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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贪欢——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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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静太嫔昨日睡得不安稳,这会儿还没醒。”兰月束手道。
  面前的嫣太嫔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人如封号,生了张明丽美艳的脸。
  一袭暗紫色的齐胸襦裙原并不出挑,勉强也可算守寡之人该穿的暗色,穿在她身上却莫名显出了艳丽。她脸上始终含着笑,兰月说话时,那双明媚的笑眼就淡看着面前的房舍。待兰月说完,她一搭身边宫女的手,朝旁边的回廊踱去:“不妨事,我坐着等她一会儿。”
  兰月觉出她来者不善,哑了哑,疾步跟着她:“我们太嫔一会儿还有事,怕也不得空……”
  “有事?”嫣太嫔悠然落座,美眸在兰月面上一转,“什么事呀?是不是要去紫宸殿——侍奉新君?”
  她的口吻又悠又缓,抑扬顿挫的腔调,听来妩媚动人。
  却也敌意十足。
  兰月眉心倏皱:“您这是什么话!”
  卧房中,顾燕时撑坐起身,因嫣太嫔所言蹙了蹙眉,扬音而唤:“来人。”
  被留在外屋候命的玉骨与玉茗闻声而入,当即上前服侍她起身。
  顾燕时:“外面是嫣太嫔?”
  “是。”玉骨低声,“嫣太嫔来势汹汹,先前有些传言……您大抵也听说过。兰月姑娘的意思是让您等她走了再出去,免得生出不快来。”
  顾燕时边由她们侍奉着穿衣边摇头:“传言如果是真的,躲她也没用。这种大事,她必会竭尽全力。”
  玉骨听得直有些慌:“那怎么办?您与她身份相当,总也不好逐客。”
  顾燕时眼帘垂下去:“我们不理她。让兰月她们也回来吧,她想在廊下坐着就让她坐着。我与她身份相当,不好逐客,可也不用陪着她。”
  玉骨闻言觉得有理,就出去喊人去了。顾燕时低着眼,一边与玉茗一起理着衣裙,一边暗自打着算盘。
  嫣太嫔一会儿若是跟着她去紫宸殿,固然是个麻烦。可有些事悬而未决也终不是办法,不如借嫣太嫔来一用。
  她拿准心思,就如常用了膳、梳了妆,而后便抱起琵琶出门。
  途经房前的院子,顾燕时目不斜视,没看廊下的嫣太嫔一眼。
  “静妹妹!”嫣太嫔起身,笑容满面地跟了来。
  顾燕时好似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回过身,朝她福了福:“嫣太嫔有事?”
  嫣太嫔笑意明媚,身上的脂粉香与笑意一样浓。顾燕时不自觉地摒了下息,听到她和和气气道:“听闻静妹妹要往紫宸殿去。正好,我也有事要同陛下说,我们同行吧。”
  嫣太嫔边说,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顾燕时。
  顾燕时眉目间未脱的三分稚气令她心头划过轻蔑——宫中一夜之间传言四起,她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妖精呢,原来只是个小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是最好拿捏的。
  嫣太嫔估摸着顾燕时会回绝,却不怕她回绝。只消她露出不肯的意思,她即刻便可出言讥嘲她蛊惑圣心不要脸。
  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面子都薄,哪里吃得住这个?
  她于是只笑吟吟地安然等着。
  却不料顾燕时不假思索地点头:“也好,正可做个伴呢。”
  嫣太嫔听得一愣,尚未回过神,顾燕时已转过身,继续向寿安宫的宫门行去。
  嫣太嫔讶异于她的爽快,滞了滞,忙提步跟上。身边的宦官匆匆去为她备了暖轿,行至宫门口时,两架暖轿已稳稳地放在了那里。
  顾燕时不与她多言,径自上轿。嫣太嫔也无意与她多作无谓的寒暄,也上了轿,两顶雀梅绸的轿子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向紫宸殿行去。
  不过多时,两顶轿子又先后停在了紫宸殿前。顾燕时一语不发地行向殿门,殿门处守候的宦侍早知她会来,躬身迎上前:“静太嫔安。”
  说着,迟疑着抬了抬眼:“不知嫣太嫔……”
  顾燕时莞尔:“我出门时遇到嫣太嫔,她说有事要同陛下说,便与我一道过来了。”
  “哦。”宦官欠身,“两位太嫔稍候,下奴去禀陛下一声。”
  顾燕时颔首,心下觉察了这微妙的变化。
  前两日,即便不知他有没有空,御前宫人也会请她先进外殿再等。
  现下嫣太嫔来,他们却连请她进外殿的意思都没有。
  看来苏曜很讨厌嫣太嫔。
  顾燕时心下不作声地揣摩,脸上沉沉静静的,倒显不出。
  不多时那宦官便折出来,一躬身:“陛下正好得空,两位太嫔请。”
  “多谢。”顾燕时朝他福了福,径自迈进殿门,行向内殿。
  离殿门尚有几步的时候,她看到御案前的清隽身影放下书,立起了身。
  待她们步入内殿时,他正端端正正地一揖:“两位母妃安好。”
  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顾燕时矜持垂眸:“不必多礼。”
 
 
第10章 探问
  这四个字听得苏曜眉心跳了一跳,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面前端起架子的小母妃。
  顾燕时却不看他,低眉敛目地行至侧旁落座,坐定就开始调弦,好似嫣太嫔不存在,他也不存在。
  嗯?小母妃生气了?
  苏曜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落到嫣太嫔身上,神色就淡下去:“何事?”
  顾燕时调弦的手顿了顿,细品这过分的简练。
  嫣太嫔却好似未察觉任何不快,大方地含笑:“听闻陛下近来喜欢听静妹妹的琵琶,我想单听琵琶怕也无趣,便与她一道过来,可合着琵琶唱上一曲。”
  这话说得顾燕时目瞪口呆!
  唱曲之事嫣太嫔没跟她提过,更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为她弹奏,竟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到了皇帝跟前?她怎的这样自来熟!
  更要紧的是,若是为嫣太嫔唱曲伴奏,她就没办法“偷奸耍滑”地快些弹了。
  还债要紧。
  顾燕时回想了一下适才察觉的那份厌烦,低眉顺眼地立起身:“适宜唱的曲子我不大会弹。陛下若要听嫣太嫔唱曲,我便先回去了。”
  语毕她颔一颔首,作势要走。
  苏曜启唇:“静母妃留步。”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已转向嫣太嫔。顷刻之间,冷意毕现:“嫣母妃自重。”
  “我……”嫣太嫔仍自蕴着笑,却在与苏曜对视的瞬间,千言万语都被卡住。
  他眼中的森意不做掩饰,看起来直能杀人。
  嫣太嫔僵住,原本熟稔于心的调笑之语说不出半个字。笑容强撑了两息,也溃不成军。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维持最后半分从容:“陛下不想听……便算了。”
  苏曜垂眸,冷意淡去,修长的十指将奏章翻了一页:“母妃自便。”
  这句“自便”风轻云淡,好似她愿意唱也随她。可嫣太嫔终是不敢了,立在那里滞了滞,匆匆离开。
  在她转身的刹那,顾燕时觉得面上被狠狠剜了一眼。她只做不觉,眨一眨眼,兀自落座回去。
  琴弦拨响,在内殿之中泠泠荡漾。她如昨日一般使着小聪明,更多的心思却转在了嫣太嫔身上。
  她看得出,苏曜对嫣太嫔颇为厌恶。也可知晓,并非对每一位太妃太嫔都像对她这样。
  前两日渐生的一些猜测在顾燕时心底慢慢变得清晰,她时而安静地望他一眼,卷翘的羽睫颤了一颤,又低下去。
  这怎么好呢?
  她自知这样的事是不对的,可鬼使神差之间,脑海里却晃过兰月说的话:“九重宫阙,果然还是陛下的心意最要紧了。”

  兰月还慨叹过:“姑娘若是晚半载进宫就好了……给陛下当妃嫔远好过服侍先帝。””
  这些话像魔咒,纠缠在脑海里,驱也驱不散,令她心乱如麻。几分侥幸被撕扯出来,让她生出要铤而走险的念头。
  “静母妃?”
  “静母妃。”
  恍惚里,两声唤听得并不真切。顾燕时猛地回神,手蓦然按住琴弦。
  “怎么了?”琴音辄止,她望向他,心底慌乱。
  苏曜正从御案前起身,不多过问她的情绪,悠然轻笑:“该用膳了。”
  一上午竟就这样过去了。
  顾燕时匆忙起身,将琵琶交给宫人,低头随他往寝殿走。
  迈过门槛时,她轻轻问了声:“多少首?”
  “嗯?”苏曜回眸。
  “晌午弹了多少首。”她又道。
  他抿唇:“五十六首。”
  顾燕时低着头,没再说话。
  苏曜信步走向膳桌,不急着坐,双手撑着桌面,笑吟吟望着她:“母妃最好能想些别的法子还债才好。否则——”他语调拉长,“这利息不等人啊。”
  顾燕时纤瘦的肩头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样的神情,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在她去教坊求那叫江德阳的老太监的时候,江德阳也是这样的神情。只是苏曜才刚到弱冠之年,又生得俊美无俦,便让她没有那么反胃罢了。
  这是如出一辙的,看猎物般的欲念。
  顾燕时垂眸行至桌边,安静落座。苏曜好似也无所谓她是否作答,低笑一声,便也坐下。
  一顿饭用得沉默之至,顾燕时尽量不抬眼看他,只盯着近处的几道菜吃,却仍能明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面上划来扫去,愈发地不做遮掩。
  她无声地吃菜,面上波澜不惊,心下惊意难平。
  她心里知道,人在宫里却不懂得顺应九五之尊的心意,是很傻的。
  况且在这样的步步相逼之下,怕也并没有什么她不顺应的余地。
  ——难不成等利息滚到一万两,她真要交出太嫔的位子出宫去么?
  到时她能去哪儿?
  牢中的父亲又当怎么办?
  放下筷子的时候,她终于看了苏曜一眼。
  苏曜也正看她,他眼角本就上挑,像狐狸,眯眼含笑的时候更会透出几许阴恻恻的邪意。
  “朕有朝务要忙,母妃自行午睡吧。”他含着那份笑,气定神闲地起身往外走。
  “我不睡了……”顾燕时立即道。
  他驻足,转过头,好似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勾了下唇角:“是嫌朕昨日搅扰了母妃?”
  “没有。”顾燕时摇头,也起身向外走去,“今日不想睡罢了。”
  她心里乱,睡也睡不着。
  途经他身边,她没停,先他一步迈出寝殿殿门。
  “母妃是在生嫣太嫔的气吗?”他懒洋洋的问她。
  这副口吻像是故意的。他好像明知与嫣太嫔无关,却硬要拉嫣太嫔来说事。
  “别生气啊。”苏曜姿态散漫地跟着她步入内殿,“母妃若不喜欢她,朕过些日子打发她走。”
  “……不必。”顾燕时转过脸,打量着他的脸色,一字字地说,“先帝在时她就身在嫔位,是陛下正经的长辈,陛下不能打发她走的。”
  “嘿嘿。”他咧嘴低笑,“但朕也不喜欢她。”
  顾燕时微滞,想起惨死的岚妃,不敢再多劝。
  苏曜行至御案前落座,手指轻敲两下案面:“朕想听《十面埋伏》。”
  顾燕时薄唇紧抿,行至侧旁落座,依言弹奏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点这首曲子是在讥嘲她。
  她现下就正处在“十面埋伏”之中,却还在毫无意义地强撑。
  心乱如麻间,一下午反倒过得极快。苏曜如前两日一样,在某一首曲子终了时忽而开口说:“不听了。”
  接着就告诉她:“一百二十二首。”
  他边说边悠然抱臂:“两千五百二十八两,减一百二十二两,还余两千四百零六两。计息二百四十两,母妃目下欠朕二千六百四十六两银。”
  忙了一整日,又多欠了一百二十余两。
  顾燕时心弦愈沉。
  苏曜淡泊含笑的样子,端然就是在欣赏她的垂死挣扎。
  她抱着琵琶,不声不响地向外走去。
  几日来已渐渐熟悉的紫宸殿好似突然变得特别大,大得让她心里发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临近内外殿间的殿门的时候,旁边多枝灯的光火一晃,刺目的光辉好似忽而扎中了什么。
  顾燕时猛地回身,疾步向苏曜走去。
  苏曜眸光微凝:“母妃还有事?”
  “我……”她的嗓中莫名干涩,声音变得低哑。
  咬了咬唇,她不敢当众说那些话,目光左右一扫,苏曜浅怔,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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