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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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他重重点头,跟着再度道,“再喂我一片。”
她又喂给他一片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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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群山之中一片静谧。在无人之处,年节的喧嚣吉庆一丝一缕都透不进来,夜晚风声拂过,只有树枝窸窣声在山涧萧萧瑟瑟地响着。顾元良与顾白氏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初一的夜里赶到了那座熟悉的山下。
这山很高,山上烟云缭绕,大正教的宅院位于山顶,但在山脚下就已有大正教的牌楼了,牌楼以汉白玉砌,修得巍峨,上面雕镂的花纹乃是龙纹,龙的脊背却被雄鹰的利爪紧紧攥住,教主尉迟述心中的恨意可见一斑。
顾元良行至牌楼前,抬眸凝望那雕镂半晌,一语不发地携顾白氏拾阶而上。
顾白氏这几日变得话很少,现下眼见到了地方,她的手不自觉地探进了衣袖,摸了摸衣袖里的钱串子。
本朝给孩子的压岁钱多以红绳编成串子,顾白氏往年来云南时都会给长女编上一串,放在她的墓前。
但今年,成了两串。
若顾元良所言为真,她的小女儿现下便也没了。那些疑窦安到她身上,她多半连个像样的墓也不会有,顾白氏满心的哀伤与思念无处安放。
她只能庆幸还好两个女儿名字一样,日后立在那块写着“爱女顾燕时之墓”的石碑前,她便可以同时和她们两个说话。
若放下这点自欺欺人般的自我安慰不提,与她相伴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后悔当年同意顾元良要那样给长女报仇,后悔送小女儿进宫,后悔教她弹琵琶,甚至后悔将她教得脾气那样好。
她想,若阿时的脾气稍微差上那么一点,当朝新君可能也就不会着了他们的道了。那样阿时至少还能被放出宫回家,她也还可以有个女儿为伴。
可现下什么都没了,这些日子顾白氏看着顾元良都觉得陌生。想到自己才十七岁的女儿或许是被极刑处死的,顾白氏恨不得被押上刑场的是自己。
若不是知道实情时为时已晚,她真想独身回到京城去,竭尽所能地让皇帝相信阿时什么都不知道。
可到底是晚了,阿时就这样替他们死了,是他们当父母的没脸见她。
顾白氏存着心事,一步步地随顾元良登上石阶。
到了山顶,火把照耀四方,处处灯火通明。
教中之人见到他们立刻迎上前,客客气气地将二人请进了正厅。
步入厅中,顾白氏就见到了尉迟述。
尉迟述已近百岁,眉须尽白,却因自幼习武精神仍旧很好。见他们前来,尉迟述起身迎上前,吩咐手下:“把门关上。”短短四个字,说得声音洪亮。
顾元良揖道:“天色已晚,教主何苦等我们,我们明日前来拜见便是。”
“近来怕是要变天。”尉迟述拈须摇头,顾白氏闻言抬了抬眼,才注意到他面色愁苦。
顾元良微怔:“怎么了?”
尉迟述看看他,轻喟:“你们夫妻都不会武,有些动静便察觉不到。自你们进山起,教中出去巡视的人就常听见些声响。”
“声响?”顾元良心弦一提,“什么声响?”
“习武之人动用轻功的声响。”尉迟述说及此出,神情更沉了些,“他们四处查了,却并不见人影。若只是些江湖人士前来走动就罢了,若是朝廷……”
四下里倏然一静,尉迟述垂眸,双目有些失神:“近几次与朝廷交手,我们损兵折戟,怕是再难一战。”
但也只黯淡了这么一瞬,他就又抬起了眼睛,眼中凌意毕现:“但不妨事,我仔细想过,如今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语毕,他朝侧旁的茶座一引:“我们坐下说。”
顾元良颔首,与他一并坐到侧旁。
山脚下,数道黑影凌空落下,悄无声息地陆续聚齐。为首的男子十八九岁,举目望向面前耸立的高山,深深吸气:“一干逆贼杀了便是,拼全力找寻解药。”
“大人?”手下闻言,不免迟疑,“陛下有圣旨,让我们多抓活口。”
林城挑眉:“听我的,若陛下怪罪,自有我去担着。”
他言毕沉息,心跳变得前所未有的快。
多少年了,他们终于找到了大正教的所在。现下,成败在此一举。
那名手下提及的圣旨他在清楚不过,只是这次,他没办法奉旨办差。
陛下要他们多抓活口,是为给先太子报仇。陛下心里的恨埋得深了,只想将这些人的项上人头尽数献到先太子陵前,再将血酿成酒,年年献祭。
可林城与先太子并不太熟。
他只想救苏曜的命。
又一阵夜风掠起,夜色更深了。
教中的火把熄灭了大半,只余零星几个立在道旁照亮道路。
风,突然急了一阵。
嗖嗖两声,羽箭划过夜空,门前的两名守卫应声倒地,喊都不及喊上一声,只发出一声闷响。
直过了近半刻,厮杀声叫喊声才渐渐响起来,血气在夜色里弥漫,天地间似乎都覆上了一层猩红。
教中最南侧的院子里,顾元良闻得喊叫,惊然起身,又将顾白氏一把拉起:“出事了。”他道。
顾白氏原已昏昏入睡,侧耳一听,浑身顿时出了冷汗:“是朝廷的兵马?”
“应是。”顾元良边说边下了床,顾白氏见状会意,也匆匆下地。
顾元良一把揭开床褥,掀开床板,一条暗道映入眼帘。
“快。”他伸手一拉,示意顾白氏先下去。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矮柜边,一掰柜上放着的木雕,一方暗格在墙上缓缓打开。
暗格不大,四四方方,格中只有一方木匣。
顾元良抱起木匣即刻转身离开,折回床边,探入暗道。
几息之后,床板沉沉地关合回去。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逼近。
第86章 寻觅
顾元良与顾白氏遁入暗道,下面一片漆黑。二人逃得急,手中也没有可供照明的东西,只得摸索着前行。
为免在漆黑中出现磕碰亦或旁的意外,夫妻二人一左一右都扶着石壁行走,手在当中牵着。走出不多远,他们就觉出这暗道蜿蜒曲折至极。
黑暗总是令人不安的,常能激发些可怕的设想。顾白氏不禁提心吊胆,顾元良心里也有些慌,一再告诉自己尉迟述大可不必骗他们才勉强定住心神。
走出约莫一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些许光亮。
只是月光而已,并不多么明亮,只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显得极为明显。
二人走上前,光亮是从左侧石壁的斜上方的洞口透进来的。这洞口修得巧妙,倾斜的角度既可迎进些许光照,又不会让雨水涌进来。洞口下有几级石阶,方便来者行走。
顾白氏松了口气:“便从此处出去吧。”
顾元良却摇头:“教主说了,这暗道有九九八十一处出口,通往山中各处,无踪卫差来的人手再多也难查得周全。可这才第一处,他们行至此处十之八九是要差几个人追出去的,我们再走一走。”
顾白氏垂眸沉默。
想到两个女儿都没了,她心下有些消沉,一时没什么心力再与无踪卫斗智斗勇。只是这话总归不好说,她终是只得跟着顾元良,继续向前走去。
如此复行足有两个时辰,外面已天色渐明。再经过一处出口时,顾元良掐指一算,已是第五十七个,终于道:“就这里吧。”
说罢,他一马当先地先登上了石阶,自己上去站稳了,又回过身来扶顾白氏。
山顶宅中,随着晨光渐明,拼杀声终于渐渐淡去。大正教教众死伤大半,残兵败将被看押在院子里。林城走进前厅,四周围已尽是无踪卫的人,尉迟述却仍端坐主位,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苍老的脸上依稀有几分迷离的笑意。
林城眉心微跳,在厅中站定。不及他发问,侧旁便有手下上前,在他身边耳语了两句。
林城听罢面色一沉,看向尉迟述的眼中凌意毕现:“解药在哪儿。”
尉迟述仍自品着茶,闻言一愣,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这后生,问得倒直。怎的,当我会告诉你不成?”
话未说完,林城的脸色就更冷了一重。尉迟述含起笑,幽幽地摇着头:“你啊,别找啦,凡事自有因果,负债自当子偿。昔日我尉迟一门十四口人死在那老皇帝手里,数年来大正教一众教众各有家眷死于朝廷屠戮,这些啊——”
他说得慢悠悠的,苍老的眼睛眯起来,阴涔涔的,像淬了毒:“我自要从这小皇帝身上着补回来。”
“你倒说得理直气壮。”
林城稳住心神,行至右首的椅子上淡然落座:“你们这些人行走江湖,嘴上说着行侠仗义。灾荒一来,干的就是烧杀抢掠的勾当,朝廷岂能不为那些无辜百姓做主。”
尉迟述却说:“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笑两声:“灾荒之时,那些达官显贵照样顿顿不缺珍馐美味。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为生存争一口吃的,被逼无奈杀了几个人,在你们眼里倒成了滔天大罪了……呵,你口中的那些无辜百姓,不过就是不会武功,若是会,可说不准是谁死在谁手里,你信不信?”
林城不做理会,冷淡地环顾四周,心下仍只在想那解药。
尉迟述见他不言,也不再多说,自顾自地又饮起茶来。
如此静默约莫一刻,一名无踪卫进了屋,扫了眼尉迟述,朝林城抱拳:“大人,顾氏夫妇没见踪影。西侧的一间卧房里……”他顿了顿,“有暗道。”
话音未落,林城拍案而起。
“哈哈,哈哈哈哈——”尉迟述大笑出声,笑音里带着嘲弄与畅快,由内力送出,在厅中震荡。
下一瞬,这笑音便收住,他盯着林城,神情阴狠之至:“你们费了这么多力气……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去告诉那小皇帝,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我们尉迟氏满门都在天上看着!”
语毕,他一口鲜血蓦然喷出,短短一息人就已栽倒在桌上,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林城一惊,即刻上前。旁边那手下同样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茶杯:“有毒?”
“没有。”林城切齿。
尉迟述血色鲜红,毫无异样,死得又突然,毫无腹痛一类不适的症状,没有这样厉害的毒物。
他这是用内力震碎了五脏六腑以致气绝身亡。
林城摇摇头:“将尸体送回京中。备快马,我即刻回京复命。”
“诺。”身侧的手下抱拳,林城转身走出前厅:“你们都留下,搜捕顾氏夫妇。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若抓不到就回京,我们另行商议对策。”
“诺。”四下里的无踪卫齐齐应声。
林城步出门槛,看向押在院中的众人。
凌色在他眸中一扫而过,他想了想尉迟述的死,冷笑:“你们验一验他们的功夫,内力寻常的就罢了。若有武功高强可如尉迟述那般自尽的——”他侧首睇了眼跟出来的手下,“索性直接杀了,取血酿酒,好歹图个痛快。”
话音一落,院中不乏有人已眼露惊恐,老弱妇孺更哭声四起。林城无心理会,提步继续向外走去。
待他走出大正教的大门,快马已然备好,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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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都,宫中渐渐有了些好笑的议论,说顾贵妃身后仿佛长了个尾巴。
这“尾巴”说的正是苏曜。
按理来说,旧宫这边的宫人纵使规矩松散些,这样胆大的议论也没什么人敢多言。但这回,许是这话太过好笑,不觉间竟渐渐传开了。
二月初的时候,齐太嫔得了些好茶,来分与顾燕时,顺便和她说了这事。顾燕时听得心情复杂,午睡时又想了起来,又说给苏曜听。
彼时苏曜正昏昏入睡,听到这话反应了半晌才回过味,嗤地一声笑出来。
接着他也没睁眼,翻了个身,大喇喇地将她抱住:“尾巴就尾巴吧。”他说。
“多难听呀。”顾燕时小声,“是不是要管一管?或者……或者你收敛些,在宫人面前别那么……别那么……”她说到一半不知该如何形容,声音变得更低了,“你知道的。”
他含着笑,脸颊曾在她肩上:“我不,随他们说吧。”
说着他就不老实地凑得更近了几分,脸埋进她身前的那片柔软里,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
“……”顾燕时鼓着嘴,鬼使神差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奇怪哦。
她从未想过要用“身后长了个尾巴”这种话来说他,可宫人们一说,她竟也觉得有些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