,像昆仑山上化不开的夜色。
他轻声说:“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清清坦荡地说:“我想除掉那只那罗。”
“除掉是不行的,它还有用处——”
萧子熠话锋一转:“若仅仅是要摆脱那罗的依附,倒是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风吹动萧子熠的衣摆,他背对着风,慢慢朝她走过来:“当然是我可以做到的办法。”
清清仰着头同他对视:“你说话就跟放屁似的……”
“不,这次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他走近她,发丝扫拂过眼角眉梢,显得十足的清俊卓然。
清清突然不敢看他,她将视线移到了一边。
少年清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可以将那罗取下来,只需一场仪式……它便不必寄居在人的身上,只要定时喂食血液便可。”
清清立刻惊喜地看向他:“还有这种手段?”
“是的,所以——”
萧子熠突然俯身靠近她,抬起手,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打算怎么说服我,去帮你做这件事?”
清清避开他的手:“您大恩大德,行此一善,日后或许能少下层地狱。”
萧子熠轻笑一声:“傅清清,求人不是这么求的。”
清清恼道:“我既无银钱,又无财宝,衣服都是借别人的来穿,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萧子熠负着手,轻描淡写地说:“你有你自己。”
清清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下流话呢!”
萧子熠微微一僵:“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若是答应跟我走,我便帮苏罗族长完成这个仪式……”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轻下来,好像察觉了什么十分在意的事。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他注视着她的眼神中悄然蒙上一层阴翳,“这两年,你好像过得快活得很?”
清清冷笑一声:“离开了那等地方,在哪儿都可以快活得很。”
“是吗?”萧子熠也笑了,“是因为离开那等地方,还是因为离开了我?”
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似乎未使上什么力气,但清清挣了两下,都动弹不得。
她怒视他,还未开口斥责,一只修长微凉的手指便按在了她嘴唇上,竟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嘘……不要对我这么凶。”
萧子熠低声说:“这几年,他们不告诉我你的下落,我寻你寻得都快疯了。碾冰……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你知道它为什么没有起效吗?”他的呼吸洒在她耳边,“因为我早在几年前就把你的道韵种在识海里,它让我不会忘记有关于你的一切,就算是碾冰,对我来说也没有一点用处的。”
他叹息着说:“我在风崖,每想你一次,便用剑在石壁上划下一道痕迹。结果去年,那片峭壁便因此破碎了……但我还是觉得划得不够深……”
“因为那远不及我想着你的时候那么深刻,那么要命。”他声音愈发低,如同呓语。
清清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只能被迫着倾听这些话。她心乱如麻,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他们是怎么谈到这个的?怎么就说起这个了?
鼻尖萦绕着冷冽梅香,她知道那是萧子熠身上的味道。他仍不肯放过她,用一个几近于拥抱的姿势将她困在怀里。
“你认识了许多新的人,是吗?同他们在一处开心吗?”
他根本不需要她作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能给你的,他们也能给么?你喜欢他们,比过去喜欢我,还要多吗?”
他看着女孩极力想表达的眼神,有些怜爱地将手指轻轻摩挲了她的唇:“不用回答这些问题,反正你只会给出让我失望的答案。”
“我不会像你那么坏,”萧子熠低笑着说,“明明说了喜欢,却又跑到旁人那里——算了,那些我也不在意了,只要你这次跟我走,那些都没有关系。”
“你想做的事,我替你完成。你想寻的仇,我来帮你报。你想问的话,我都可以全告诉你。过去不能说的,我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那时候,是我不好……我太过自信,太过愚蠢,我已经后悔得足够了,清清。”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现在对你这样,也只不过是想让你能完整听完我的话。只要你愿意认真想一想,不要马上离开,我就放开手,好不好?”
怀中的女孩安静下来,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似乎用此来代替点头。
萧子熠抿了抿唇,他缓缓地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臂。
清清真的没有转头就跑,她轻喘着后退两步,好像一时间不知作出什么反应。
萧子熠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说出第一句话。
清清脸颊红扑扑的,头发也有点乱,眼睛中好似蒙上一层水汽,添了几分朦胧,不复平日清亮。
她迟疑地说:“……你就那么想让我跟你走?”
萧子熠哑声说:“是的。”
“啊,”清清的眼睛还是雾蒙蒙的,但说出的话却不见半点迷乱,“非常想,怎么不求我呢?”
她嘴角翘了起来,用他的话回敬他:“萧子熠,求人是这么求的么?”
在空无一物的山谷中,只有风在来去,它拂过对峙着的二人的衣袂,卷过地上的沙土,沙沙地响,好似一声声叹息。
“求就可以了?”萧子熠轻轻地说,“只要求你,你就会答应吗?”
白衣少年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哀求与渴望:“只要求你,就能得到你吗?”
第110章 空山(下)
清清几时面对过这种架势。
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衣,仍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但她从他一片暗色的双眼和轻颤的指尖中分明看出,他真的愿意恳求她。
倘若她还要开什么条件,或是将他狠狠戏耍一番,他也大概率不会拒绝。
但那有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太多,纷涌上喉头,却始终挑不出合适的字句来面对这般场合。
在面前的少年眼神彻底晦暗下来之前,清清终于开口了。
她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