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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贪欢——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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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苏曜点头,“贵妃是个聪明人,她说不是就不会是。”
  “那是……”她继续探问。
  他轻啧,浑不在意的口吻:“不知道,慢慢查吧。母妃放心,若母妃此番枉死,朕一定为母妃报仇哈。”
  他边说边看她,目光所及之处,她低下头,纤瘦的肩头颤了颤。
  好玩。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被耍得团团转?
  多简单的事情——不是贵妃无意说漏,便是淑妃有意为之嘛!
  傻鹌鹑。
  他低笑一声,偏不告诉她,一脸轻松地往寿安宫走去。
  顾燕时犹如被噩梦纠缠,反反复复地想入葬帝陵一事。
  先帝那么可怕,她忍不住地设想他变成鬼后会不会更加可怕。
  而且,她也不知人死后要过多久才能投胎。
  ——万一要过几百年可怎么办?
  跟先帝那样的人待上几百年,与置身地狱几百载没有什么分别。
  她魂不守舍地跟着他,看见门槛就下意识地迈过去、见到台阶就随手拎一下裙摆。顾不上看他往哪里走,许久都没注意自己已行至何处。
  直至一声熟悉的猫叫传入耳中,顾燕时怔神之间,一道灰色的小影子扑到了她裙摆上。
  “喵!”阿狸仰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又叫了声,她茫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走进欣云苑的卧房了。
  苏曜回头,伸手将正往她身上爬的阿狸“摘”下:“小丑八怪,别闹。”他的手指在阿狸毛茸茸的脑袋上一点,再将它放到地上,阿狸立刻蹿走,溜得飞快。
  顾燕时深吸气,不许自己再发愣了。
  发愣没有用。他想把她塞进先帝的陵寝只需要一句话,礼部就会照办。她不想与先帝合葬,得自己尽力才好。
  苏曜盯着阿狸缩去角落的小影子正撇嘴,小母妃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他目光微转,看到她行至矮柜前去沏茶。他一时不知她怎的突然有这份闲心,悠然跟在她身后,想给自己也讨杯茶喝,却见她将茶沏好,就直接递给了他。
  苏曜眯眼,一壁接过茶,一壁凝神看她。
  顾燕时低着羽睫:“快晌午了,陛下想吃些什么?”
  苏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朕不挑食。”
  她点点头,就吩咐兰月去备膳。而后让旁的宫人都退下去,踌躇了片刻,她轻颤着拉住他的手:“你……想干些什么?想听琵琶么?我弹给你听。”
  苏曜反手一攥,将她的手反握住。
  好凉。
  他觉得自己攥了块冰。
  他饶有兴味地垂眸看她,她察觉到他的注视,羽睫轻颤不止。
  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已有一阵子没见过了。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她已随他抱随他揉,他若招惹她,她小脾气说来就来。
  苏曜想到她方才议起死法都大大方方,却被合葬吓成这样,愈发觉得好笑。
  他信手将茶盏放下,用力将她一抱。
  顾燕时在他怀里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平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随他如何摆弄。
  苏曜衔笑,搂着她,一步步往茶榻蹭。
  他在茶榻边坐下,就势将她揽坐在膝头,她偏一偏头,明眸望着他,又问:“你想不想吃点心?我可以去做……”
  苏曜勾唇:“原来母妃大献殷勤是这个样子。”
  顾燕时低下头。
  她听出了他的揶揄,心生局促。
  她知道自己献得并不好。
  讨好人这件事,她并不在行。
  苏曜搂着她躺下,她很乖,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脸依旧伏在他胸口。
  他视线微凝,手指轻轻抚弄着她的脸:“但母妃知道吗,有些事做得太过刻意,就没趣了。”
  顾燕时神色一紧,仰起脸,柔软的声音打着颤:“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想要什么,你说……”
  “啧。”他垂眸,神色变得冷淡,“不知道啊。是母妃有求于朕,怎的还要朕费心?”
  他一边说着,揽于她腰际的手一边缓缓抚至她颈后。
  两指将她白皙纤瘦的脖颈一捏,他慢条斯理地对她说:“或许直接要了母妃的命,于朕于母妃都省心。母妃觉得呢?”
  顾燕时蓦然僵住。
  他手上分明未施力气,她却已然觉得窒息。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眼中看出几许说笑的意味。但那双深如寒潭的眼中什么也没有,平淡得寻不到分毫情绪,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是认真的。
  她吸着凉气,心底的冷意一阵更甚一阵。
  她并不意外他会这样想,因为杀她实在太容易,远胜过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他方才的不肯,更像是在生徐同的气,天子的傲骨让他热血冲脑,不肯退让。
  可现在他冷静下来了,要改主意也轻而易举。
  她搭在他胸口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脖颈僵硬地问他:“被掐死……疼吗?”
  “不知道啊。”苏曜声音慵懒,“朕又没被掐过。”
  话音未尽,门口人影一晃,宫人们端着午膳进了屋来。
  苏曜抬了抬眼,便坐起身:“用膳了。”
  说罢,他就起身走向膳桌。
  顾燕时犹自愣在茶榻上。
  他神情变得太快,快到仿佛适才显露的杀意都是她的错觉。
  正因如此,才更可怕。
 
 
第41章 哄骗
  苏曜立在桌边等了一等,见她没反应,侧首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她忽而回神,打了个激灵,慌忙应声:“哦!”
  继而她忙下床,踩上鞋子,行去桌边。
  他很“守礼”地等着她先落座,自己才坐下,夹起一个虾仁,送到她碗里。
  她低着头,眼帘抬也不抬一下。夹起虾仁正要吃,他笑吟吟道:“母妃多吃点,如若殉葬,怕是没几顿好吃了。”
  顾燕时头皮发麻,麻到四肢百骸都被牵得不适。虾仁被僵硬地送进口中,却吃不出味道。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食不知味地用了一整顿午膳。
  午膳后她照例抱过阿狸来玩,只当消食,却也魂不守舍,常要阿狸扒拉她好几下她才能反应过来。
  待得苏曜喊她午睡,她倒因筋疲力竭睡得很快很沉。再醒来时竟已至傍晚,她睁一睁眼,透过笼罩四方的幔帐依稀可辨房中灯火昏黄。
  他走了?
  顾燕时猛地坐起身,一把揭开幔帐。坐在茶榻上读书的苏曜遥遥抬了下眼皮:“真能睡。”
  “……”她一时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更多了三分紧张。匆忙下榻,跑去屏风后好好更了衣,不安地走到他跟前。
  行至近前,她才看到阿狸竟睡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子盘成一个团儿,与他贴得极近。
  他也看了一眼阿狸:“该用晚膳了——母妃吃了睡,睡醒吃,跟阿狸有一拼。”
  他的口吻轻松如常,就像朝中之争尚未开始的时候,就像她现在并未命悬一线。
  语毕,他扬音:“传膳。”
  顾燕时抿唇:“我睡久了,不太饿……先不吃了,去小厨房为宵夜煲个汤。”

  苏曜视线微抬,眼眸眯起。
  还记着献殷勤的事呢?
  小母妃好认真啊。
  不过,汤可以喝。
  他噙笑点了下头,顾燕时就出了门,去小厨房。
  她事先没说自己要来炖汤,小厨房便也没能提前准备,拿来就能直接用的食材并不太多。顾燕时看了看,觉得熬一道鸡汤便好。鸡汤不易出错,要熬得鲜香浓郁又很要费些时间,正可让她自己静一静。
  她便这样在小厨房中闷了近两个时辰,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自己过去这十几年。待得鸡汤熬好,她回房端给苏曜,就又拉着兰月又出了卧房,到外屋说话。
  好香。
  苏曜舀起鸡汤,饮了一口。抬眸间正睃见她安静出去的一抹余影,目光微凝,起身放轻脚步,行向房门。
  房门前立有屏风,以免被人一眼看到内室。他在屏风后驻足,竖起耳朵静听外面的窃窃私语。
  “……我小时候养过两条小鱼,养了三四日就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想来是我没照顾好。你为它们也烧一份吧,嗯……就备上二两银子的。”
  “还有些七七八八的……我也记不清了。嗯……比如下雨天无意中踩死过蜗牛,家里养的小狗咬死过别家的鸭子,却也不知有几只。这些你一并置办了吧。再去庙里上柱香,替我赔个不是。”
  苏曜听及此处,明白了。
  ——这是要还受生债啊。
  传说人在阴曹地府里都有本债,一生的善恶皆记于其中。种下的善因会结善果,做下的恶事也要一一偿还。
  如此便有些方士会助生者在活着时为自己做下的恶事提前烧纸,谓之“受生债”。
  债先这样清掉一些,人在地府的日子就会轻松一点,投胎或许也能更快。
  这些说法苏曜都听过,却嗤之以鼻。这般认真安排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竟还将小鱼小蜗牛都算上了。
  苏曜一声低笑,隐觉外面的交谈已至末处,便先行这回茶榻,风轻云淡地继续品起了鸡汤。
  顾燕时很快也回到房里来,边走向他边问:“合口么?”
  他嗯了声。
  顾燕时抿一抿唇:“我先去沐浴更衣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点微不可寻的发虚。
  说完她也不唤宫人,自顾去衣柜前取了寝衣,便往汤室取了。
  他又喝了口汤,视线落在她清瘦的背影上,一时在想,他是不是把她吓过火了啊?
  真好诓。
  不过这副乖乖的不敢凶他的样子倒很有趣。
  他啧了一声,心下暗自拿定注意——三日,再等三日他就不吓唬她了。
  免得把小鹌鹑吓破胆。
  是夜,顾燕时在又一场大汗淋漓后昏昏入睡。苏曜知她今日心神不宁,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多折腾她,却在夜半之时听到一阵低低的呜咽。
  他睡觉极轻,呜咽声响了两次,他就醒了。
  房中一片漆黑,苏曜无声地侧首,隐约看到一旁的背影一阵阵轻搐。她压抑着声音,哭得极轻,不多时忽而撑起身,抽抽噎噎地蹭到床尾,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下床。
  顾燕时连鞋子也没有穿,光着脚无声地溜向房门。
  她怕吵到他睡觉,真的被他掐死。
  行至门边,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迈出门槛。
  他夜宿欣云苑总归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欣云苑的宫人们都清楚,她也不肯他们留在这里值夜。
  是以整个外屋都安安静静,漆黑里唯有窗纸中透出的隐约月光为伴。
  顾燕时怔怔地望着月光,缓了两息,随意在一张八仙椅上坐了下来。
  八仙椅边都有小桌,是平日待客时放茶盏用的。她伏在桌上,出了会儿神,恐惧就翻涌地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一涌而出。
  顾燕时抽噎了两声,脸埋进臂弯里,在寝衣上蹭掉泪水,脑海里如梦魇般回荡着他白日里的话。
  他说现在在下面陪伴先帝的嫔妃没几个,若她去了,或许就是头一号的宠妃。
  那多可怕。
  她怕极了先帝待她不好,但更怕先帝独独盯着她一个人,只待她一个人的“好”。
  过往的阴霾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后来在与苏曜的一次次苟且中,她尝到了甜头,便可以将那份阴霾搁置不想。但现下因要去殉葬,那份阴霾再度呼啸而至,让她心惊胆寒。
  那样的“独宠”,她无福消受。
  整日的惊惧伴着泪水越涌越烈,顾燕时哭得止不住,双肩直颤。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一声:“母妃?”
  熟悉的声音在她心头一击,她蓦然抬头。
  黑暗之中,一道颀长的影子立在卧房的门槛之内,她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而后,他迈出了门槛,一步步走向她。
  她犹自僵坐在那里,他走了三四步后,她倏尔回神,霍然起身,步步后退。
  借着月色,苏曜看出她浑身战栗不止。
  堂屋并不太大,她的后背很快抵到两张主座之间的八仙桌上,再无处可避。
  逃不掉了,她就大睁着眼睛,一口口深喘着气,盯着他。
  他皱皱眉,再度上前几步。离得足够近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别开脸,好似这样就能再躲开一些。
  “怎么了?”他语带困惑,一边问,手一边抚向她的下颌。
  才刚触及,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别……”
  他的手顿住。
  她剧烈地颤着,一双眼睛再度落在他面上,泪水在月光下淌下来:“别让我和先帝合葬,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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