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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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沁饱读诗书,不由生出几分怀古之臆,“巨浪乘风,佳气葱葱,形胜甲天下,真不愧是天赐宝地!”
大晋立国之初定都金陵,此处曾是皇都最伟岸之所在,后来明帝迁都北上,石头城自然也渐渐荒废,经年过去,惊涛拍浪,吹不来旧时风波。
刘二凑了过来,笑嘻嘻问道,“娘子,您是第一次来金陵吗?”
崔沁目色恍惚摇了摇头,“我少时来过,只是记忆斑驳模糊,已无印象。”
陈七踱步至云碧身旁,跟着她一路远眺,指着那入关口道,“云碧姑娘,我几年前曾随三爷南下,在金陵待了整整两年,你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呀。”
云碧不屑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想去哪里玩,随便找个脚夫送我不好?让你这碍眼的跟着岂不讨嫌?”
陈七猛咳,复又努力挣扎道,“云碧姑娘,我们家爷虽然常年不在金陵,可这金陵水路有三成生意都是爷管着的,你跟夫人来了金陵,那是可以横着走啊!”
云碧凉飕飕递了个冷眼给他,“我不偷不抢,照样可以横着走啊...”
陈七语塞。
须臾,船只打石头津关口而过,排在水面上等着入关的船只甚多,崔沁这艘快船不大,船夫想了法子在十几艘大船中七拐八拐驶入巷中,前头有一侍卫抬手制止了船只靠近,些许是见不惯这艘小船穿梭的行径,冷眼喝了一句,
“一边排着队去!”
刘二笑眯眯立在船头朝那校尉施了一礼,风姿凛然道,
“水关校尉,在下是官船,不是商船。”
那校尉一听官船,又见刘二操着一口京城口音,微觉一愣,旋即回了一礼,
“可有过所文书?”
刘二飞身而上,只施施然掏出一个令牌在那校尉跟前晃了晃,那校尉登时惊得眼珠子睁出来,连忙恭敬施了一礼,摆手示意放船。
船只从石头津过关,驶入外秦淮,此时暮色微垂,天际呈现一片青白,两岸华灯初上,已露出些许金陵的繁荣来。
外秦淮的河水略有些浑浊,飘着些枯枝烂叶,船头迎风破浪,划出一道深长的涟漪,绵延数丈之远。崔沁倚在船头,披着一件薄薄的水云衫,露出一张明艳的容颜来,好奇打量两侧垂柳依依,行人喧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下来,船只抵达朱雀航,在水门关验过过所文书后,船只撤帆从朱雀航下探出一个头,迎着碧波荡漾,缓缓驶入内秦淮。
这一瞬间,欢声笑语,璀璨灯光扑面而来。
楼宇相接,鳞次栉比,商肆层层叠叠倚在两岸,旌旗蔽空,灯火辉煌。时不时有烟花在半空绽放,孩童嬉戏,少女掩面低笑,喧嚣盈盈。
崔沁原以为京城东西两市,曲江园两侧已然够繁华热闹,如今瞧了这秦淮河,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纸醉金迷,天上人间,那半撑着垂在水面的幡帷,那时不时倚在楼里朝水上船只扔来半片香纱的舞女,说不出的缱绻风流,糜丽奢华。
便是面前的秦淮河,流水迢迢,浮萍满地,圈圈涟漪绵延不绝。
船只终在长干里一小渡口停了下来,一老仆提着一盏风灯,身后跟着数位婆子丫头,恭恭敬敬迎着崔沁上岸。
绕过青石小巷,曲径通幽,便是一片锦绣高粱地。
崔沁踏入一三进的院落,小桥流水,雕栏画栋,算不得特别奢华,却已然十分雅致,婆子们准备了丰富的膳食,崔沁终是乏了,累的四肢绵软,挨着桌案用了小半碗粥,吃了几块玫瑰杏仁糕,末尾嚼了几颗雪白的菱角便停了筷子,再三道了谢,又唤来刘二询问。
“这是何处?”
刘二躬身答道,“娘子,三爷在金陵有数处别苑,此处宅子虽不起眼,却挨着施家,前面半里路可达金陵书院,您去书院参与编纂大典,来回方便。”
崔沁缓缓点头,只是微有诧异,“他不是要掩人耳目吗,住在这里,不怕被人晓得是慕家的宅子?”
刘二笑着答,“您放心,这宅子手续隐蔽,没人知道它真正的底细,您只管放心住着,而且小的来之前,从葛爷那里打听到,爷此番南下,确实有要务在身,怕是在这里待不了几日,您到底孤身在外,还是安全紧要。”
崔沁点了点头,正色觑着刘二,
“刘二,虽然你与陈七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可你们心里一直奉他为主,我是清楚的,这回来金陵,人生地不熟,安虞为上,我不敢大意,且借用你们一阵子,待他日我回京,你们二人还是回去他身边伺候,我也会给你们一些安置银两,以表谢意。”
这话来之前,崔沁便与刘二和陈七说过,她带着他们二人南下,宋婆子那边已经买了新的小厮。
刘二便知前阵子他与陈七给慕月笙行方便,终是惹怒了崔沁,只得苦着脸点头。
崔沁又拿出两百银票递给他,“你与云碧去街上瞧一瞧,买上些许礼品,明日我去施家拜访。”
离着编纂大典的日子还有十日,原先崔沁想休整几日再去施家,既是住的这般近,还是早去早了。
次日晨起,崔沁梳洗一番,带着云碧给施家递了拜帖。
施家乃江南名门,又主持编纂一事,自是门庭若市,车马如云,崔沁的帖子递进去许久才得管事回禀,说是稍侯一阵子,崔沁自知人微言轻,也不急躁,便在马车内翻阅书籍耐心等候。
只是不消片刻,她却见一男子朗声在外行礼,
“马车里,可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崔娘子?”
崔沁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闻,忙得掀帘一探,瞧见一身形朗俊,眉目飞扬的男子朝她一揖,正是那日在大报恩寺见过的一位士子,崔沁记得此人文章练达,胸有丘壑,才气逼人。
当日写得策论便极为出众,可堪为魁首。
崔沁连忙扶着云碧的手下了马车来,朝李涵江福了福身,“不知这位公子是?”
赶车的刘二跳下马来,朝崔沁介绍道,
“娘子,这位便是今年的状元李涵江李公子,此次南行,陛下遣他为编修,总揽编纂一事。”末尾刘二覆在她身侧低声道,
“李公子是施老爷子的嫡亲外孙。”
崔沁了然,再施一礼,“原来是新科状元,是我失敬。”
李涵江避开她半步,含笑再拜,“那日在大报恩寺,得崔娘子点拨,铭感五内,崔娘子远道而来,快些随我进去拜见外祖母。”
原来施老爷子今日不在府中,只有施家大老爷在前厅待客,因着崔沁是女眷,便迎着入了后宅正院,施老爷子既然下帖请崔沁,那么施家是晓得崔沁名声的,上下皆十分礼遇。
施老夫人是个和颜悦色的老太太,笑语嫣然拉着崔沁说了许久的话,又见她生得貌美,举止温雅大方,喜爱的紧,
“崔娘子,你孤身来金陵,不要住在外头,就住在府内,我们家里女儿多,年纪与你相仿的也有,你也有人作伴。”
崔沁含笑施礼,“岂敢叨扰,我就在施家隔壁租了个宅子,来往也方便,只要您不嫌弃,我时常来叨扰您。”
“就在隔壁无人住的那个小宅?”老夫人很是惊讶。
“正是呢。”
“也好,也好,你每日只管过来玩耍。”
不一会,施老夫人拉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孙女过来,将崔沁的手递在她掌心,
“你这几日也不用去看书习字,陪着崔娘子在金陵好好逛一逛。”
施颖笑眯眯抱住崔沁的胳膊,挨着她朝施老夫人眨眼,“崔姐姐长得这般貌美,我瞧着她欢喜得紧,祖母不说,我也是要领着姐姐四处玩的。”
施老夫人还有客要见,崔沁不便久留,原是打算告辞回去歇着,哪知这施颖是个热心肠的,活泼肆意,抱着崔沁胳膊不放,拖着她便往外走,
“姐姐,你刚来金陵,想必还要买些日常用物,金陵可比京城热多了,我今日就带你去街上逛一逛,告诉你哪些铺子东西好,哪个旮旯里不能去,以防那些奸商欺负你这外地人....”
施颖碎碎念了许久,拉着崔沁便上了马车,崔沁虽有些乏,也确实想了解金陵风物,便由着她去了秦淮河的街市。
施府离着闹市不远,不消半刻钟,一行人便到了夫子庙门口,施颖牵着崔沁下了马车。
太..祖皇帝曾定都金陵,当初的国子监便是现在的文庙,文庙也叫夫子庙,庙前有一硕大的汉白玉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高大巍峨的牌匾,太皇帝御笔“天下文枢”四字悬在正中,气势凛然。
夫子庙两侧有一小巷,沿着小巷进去便有许多小商小贩,卖的是各地笔墨纸砚,也有绢花首饰之类,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比那京城的铜锣街还要繁华。
逛了一圈出来,崔沁立着桂花树下纳凉,见对岸有一三层阁楼,宽阔恢弘,便好奇问道,
“那是什么?”
施颖牵着她的手,顺着视线眺望,见红瓦白墙上写着“峥月阁”三字,便笑眼盈盈解释道,
“那是峥月阁,我们江南最大的书画拍卖阁,金陵文人荟萃,有人爱收藏古董,有人爱收藏书画,这峥月阁便是以拍卖书画扬名,此间拍卖阁极有信誉,童叟无欺,从不泄露买卖双方名姓,我哥哥年轻时还曾作过一幅画送去拍卖,你猜拍了多少银子?”
“多少?”
小姑娘明眸睁圆比了个手指,“足足一千两呢!”
崔沁闻言眯了眯眼,神色怔忪道,“施姑娘,咱们逛了半日也累了,回府吧。”
见崔沁面有倦色,施颖小脸垮起,翘嘴盈嘟,“哎呀,对不起,崔姐姐,我忘了你坐了数日的船,定是累坏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无碍的,谢谢你今日陪我闲逛,回头我自个儿也好认门。”崔沁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热心肠的姑娘。
施颖扶着她入了马车,立即俏眼飞扬,“是吧,我就是这般想的,所以才扯着你出来呢,明日你得了空想买什么,岂不心里有数?”
小丫头绞尽脑汁给自己冒失的行为开解。
崔沁觉得她可爱极了,最后透过窗口望了一眼那峥月阁,郑重朝她点头,“我是真谢你的。”
施颖送她回宅院,崔沁又亲自将自己所写一幅小楷相送,
“我身无长物,只有几个字略微入得了眼,遂相赠一幅,万莫嫌弃。”
施颖闻言眼神睁得亮晶晶的,跟得了宝贝似的,“谢谢崔姐姐,你书画双绝,我在金陵便有耳闻,你是不知道,涵江表哥回了金陵,便将你写过的小楷展示给我们瞧,我们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
“我表哥手里那幅小楷,听说还是市面上买的刊印版,你送我的可是实实在在的正本呢!”施颖激动地搂着崔沁的脸,狠狠啃了一口,“姐姐,这个礼物我喜欢极了!”
崔沁顾不上脸颊上的口水,怔怔望着面前娇憨活泼的姑娘,只觉得她太有趣了。
还有,她真的这般有名气吗?
傍晚天色还未暗,崔沁避开旁人,悄悄拉着云碧入了内室,将一幅画递给她,
“云碧,你可还记得今日路过的峥月阁,你将这幅画送过去拍卖。”
“好嘞!姑娘,咱们早该拿出看家本事吃饭了!”
云碧兴致勃勃抱着画轴要走,又被崔沁给拉了回来,低声吩咐道,“别叫刘二和陈七发觉。”
云碧眨了眨眼,“放心吧姑娘,那两个叛徒,奴婢防着呢!”
云碧踩着暮色寻了个借口出了门,她七拐八拐绕了一番路,来到峥月阁侧门,费了些功夫见到他们掌柜的,将崔沁的画拿出来给那人一瞧。
那掌柜的大约四十上下年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眼睑极薄,瞧着冷言冷语的,不太好相与,他慢吞吞接过崔沁的画轴,待一展开,眼色蓦地一变,瞳仁睁得老大,心也险些跳出来,
“你家主子是何人?”
云碧拢着袖子俏生生回,“何人你就别管了,我就问你,这画你们收不收?”
“自然是收的!”那掌柜的小心翼翼将画卷收好,欲放在一旁的桌案,复又觉得不踏实,最后抱在怀里,朝云碧露出一个温浅的笑容来,
“姑娘,我们峥月阁的规矩,拍卖款一人一半,此为凭证,姑娘拿在手里,下一回拍卖在后日,后日夜里,姑娘可执此凭证来领银钱。”
云碧垂眼接过一张书帖,上面写着画卷的名称及落款者名号,再盖了峥月阁的文印,她是第一次做这一手买卖,心里不太有谱,眼神觑着那画卷,不恁道,“我不太放心,不若我后日直接把画送来?”
掌柜的抚须一笑,“姑娘,您去五湖四海打听打听我们峥月阁的名声,我们从未失言,再者,先把画留在这里,实则是请我们画师进行评定,好定个合适的底价,如若姑娘不放心,我放话在这里,此画若损毁,我陪你一千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