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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燕——by白糖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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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唇瓣一张一合间,吐露的气息就落在她颈侧,就像一根小刷子似的,挠得她心上微痒。
  苏燕写完自己的名字,便说:“阿郎教我写你的名字吧。”
  身后人显然僵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好啊。”
  一直到莫淮嫌无趣了,苏燕仍在握着笔苦练写字。纸上来来回回,都是“莫淮”两个字,从一开始扭曲到不忍看,最后写多了,也渐渐有了个模样。
  苏燕拿着她认为自己写得最好的那张给莫淮看。“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他笑着点头,看着那两个字,眼中含了几分讥诮,评价道:“写的不错。”
  ——
  苏燕为莫淮做衣裳剩了些余料,想起她之前去镇上,那些家世稍微体面的年轻郎君,似乎腰间都挂着一个香囊。她便去找隔壁的跛脚大夫请教,寻了些提神的草药,合着晒干的辛夷花一起,准备做个香囊送给莫淮。
  镇上的官兵到处搜查,苏燕这些日也没怎么去过,也不知如今秦王有没有找到太子的下落。如今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从前她去镇上总会替莫淮捎去信件,自从上次送去的迟迟没有回音,他也没有继续写信了。
  苏燕不知道原因,猜测是他写给家人的,但是这么久都没人来马家村寻他,兴许是迫于他那个叔父的淫威,不敢对他伸出援手呢。
  眼看着莫淮身体好了,她心中也渐渐担忧起这些事。替他换上新衣服后,忽然开口问:“若回了长安,你便能夺回家业吗?”
  “怎么了?”
  她不安地说:“当初你那叔父为了夺家业,敢对你痛下杀手,若你回去了他又想害你性命,你当真能平安无事吗?”
  回想起初见莫淮时那一身骇人的伤,她至今都觉得心有余悸,若再遭人毒手,她实在是不敢想。
  比起她的忐忑不安,莫淮脸上半点担忧也没有,只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断不可能让旁的人拿走。”
  苏燕叹了口气,替他将衣带系好,说起镇上的事。“现在天下不大太平,镇上来了好多官兵,听人说前些日白水村的外乡人都给抓了去,闹得人心惶惶的……”
  莫淮敛了神色,问她:“还有多久到马家村。”
  苏燕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但是我们村偏得很,也没什么外来人,那些官兵做个样子,应当不会查到此处。”
  莫淮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苏燕见他穿上新衣裳,果真气派多了,一看便是出身富贵的郎君,和这昏暗逼仄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就像那天上的仙鹤落到了鸡圈一般。

  她心上没由来又生出一种卑怯,仔细地瞧了他几眼便也低下头沉默不语。
  次日苏燕去镇上卖草药,顺带去问了一声莫淮寄的信可有回音,然而这次也是同从前一般,寄完信就没了下文。她想着必定是莫淮的家中人都不肯帮他,因此回去的路上心情也低沉了起来。
  莫淮的伤已经好全了,正在百无聊赖地替她喂养家畜,见到苏燕回来,便拍了拍手,问道:“脸色不大好看,有人欺负你?”
  苏燕摇了摇头,看他的目光中竟带了几分同情。莫淮不知道她又在瞎想什么,便进屋倒了杯水给她,问:“燕娘,你又去问有没有回信了?”
  她满面愁容,握着他的手说:“阿郎,我始终放不下心,你寄了那么多信去也没个回声,可见家中人也都是见利忘义的,且不说你那叔父还是心狠手辣之人,若你当真回去与他斗,反遭他迫害,这可如何是好?”
  莫淮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打算与她解释其中缘由。
  “你怕我死了,无法偿还你的恩情?”
  苏燕立刻坐直身子,先是愕然,而后面上染了薄怒,愤愤道:“你怎得这样说,我……我不过是……”
  她说着说着,眼睛竟忍不住先红了起来,语气也带了哭腔。“我知道你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我一介农妇,也不敢想着挟恩图报,不过是与你相处数日也有情分,担忧你几句……”
  莫淮见她是真的难过,不免有几分懊恼,便温声安慰:“方才只是我逗趣才说的话,你莫要当真,我知你是真心替我着想,这种话日后我不说了。”
  苏燕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他也不想跟她在这种事上多做纠缠,便由着她的意思。
  她在乡野间长大,也没什么见识,却还是绞尽脑汁在为莫淮谋划,即便她说的那些谋划在他心中既低劣又可笑。
  她又说:“若阿郎你斗不过他也不碍事,只你身子康健,一切都能从头再来。要是你累了,我便不寻亲,与你回到这屋里住……”
  莫淮并未反驳,反而认真地听着她说,苏燕望见他的表情,甚至觉得被鼓舞了。漆黑的眼睛才沾染了泪水,此刻就像是清澈河底被冲刷过的琉璃,泛着莹莹的光泽。
  她似乎从没有被这窘迫的日子给摧残,半点沮丧灰暗也没有,眼中都是对往后的期冀。
  “我想过了,后山那块地好好收拾,可以种些葵菜和莴菜。你教我识字算数,我便可以拉着菜去市集上卖了……”苏燕面色微红,笑得有几分傻气,正滔滔不绝地说起对往后的规划,又指着墙角说道:“这处还空置着,日后我们买个书架放在这里……”
  莫淮扫视了一眼狭窄老旧的屋子,目光落在苏燕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上,忍不住在心中鄙夷,却仍旧没有打破她的妄想,微笑着点头说:“好。”
  ——
  香囊还差两味药材,苏燕背着箩筐去药铺卖草药,顺带找东家买齐全,没等苏燕掏出钱,东家便招手赶人:“去去,这么点东西还收钱,我成什么人了。”
  苏燕笑着答谢,背着箩筐脚步轻快地走了。
  这次她没赶上架牛车的商贩,只能徒步走回去,等回到马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沉,晚霞火红一片,映照在山峦之间,似乎山头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苏燕无暇赏景,只想快些回去,然而走着走着,就发现远处有个人影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
  “张大夫!”
  张大夫瞎了一只眼又跛着脚,平日里也只是去菜地除草浇水,并不会走得太远,如今好端走到这里做什么。
  张大夫瞧见她,走得更快了,苏燕怕他摔倒,连忙去扶住他。“张大夫,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他颤巍巍的手捉住苏燕的胳膊,说道:“马六带官兵来村子里搜查了,外乡人一律要关进大牢严查……”
  不等他话说完,苏燕就惊骇地瞪大了眼,满面怒容道:“他领着人朝我家去了?”
  张大夫看她急得拔腿就要跑,连忙扯住她说:“你这丫头,听我说完!”
  苏燕焦头烂额,急得在原地跺脚:“张大夫,您拦我做什么?我再不回去阿郎就被关进大牢了,他还等着回长安去呢。”
  张大夫狠狠地往她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苏燕这才强忍着慌乱老实下来,紧接着就听他说:“方才我在地里择菜看到有官兵来,就从小路回去提醒你家那位郎君,他可比你伶俐多了,二话不说朝着山沟子里跑,这会儿估计正想着法子翻山……”
  苏燕松了口气,心中却还是慌得很,骂道:“狗鼠辈的马六,世上竟有这种祸害精,我真恨不得放狗咬死这腌臜东西……”
  张大夫脸色也不好看,语重心长道:“如今这祸事算是缠上你了,要是还想好生过日子,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跟那捡回来的郎君撇清干系,当做没有这号人。官兵问话尽管说不知道,村子里人也多帮着你,要是官兵上山去寻人,你也莫要做声,切莫再多管闲事。”
  苏燕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不行,山里入夜又黑又冷还有野狼,莫淮只怕连怎么出山都不知道,还不得困在山里好几天,不被官兵捉去也要饿死……”
  见她态度坚定,张大夫也急了起来,说道:“不听劝的蠢丫头!这男人也就一张脸能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才说了几句好话你就死心塌地,到时候你也跑到山里帮他,官兵还不得当你是心虚跑了,那马六又不依不饶,你这家别想要了!”
  苏燕听了他的话也有片刻犹豫,可很快又说:“马六是因为我才做出这种混账事,倘若他真的死在了山里,亦或是被官兵抓进大牢,我此生都不得安稳。您就让我去吧,待我送他平安离开,避过风头还能再回来。”
  张大夫知道苏燕是个性子犟的人,一旦她坚定的事,旁人说什么都不好叫她改变心意,百般无奈下只好说:“如今你大了,我也管不得你。你们一走,官兵在村子里找不到人更要起疑,十有八九会搜山,好生注意着,可别被捉了去。”
  苏燕忙和他道谢,背着竹篓子往观音山去了。
  观音山一带大小山脉连绵不绝,若不是识路的人进去了,没个几天几夜走不出来,天黑后山路崎岖难行,稍不留神便会滚落山坡没了性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不等苏燕找到莫淮,竟开始下起了小雨。夜幕降临,她只能越发小心地往前走。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苏燕衣服都让雨水淋湿了,贴在身上难受得紧,加上山里又黑又静,只有雨水落下的沙沙声,就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她的耐心也要被啃食殆尽了。
  就在苏燕又一次滑倒后,她累得没力气,坐在地上又颓丧又心焦,满脑子都在想,是不是莫淮已经走远了,又或者他被官兵找到,不然为何走了也没看到他的踪迹……
  她满脑子都是这些,越想越难受,胸腔都像灌了水闷生生的。
  苏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艰难地想爬起来,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燕娘,是你吗?”
  他的声音穿过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被打湿了一般带着阴冷的寒气。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却好似在一瞬间驱走了苏燕的疲惫焦灼。
  她仰起脸,眼睛进了水涩涩地疼,语气带着点强忍的哭腔:“阿郎,我总算找到你了。”
 
 
第4章 
  莫淮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在这漆黑又湿滑难行的山林里走了许久,时刻忧心身后是否会有追兵跟上来,也不得不提防脚下崎岖不平的路。
  他重伤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人以为他身死,明里暗里倒戈秦王。清水州大肆搜查他的下路,必定也会给告事人不少的好处。
  这个时候和他撇清干系才是明智的选择,最好还要帮着官兵来搜捕他的下落。
  在离开苏燕那个小农舍的时候,莫淮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里。他走的时候没有丝毫留恋,更不曾回头。
  此处的动静会惊动他的部下,本来要离开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如今被提上日程,接他的人很快就到了。
  莫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此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落到秦王手里,更不能凄惨地死在这深山老林。
  “燕娘。”他没想到苏燕会出现在这里,至少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真的有一丝动容。
  这样又黑又难走的路,她背着一个箩筐,一路走一路摔,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苏燕被莫淮一把拽了起来,几乎是用力地按进了怀里,这个怀抱一点也不温暖,只有湿冷的雨水,甚至连他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苏燕在观音山脚下活了十六年,对这座山再熟悉不过,如今虽然是深夜不大好走,也不至于和莫淮一般毫无头绪,硬是带着他找到了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山洞。
  这个山洞并不算大,差不多刚好能摆下一张床榻,苏燕在里面还能直起身子,莫淮便只能弯腰低头了。好在不用继续淋雨,比什么都好。
  山上一到了夜里比白日更冷,加上二人都淋湿了,此刻便紧紧依偎在一起。
  连绵的夜雨也不知几时才停,他们只能穿着湿衣服一直等到天亮。
  “能让底下人这样大费周折,秦王给的悬赏必定也不少,那些官兵知道你我二人不见,免不了要上山搜查,我们只能小心行事了。”莫淮靠在石壁上,背后硌得发疼,但此刻实在劳累,也没工夫计较那么多。
  苏燕倚着他蜷起身子,小声道:“现在下了雨,他们应该不会上山来找吧?”
  莫淮轻嗤一声,说道:“若是赏金够多,即便刀山火海也有人争着来,何况是区区的夜雨。”
  她点点头,叹气道:“你怎得这样背运,搜查太子的事与你何干,如今竟平白被牵连。听说那些被抓入官府的人,都要先被严刑拷打一番,我们可千万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莫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找我,若是你够聪明,这个时候就不该管我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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