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by白糖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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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之?”宋箬眼中带了点笑。“不是急着要归家,为何还在宫里?”
孟鹤之被她调侃,羞窘地不敢看她。“陛下传召下官,这才耽误了片刻。“
前几日逆贼逼宫的时候,孟鹤之与宋箬见了几次,恰好二人都是贫寒出身,便也能说上一两句。尤其是他那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出来后,宋箬每每遇见他都要提及此事
“我也正要去见皇兄,他可有说过要提拔你?”宋箬比孟鹤之年长了两岁,听说他在御史台时常受到士族排挤,便忍不住对他多关照了几分。谁能想到孟鹤之看着清隽温善,骂起人来的时候倒是十分尖刻。
孟鹤之听她提及这事,眉眼间隐约露出几分喜色,说道:“陛下话里似乎有这个意思。”
“那便提前恭喜你了。”
一介寒衣能升迁得这样快,也算是他借了打压士族的东风,恰好徐墨怀对他也算赏识。孟鹤之与宋箬能说上话,也是因为二人处境有几分类似。同样身处陌生的地方,并无熟识的亲友,被士族暗中轻视贬低,也是这样的境遇让他们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
“含象殿若不合心意,你可以再去挑个自己喜欢的。”徐墨怀听到了苏燕的声音,放下折子抬头去看她。
苏燕一回宫便被换上了贵重的罗裙,发髻也盘了起来,戴上金冠与步摇,翡翠珠子随着步伐摇晃。尽管从前让人教过她仪态,她也学不出什么模样,与那些言情书网出来的贵女们站在一处,立刻便相形见绌了。如今她跑出去将近两年,更是将从前学到的东西忘了个干净。
见苏燕垂肩歪斜,坐得没个规矩,徐墨怀敲了敲书案,提醒她:“坐端。”
苏燕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根本没听见他方才说的话,被他敲桌子这一下给拉回了思绪。
“陛下方才说什么?”
徐墨怀这才知道她在想旁的事,问道:“你方才在想何事,朕同你说话也没见听见。”
苏燕是在想方才见到孟鹤之的事,只是不好与徐墨怀提及,便说:“我在想张大夫。”
“他?”徐墨怀不禁蹙起眉。“你若要见他,让人带着去。小叙便可,不可超过半个时辰。”
阿依木死了以后,苏燕连着病了好几日,夜里时常做噩梦,精神也有些恍惚。徐墨怀看得更紧了,也不再允许她上城墙,连她要去看一眼阿依木尸身都不许,就这样带着她回了长安。本以为回来以后会好些,谁知从前在在军营看着她的两个侍卫依然紧跟着,随时看顾着她的动静。
从前清合殿较偏远,苏燕得了空还能做些自己的事,而如今含象殿离徐墨怀的紫宸殿却挨得很近,一旦苏燕出了什么事,他很快便能赶到。
苏燕得了允许,也不想在与他待在一处了,立刻便让人带着她去找张大夫。
张大夫还在书阁守着,每日不用做什么事便有吃有喝,比从前挨饿受冻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听闻徐墨怀打了胜战回京,还在书阁里和新来的宫人们称赞他。
苏燕找到张大夫的时候,他正托人从宫外带了纸钱回来,想等着清明的时候偷偷烧给苏燕,以免她到了底下还孤零零地过苦日子。
苏燕站在远处看着张大夫,犹豫着没敢走过去。她听人说过近乡情怯这个词,不知人是否看到了故人也会如此。从前的苏燕在马家村穿着粗布麻衣,整日里在山野间乱跑,捡起石头棍子跟村子里的流氓打架。这些往事都远得像是一场梦,虽然称不上多怀念,却胜在自由,无拘无束,对日后有数不尽的期盼。
苏燕如今衣着华贵,步履也变得沉稳从容,外表上看俨然是一副贵女的做派,她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觉着自己日后的人生似乎一眼就望到了头。
她过得并没有外表上那样好,也踟躇着不愿上前与张大夫相认,她怕张大夫问她两句,她便忍不住掉眼泪。
苏燕在外站了一会儿,却是张大夫先一步看到了她,瞪大眼盯了她好一会儿,仿佛要确认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他一瘸一拐地朝着苏燕走了几步,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吓得手上的东西都掉了。
“燕娘,是你吗?”张大夫瘸了只腿,走快了便会显得滑稽,从前在村子里有孩童嘲笑他,苏燕便会捡起棍棒将他们赶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白日见了鬼,因为时常想着苏燕,她便回了魂来看他一眼。
张大夫踉跄着要跑过去,苏燕过去扶住他。
“张大夫,我是燕娘。”
“我不是在做梦吧?”张大夫颤巍巍地抓着苏燕的手臂,喃喃道:“皇上说你死了,你不是死了吗?”
苏燕愣了一下,本来那点酸涩都叫不满给冲淡了。
“那是他瞎说的,我活得好好的,只是一直不在宫里。”
张大夫想到自己给苏燕烧得这些纸钱,顿时觉得羞窘气愤,又不敢骂徐墨怀的不是,只好小声抱怨道:“即便是皇帝也不该胡乱咒人死啊,多晦气……害我当真,伤心了好一阵子。”
“皇帝也不见得是好人,他惯会装模作样,不曾想竟将你也接来了宫里。我许久不在,也不知是否有人欺辱你……”苏燕说完又觉得气馁,即便有人欺负了张大夫,她多半也没什么法子的,从前她可以抄着棍棒给张大夫出气,如今这宫里个个都身份尊贵,他们反成了卑贱的下等人,她连自己受了欺负都要忍着。
张大夫说道:“这里好得很,没人来欺负我,就是几个阉人说话不中听,笑我是乡下来的瞎子。每日里有吃有住,还有棉衣穿,都是托了你的福……”
苏燕听着却忍不住皱起眉,问他:“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将你带回宫里。”难不成只是为了警告她顾忌着张大夫的性命,若真是如此,以徐墨怀的性子,将张大夫丢到牢里才符合他的作风。
张大夫如实道:“这我便不清楚了,陛下偶尔来与我打探你小时候的事,说不准是为了关心你,想知道你以前怎么个活法。可他以前同你相处那么久,早该知道了才是。”
听他说徐墨怀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苏燕却觉得有些意外了。徐墨怀从来不曾主动问起她的过去,她也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阿娘甚至还要用身子换米粮养活她,在徐墨怀眼里她这样的人生太过可怜,根本不值得回顾。
“他肯定要说我过得可怜,嫌我粗鄙没见识。”她小时候饿极了还去偷过别人墙院里的柿子,人家收稻谷,她就跟在后面捡那些不要的带回家,徐墨怀知道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奚落。
张大夫叹了口气,说道:“这倒没有,是不是皇帝待你不好,让你在这皇宫里是不是受了欺负?“
尽管苏燕已经有了准备,张大夫一问,她还是忍不住酸了眼眶,鼻子都堵得难受。
“那张大夫你觉着我是现在好,还是从前在马家村好?”
“现在穿得好看,人也有气色,跟画上的神仙似的,哪能不好呢?”张大夫瞧着抹眼泪的苏燕,又忍不住叹气。“就是不爱笑了,看着一脸苦相。”
——
苏燕没能和张大夫说太久,便被人请到了中宫。
林馥看见她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既是郁闷又是失望,苏燕也知道自己实在没出息,跑了那么远还能被捉回来。
“她人呢?”林馥忐忑不安地盯着苏燕的脸。“她还活着吗?”
第77章
苏燕被带到中宫面对林馥,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徐墨怀的人随身跟着她,她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不能逃脱他的掌控,好在林馥将她带入内室,他们只在一边远远地看着,不至于也掏出个本子来记录她们说的话。
林馥也顾忌到这一层,声音放得很轻。
“你说话呀,她去哪儿了?”
苏燕面露歉疚,小声道:“我在幽州的时候被李骋给抢了去,林拾便与我分开了,如今她的去向我也不清楚,实在是对不住……”
林馥的神情略显失落,好在这消息也不算太坏,她相信林拾能护好自己,只是……
“你竟真的回来了。”
起初她得知徐墨怀回宫,身边还带着什么苏美人,还当是苏燕习惯了锦衣玉食,不愿再回去做个普通的农妇,心中还有几分对苏燕的怨怼。
苏燕也怕林馥误会,解释道:“我是被当做叛贼的姬妾给抓进了军营,阴差阳错才撞见了皇帝。”
“罢了,既然陛下没有追究你的意思,便好好地留在宫里吧。”林馥总觉着苏燕在的时候,徐墨怀的精力还能被分走些,苏燕一走,他便愈发显得性情古怪,偶尔几次到后宫来,小坐片刻便匆匆走了。
即便嫔妃们再想得到他的宠幸,连续几次希望落空,心中不免也有了怨气,背地里都说他有隐疾。
“娘娘说得是。”好死不如赖活,既然回来了总能找到一个活法,旁人说她卑贱,她也不会掉块肉。苏燕只能逼自己这么想,好让心里好受些。
林馥提醒她:“陛下始终怀疑是我与你串通才叫你跑了,如今处处看我不顺眼,时常盘查我身边的人,日后是不能再帮你了。”
“娘娘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不会忘,”苏燕低落道。“虽说兜兜转转又回了宫里,至少在幽州那一年过得也算称心。”
苏燕与林馥说了没多久,便有人来催促,说是徐墨怀让她回去,无奈之下苏燕又急着赶了回去。
他在紫宸殿处理公务,实际上并不需要苏燕做什么事,只是很长一段时日她都伴在身边,如今苏燕离了他不过几个时辰,他便觉得苏燕又背着他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好似只有将她放在身边,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见,才能叫他安心。
在徐墨怀离宫的这段时日里,除了常沛,政事还托付给了其他人,并未彻底松手不管,因此恒王与其他世家妄图造反,他第一时间便能得知,立刻带了人回长安平乱。一群乌合之众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能踏破,人头便被挂在了街口示众。
徐墨怀斜睨了她一眼,问道:“你与皇后有何好叙旧,她找你说什么?”
苏燕在他身边坐下,不耐烦道:“从前不是陛下让我中宫做奴婢,皇后待我好,如今我突然回宫,关切我两句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墨怀冷笑一声,警告道:“你如今真是愈发放肆了,与朕说话也忘了方寸。”
苏燕知道徐墨怀如今不会轻易责罚她,也不屑在他面前奴颜婢膝,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快活不到哪儿去。
徐墨怀说完这话,果真没有再理会她。
没过多久,便有夫子到殿内教苏燕识字。
她本就不认得什么,偏生徐墨怀对她的要求极高,那夫子也没想到苏燕会是大字不识,连官宦家中五六岁的孩童还不如,教苏燕的过程中心中不满,训斥了她两句,她也羞红着脸低头认错。
苏燕知道让一个满腹经纶的大儒来教她写字,简直是折辱了对方,也不敢有什么不满。但她也是个有脾气要脸面的姑娘家,被人引经据典,言辞刻薄地嫌弃了一番,心里也觉得十分委屈。又不是她非要学,何况她从小到大都没人教,一来便要她学那样难的东西,她又如何能懂得?
等那先生不耐地走了,苏燕才松了一口气。从前在云塘镇听周胥讲课,也从来没觉着读书识字这样辛苦,好似将她丢到牢狱里关了一整日般身心俱疲。
徐墨怀处理完政务,到偏殿去看苏燕,就发现她正坐在书案前神情戚戚地发愣。
“可学到了什么?”
苏燕扭过头幽怨地盯着他,没出息道:“要不算了吧,那先生说我是朽木一块,我听了也觉着他说得对,兴许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不过是训斥几句,即便是朕与其他皇子,幼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宫中侍奉的奴婢也要学着读书认字,你既已做了朕的人,至少也要上进些。”徐墨怀的话听着像是安慰,语气却冷硬万分,仿佛是嘲弄一般。
苏燕的脸色顿时更差了,这话好似她读书识字,只是为了不给他丢脸一般。
但她气愤了半晌也拿他没法子,独自委屈了一会儿,就被他揽入怀中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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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燕回宫以后多在含象殿不外出,倘若外出了,也只会去相隔不远的紫宸殿,徐墨怀即便是让她在书房睡觉,也不肯叫她自己出去找些乐子。
后宫中的妃嫔们从前便对她有所听闻,不曾想她竟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纷纷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徐墨怀中意。正值初春,梅园的花也开得正好,她们便撺掇着要邀苏燕来赏花,届时好好打探她的底线。
苏燕入了后宫,迟早也要与她们相熟,林馥思虑片刻,便让人去唤她。
林馥去请她,苏燕没有不去的道理,与徐墨怀说过一声,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