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by白糖三两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08
她立刻道:“将你的钱袋给我。”
孟鹤之没有问原因,解下来给了苏燕。
“这钱袋旧了,用旁人扔掉的东西不吉利,我再替你重新做一个,过几日你来取,当做是践行礼。”苏燕将香囊中的铜板倒出来还给他,孟鹤之受宠若惊地与她道谢。
苏燕也没有旁的意思,二人之间并无深情厚谊,所谓践行礼,不过是她想找个由头将这香囊要回来罢了。
——
长安的冬日又干又冷,林馥收到林文清催促,让她早日诞下龙嗣,她阿娘还特意从宫外找了生子的药方送入宫,让她照着服药,徐墨怀自然也知道此事。林馥不胜其烦,索性一直装病,连宫门都不出,也省得徐墨怀隔几日来中宫对她明嘲暗讽。
苏燕走后,传闻清合殿走水,然而有人偷偷去看,却发现清合殿除了墙面有几处焦黑以外并无大碍,反而是那棵近百年的海棠树被烧成了焦炭。
徐墨怀的性子古怪到了极点,每次都是到了妃嫔宫中久坐,任由她们使劲浑身解数也不为所动。即便最后衣裳都剥了,还是能一脸厌恶地将眼前美人推开。
他曾将鱼水之欢视为一种恶毒的惩罚,因此才在暴怒之下与苏燕行房,最后却意外地感受到快活,然而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依旧认为此事恶心到令人作呕。
以徐墨怀的年纪还未孕育子嗣,比起从前几位皇帝,的确有些太晚了,免不了朝中有人开始隐约地催促。甚至于常沛都有些发愁,想让徐墨怀早日解开心结。
苏燕便是在他失控后临幸,常沛便在皇后忌日时,安排了两位酷似苏燕的美人送入紫宸殿。而徐墨怀非但不领情,还险些要了她们的命。从殿内走出来的时候,他脚底都是血,碎瓷扎进了肉里还浑然不觉。
苏燕跑得倒是干净,一直到了冬日,最后一点风声也没了。
徐墨怀派人去了趟云塘镇,依旧没有找到苏燕的踪影,反而接回来一个瞎了只眼的跛脚男人。
张大夫早听闻苏燕攀上了贵人,不仅丢弃了周胥,还将马六一家子都折磨死了。后来那贵人给他丢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他便不再担心与苏燕有关的事。只是他孤苦无依,有了钱也保不住,没多久便有几个流氓地痞冲入他家中翻找,将财物都夺了去。
正当他穷困潦倒,快要饿死在自己的破屋子里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行人,说是主子有请。
对方给他好衣好食,张大夫便以为是苏燕过上了好日子,也要带他去享福了。直到马车到了长安,又畅通无阻地过了宫门,他才意识到当年的苏燕捡了一个什么金贵的祖宗回去。
张大夫被安置在宫里,冠上了低阶的闲职,实际上只用偶尔给书楼扫扫灰,平日里根本无事可做,还有人定时给他送来吃穿用具,被接入宫里许久,他也没等到苏燕来见他一面,起初还想与人打探,哪知旁人一听这个名字,便摆着手转身走了。
张大夫以为这是宫里的规矩,也不敢多问,直到某一日,他蹲在地上小口地喝酒,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抬头去看,发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张大夫瞎了一只眼,努力辨别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立刻丢了手中的酒盏,跪下去给徐墨怀磕了几个响头。
头顶传来一声略显不耐烦的“够了”,张大夫这才战战兢兢地停下。
就在马家村的时候,他还劝苏燕将这郎君赶走,责怪他会误了苏燕的名声……
然而徐墨怀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连多看他几眼都没有,抬步走进了书阁。“跟朕过来。”
张大夫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徐墨怀身后,半晌才听他说:“你还记得多少与苏燕有关的事?”
徐墨怀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张大夫也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便从苏燕小时候的事说了起来。“苏娘子生燕娘的时候体虚,燕娘一两岁的时候险些夭折……”
他说着说着,悄悄抬眼去看徐墨怀,发现他正一副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模样,立刻便停下来。
徐墨怀皱了下眉,欲言又止,紧接着才说:“罢了,你继续说便是。”
得了允许,张大夫又开始说苏燕从小长到大的事,都是一些极其琐碎又无趣的小事,徐墨怀听他说了半个时辰,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般,没好气地走了。
然而过了段时日,他又来了一趟,让张大夫继续说。
如同听话本子一般。苏燕幼时被同村的孩童欺辱,她都一声不吭的,倘若谁辱骂了她阿娘,她便捡棍子丢石头,跟人打得头破血流。有时馋嘴了,她为了摘野果子满山乱钻,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她阿娘带着张大夫去找她,将她打得哇哇大哭……
徐墨怀从张大夫口中了解到的苏燕,时常让他忍不住深深地皱起眉头,然而有时候又会觉得好笑,他竟念着这样一个乡野里出来的女人。
连着三次,徐墨怀都在这里短暂地待上小半个时辰,张大夫却始终不曾听他提起过苏燕。直到年宴当晚,本该与皇后一同度过的徐墨怀又出现了。他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身上带着寒凉的气息,眉目如同雪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冷然。一来便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接着上次的继续说。
张大夫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子问道:“敢问陛下,燕娘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好?”
他伏低身子,等待着徐墨怀的回答,对方沉默了许久,久到他脖子都发酸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背后都一阵发寒。
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隐含怒意的冷笑。
“自然是死了。”
第60章
张大夫看着苏燕从咿呀学语的婴孩,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其中的情分并非一言能道尽的。他也不会去猜想一国之君是否会欺骗他,苏燕若不是真的死了,又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见他一眼。
想到此处,张大夫心中不禁悲戚,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徐墨怀没有理会他的难过,扭过头去看簌簌落下的大雪。
去年也是这样大的雪,殿里放了炭盆,苏燕裹着毛毯缩在炭盆边艰难地识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下巴一点点的,身子也在不断前倾,若不是他在榻上看到这一幕,抬脚将她往后踢了一下,她必定要一头栽倒烧红的火炭上。
然而苏燕清醒过来反不领情,认定是他有意捉弄,跳起来怒气冲冲想要骂他,又忽然想到他的身份,生生将不满压了回去,抱着书坐得离远了些。
徐墨怀恍然发觉,苏燕离开了不过七月有余,可他总觉得着已经过了许久,分明二人之前也并非没有过分离。他从马家村离开回到长安,再到重返回去也不过一年,可当初的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缓慢。
那些从前并未在意的过的画面,在她突然消失后又悄无声息地浮现,如同一根根偷藏着的丝线一根接一根的冒出来,将他不断缠绕拉扯。
今年冬日,初雪落下的时候,连他都有些惊讶,自己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不知苏燕的冻疮如何了”。
张大夫哭声越来越大,听着就像一只苍老的野狗在哀叫,徐墨怀终于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燕娘命苦,从小没爹受人欺负,年纪轻轻她娘也死了,一个人吃野菜,去地里捡人家剩的谷子,好不容易大了,还指望着她以后有人疼,再不教她被人欺负了去,谁知道就这么没了……燕娘命苦啊……”张大夫哭得情真意切,不断地用袖子抹眼泪。
徐墨怀不禁有些烦躁,转身快步离去。
他没有撑伞,任由雪花落在肩发上,踩着厚厚的雪层,让人总有种不真实感,周围寂静一片,两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除此以外他听不到更多的声响。
张大夫大抵还在一边哭,一边碎碎叨叨地说着苏燕如何可怜。
今日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徐墨怀却鬼使神差地来了此处,听人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常沛有自己的家人,徐晚音心中也将丈夫放在了第一位,似乎唯独他没有珍视的人和事,所有想留下的,都会以各种难堪的方式离他而去。如同苏燕所说,如今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也许苏燕真的死在了路上,要不然她怎会跑得这样干净。像她这般无依无靠的孤女,在外辗转流亡必定过得辛苦,哪里比得上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她若是反悔了又回不来怎么办……
冷风吹得徐墨怀有些麻木,他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在雪地里缓缓挪动着步子,也不知是想要去哪儿。从前总奚落苏燕没出息,如今他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心中怨恨苏燕,又无法否认自己忘不掉她。甚至于有些烦闷地想,若是此刻苏燕能出现在他面前,他便将此事揭过,不再对她兴师问罪,只要她出现……
——
幽州的冬日当真是又干又冷,雪堆怎么都化不掉,河面也结了厚厚的冰层。苏燕提着桶去打水,还要带着锄头好去将冰面凿开。
马家村没有这样漫长的冬天,苏燕在这里待久了骨头都是僵的。
郭娘子自从苏燕初次去送了绢花,便不大愿意自己去了,加上见苏燕可怜,想让她讨一份赏钱,每逢做好了绢花都让苏燕送去。刺史府的看守十分好说话,放行后还为苏燕指了方位。
这次没人带着她前去,苏燕走了一会儿便不晓得接着朝哪儿走了,正停下脚步琢磨,想返回去问问府中的侍者,忽然几声由远至近的犬吠,吓得她身子一颤,一只大狗见着了人,飞快地朝着她跑了过来,苏燕被吓得肝胆俱裂,脑子里也顾不得别的,下意识就要跑,那狗叫得更大声,狂哮着追过来。
大狗迅速逼近,犬齿紧咬着她的围裳撕扯。
苏燕手上的匣子都掉到了地上,她又踢又蹬的,实在憋不住哭腔,只能大声喊救命。
一人迅速冲过来,冲着大狗凶了几句。捡起木棍作势要打,那狗立刻夹着尾巴跑远了。
孟鹤之转手去扶苏燕,她被吓得腿软,第一下竟没扶起来,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自己站起来身拍了拍灰。
这时候蹲着帮她捡绢花的孟鹤之也起来了,安慰道:“可还有伤处?“
苏燕摇头,面色苍白地说:“多谢郎君了,好在你来得及时。”
孟鹤之方才正要出府去,听到苏燕的呼喊立刻便赶来了,没曾想她能被一只狗吓成这模样。“这样怕狗的人倒是少见。”
她也知道自己方才十分失态,不禁尴尬地别过脸,无奈道:“从前来没听说府中还有这样大的狗。”
孟鹤之解释道:“前几日云麾将军来了幽州,暂住刺史府中,过些时日他赶去蓟州抗敌。这只细犬是他的爱宠,府中无人敢管教,今日不巧叫你撞上了。”
一听是个将军,苏燕也无话可说,临走前突然想起,便将暗兜里装着的钱袋递给孟鹤之,说道:“前些日子没见你来,钱袋给你做好了。”
孟鹤之将钱袋接过,看到上边还绣了只白色的鸟,也不知是鸭还是鹅,他略显疑惑地看向苏燕。
她指着那只鸟说道:“你不是名字里带个‘鹤’字吗?我给你绣了只鹤,看着不大像,便将就一下吧。”
孟鹤之听到她的话,站在原地笑得喘不过气,眼看苏燕要把钱袋要回去了,连忙向她道谢。
“那便谢过秦娘子了,过几日我便赶路去长安,再会之时望你安好。”
“那我祝愿郎君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告别孟鹤之以后,苏燕去给张娘子送绢花,对方见她围裳扯烂了,好心关照了她一两句。一旁的侍女正在给张娘子梳发髻,调笑着小声说:“娘子生得这样好看,那小将军必定一见你就走不动路了。”
张娘子羞赧地斥了她一声,对着镜子比对头上的绢花,问苏燕:“你说我戴哪一只好看,是桃红还是朱红?”
“娘子气色好,朱红衬得肤白。”
对方满意地簪上绢花,吩咐侍女给苏燕拿赏钱。
苏燕看到赏钱,被大狗吓出来的幽怨也没了,欢喜地就要离开,院子外几声狗吠,夹杂着一阵脚步声。
“哪个不长眼的踢了我的狗?”
来人身形高挑,穿了一身裹着毛皮的袍子,腰间革带上挂着弯刀,细犬跟在他身边呜咽,像是在委屈地找主人给它出气。
苏燕在看到此人的第一时间便转过了身,心急如焚地要往张娘子屋里去。恰好此时张娘子听到声音也出来了,看到苏燕还没走也不管她,反而先对着男子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云麾将军。”
李骋冲她笑了一下,语气软了几分,说道:“张娘子,你院子里是不是有个外人,我的狗方才去北苑叫人踢了一脚,听人说那处的小路方才除了一个门客外,只有一个送货的女人经过。”
苏燕的头压得极低,躲在张娘子的侍女身后,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以免被李骋给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