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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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她就利落地转身走向路口,决绝而潇洒。林城赶忙跟上,压着声音,连连告罪:“太妃息怒,太妃恕罪,是臣多嘴了。”
顾燕时不欲理他,小脸绷得铁青。
这副神情,林城看得心惊肉跳。
从前从陛下的只言片语里,他当这小太妃性子有多软呢。即便知道她走了太后的门路到了旧宫来,也没想过她竟能这样的绝。
陛下在宝珠寨备了那么厚的礼,她就一点都没动心?
林城突然发觉,自己盼着陛下心系于她怕是有点傻了。
这世上,能被钱财珠宝打动的人,打起交道最轻松。纵不能交心,也能享一晌欢愉。
至于钱打动不了的,就只能倚靠动心。
可若想让陛下打动一个人的心……
他是不是找了个硬钉子给陛下碰啊?
林城暗自咋舌,不敢再多惹她,慌忙去寻了车马来,送她回宫。
顾燕时坐进马车里,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继而觉得……她方才是不是对林城太凶啦?
林城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她一下子便知他知道他们的事情,顿时涌起了羞耻之感。
为了不让这种局促显露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发了火,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多么刚正不阿。
可那些事,她做都做了,哪里还会是什么刚正不阿的人。
反倒是林城,没做错什么,就被她凶了一顿。
顾燕时低着头闷了会儿,决意一会儿要跟林城赔个不是。
当马车停稳在宫门口的时候,顾燕时就鼓起勇气唤了声:“大人。”
刚要跳下车辕的林城忙往后凑了一下:“太妃?”
“方才……对不住了。”顾燕时叹了口气,声音瓮声瓮气的,“我不是冲着你发火,我就是……就是想把这事情了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林城没料到她会突然为这个道歉,情不自禁地侧首,望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车帘低低地垂着,挡住了她的容貌。他明明看不见她的样子,却好像有点明白陛下为什么喜欢帘子后的人了。
别人说了她不爱听的话惹她不快,她冷静下来倒还能先行好声好气地道歉。
这脾气是不是真的软两说,可爱是怪可爱的。
他笑一声:“是臣失言,太妃不计较便好。”接着便先一步跳下车,又道,“太妃请。”
顾燕时揭开车帘,宫女就迎了上来。她搭着宫女的手下了车,就走向宫门。
步入宫门,顾燕时一路疾行,提着根心弦静静看着,果见宫道上往来的宫人比平日多了许多。
这样的场面从前是见不到的,旧宫久无人至,宫人们规矩都松散了不少。后来苏曜虽到了,但多数时候都在宣室殿里养伤,有御前宫人照料起居即可,便也无心理会别处。
但现下,太后驾临,即便是旧宫的宫人也知当今天子尚未立后,太后手握宫权,自然都紧张起来。
顾燕时定住心神,赶回灵犀馆就喊路空关门,自即日起闭门谢客,什么人来她都不见。
兰月一听这“谢客”就知她“谢”的是谁,忙赶出来:“这不好吧……”她心惊肉跳地望着顾燕时,“方才还……还有人来送东西,说是陛下在宫外为姑娘买的,姑娘这就要将陛下拒之门外?”
顾燕时薄唇紧抿,默不作声地进了屋、阖上门,才落座道:“若非他围追堵截,这份礼我断不会收。现下他虽逼得我收了,却承诺了只为赔罪,并不要我做什么,那就莫要反过来怪我不见他。”
“可是……”兰月哑了哑,“道理虽是这样,但哪怕只为人情往来,也……”
“正是为了人情往来,我这会儿绝不能再见他一面。”顾燕时边说边抬眼,见她满脸惑色,叹了口气,“早几日他愿意来我这儿坐着,我也就由着他了。可现在太后来了,同来的还有数位重臣——我能来旧宫多亏太后庇佑,倘若再让人看到我与他有什么,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
她从前与他的万般往来,都可归结为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可太后,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帮她。
她若给太后招惹麻烦,就是在恩将仇报。
兰月拧起眉头,还想再劝劝她,又因觉得这个道理对,劝不出什么。
顾燕时觑她一眼:“听我的吧。陛下遇刺,人人都很紧张,咱们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再说……”
她言至一半,又摇了头:“算了,没什么。”
她其实想告诉兰月,今日出门在外,她的心也动过的。他与人平和相处的时候就是很好很好,是书里描述的偏偏佳公子的样子。
他给她的那份赔罪礼她也喜欢。大约很难有女孩子会不喜欢那样的东西,除却好看,她也知道他费了心思。
可这些,都不值得她把眼前平静的生活舍弃。
她实在害怕自己会在他的温柔下步步沦陷,最终又不得不回到洛京皇宫里去。
那个地方就像笼子,谁在里面都是困兽。
就连他,在那里时都好像多了几分戾气,神情全不似现下这样和软。
她不喜欢。
第53章 恶人
慈敬殿内殿,皇帝漠然静坐,宫人们噤若寒蝉。
等了约莫一刻,珠帘轻晃,响声叮咚。离寝殿殿门不远的宦官下意识地扫了眼,见出来的是孙嬷嬷,一颗心悬得更高了些。
“陛下。”孙嬷嬷行至御驾前,屈膝福身,垂眸禀道,“太后一路颠簸劳碌,想多睡一睡,陛下先请回吧。”
话音刚落,一众宫人的头就都压得更低了。
“请母后好生歇息。”皇帝颔首,神情尚算恭顺,嗓中却几要禁不住一声冷笑。语毕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他迈出殿门,宫人们才算松了口气。孙嬷嬷望着远去的背影,无声长叹。
当今圣上的背影,乍看与崇德太子总有几分像,但若细看又会觉得截然不同。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陛下……”张庆生疾步跟出慈敬殿,一再打量苏曜的神情。
苏曜一路未言,回到宣室殿,脚下仍走得风风火火。
他大步流星地往寝殿去,正碰上几名宫女将寝殿收拾好正往外退,好巧不巧地与他撞个正着。
宫女们顿时花容惨白,齐齐跪地,瑟缩不止:“陛下恕罪!”
苏曜眉心轻跳,懒得理会,绕过屏风,面无表情地躺到床上。
张庆生见状,忙摆了摆手,示意那几个宫女赶紧退下,自己跟到床边看了看,见皇帝已闭上了眼睛,眉心仍微微蹙着,便也识趣地站远了些。
苏曜仰面躺着,竭力平静地长缓气。
他心头的恼意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自嘲。他嘲笑自己幼稚,这么多年了,他竟还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母后就是不在乎他啊。
就像他不在乎母后一样。
母后过继他做嫡子,步步扶持他登上皇位,只是因为他肯给皇长兄报仇;而他愿意坐在这皇位上,也不过是想给皇长兄报仇。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共识。
除此之外,谁也不该对谁有什么期许。
母后到他的宣室殿来坐了半晌,无非是做给朝臣看的,他也不该当真。
苏曜静默半晌,心情平复下来,就坐起身:“静母妃可回来了?”
张庆生忙上前:“说是刚回来。”
苏曜轻哂:“拿上奏章,朕去灵犀馆。”
母后不管他,他就找小母妃去。
母后怎么想他在不在意。
他这般想着,气定神闲地走出宣室殿,直奔灵犀馆。
张庆生摸不清他的情绪,不敢多带宫人,恐他厌烦;又怕他今晚会在灵犀馆过夜,便还是带了两名宦官,捧了几十本奏章。
苏曜一路阔步而行,行至灵犀馆门前,却见院门关着。
皇宫内院不比寻常百姓要防贼,院门都鲜少会关。一旦关了,大多都有些别的缘故。
比如在养病,又或被禁足,再不然,就是刻意的“闭门谢客”。
是以苏曜在看见紧闭的院门时,眉心就皱起来。他心里止不住地慌了一阵,定住神,还是上前叩了门。
“笃笃笃——”
门环磕出三声闷响,里面即有宦官道:“我们太妃说了,闭门谢客,暂不见人。”
“是朕。”苏曜声音一沉,里面倏然一静。
他顿了顿:“告诉静母妃,朕有事。”
守在院中的两名宦官相视一望,皆满目慌张。接着,当中一个疾步进屋禀话,顾燕时坐在茶榻上读着书,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不见。”
这两个字一出来,旁边的路空都慌了。
他们这些在旧宫当差的宫人,先前从没面过圣。前几日陛下过来,他们已然很慌,但见陛下只是安安静静地自己坐着,并不需他们近前侍奉,他们便也撑得过去。
可眼下——陛下来见,静太妃将圣驾拒之门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谁也不敢深想。
两个宦官一时面面相觑。顾燕时察觉身边的异样,眼帘抬了一抬:“愣什么神?就去告诉他,我在睡觉。”
这姑且算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进来禀话的宦官脸色平静了三分,匆匆出去,小心翼翼地回话:“禀陛下,太妃……太妃睡下了。”
“睡下了?”苏曜眼眸微眯,看看眼前的院门,感到一种莫大的嘲讽。
他凭什么觉得她会见他啊?
母后不在意他,她就在意了?
他摇摇头,不再多言一句,原路折返。
再回到宣室殿,他启唇就道:“传林城来。”
“诺。”张庆生一揖,疾步出殿。林城目下也住在旧宫,住处离宣室殿又不太远,张庆生只消片刻就到了。林城听闻是圣上召见也不必等他,一路飞檐走壁而行,转瞬就出现在宣室殿中。
“陛下。”他入殿一揖,苏曜靠着椅背,头枕着双手:“那些百事晓的折子呢?怎么还没呈上来?”
林城微滞:“陛下现在就要看?”
“不然呢?”
林城拧眉:“陈宾说陛下需好生养伤,不宜激动,免得伤势复发再引出毒来。依臣看这事还是……”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苏曜神情冷淡地嘲讽,个中嫌弃不言自明,“写好就快呈来,别这么多废话。”
“……”林城觉得不对劲,可又不好问,只得应下,“诺。”
苏曜没再开口,他径自告退去取,不一刻就折回来,将奏本呈上。
说是奏本,其实是足足两本极厚的大册子。
他们不敢让那些百事晓知道此事是朝廷在查,便也无法让他们直接提笔写奏章,只得让无踪卫的人去探问、记录。无踪卫行事谨慎,知道事关重大,唯恐疏漏,就将问话过程中的一言一语都记了下来,再整理成册。
最初整理出了卷宗还要更厚一些,林城读过后略去了决计无用的部分,将余下的整理起来,才成了这两本。
苏曜把两本册子接到手里,啧嘴暗叹有事干了。而后满意地摆一摆手,让林城退了下去。
是夜,苏曜挑灯夜读,彻夜未眠。
顾燕时躺在灵犀馆的床上也睡不着,一会儿嫌冷,一会儿又嫌热。最后烦不胜烦地坐了起来,抱着膝头叹气。
她知晓自己躲着苏曜是对的。
可今日将他拒之门外,她好难受。
这并不是她对他最决绝的拒绝。离宫之前,她任由他在欣云苑的卧房外甜言蜜语,连应都懒得应上一声。
那时她的心是真的硬了起来,便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
可今日上午,他们逛集时相处得很好。
他给她的赔罪礼,她虽是因他威逼利诱才不得不收,心下也着实喜欢。
午膳时又很聊了些有的没的,这样简简单单的相处让她很是开心。
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将他关到了门外。
顾燕时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好狠。又莫名地生出了点奇怪的念头,让她很想再看一看他送她的那套小院。
矛盾了半晌,她又忍住了。
她不能让这些东西乱了她的心智。
他是皇帝,想用金银珠宝讨好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与他杀人也不费吹灰之力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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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马车驶出皇宫,驰向诏狱。
旧都早已不是国都,但因一些特殊的缘故,诏狱倒不曾荒废。此番天子遇刺,诏狱又多了无踪卫驻守,一时竟成了个热闹的地方,看起来比旧宫人气都旺。
御驾驶入院子,静立四周的无踪卫单膝跪地,沉默而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