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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by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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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今日,她却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阿芙,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月芙停下脚步,转头平静地望着他:“我今日要回娘家。时候还早,郎君近来劳累,不妨多睡一会儿。”
  她的语气与往日无二,令杜燕则的心松了那么一瞬。
  他下意识点头,道了一声“早些回来”。
  月芙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出去,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
  杜燕则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站,只觉空落落的。
  他没回书房,而是进了寝房。
  房里一切如旧,只是看起来变空了许多。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少了些东西。
  矮几上的妆奁不见了,薰笼边一贯叠着的衣裙不见了,角落里用来日常更换的木屐也少了两双,只剩他一个人的——
  屋子里,一切属于月芙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杜燕则悚然一惊,想起方才她那双明显哭过后微红的美目,清晨刚起身的困顿登时消散。
  书案上铺着张纸,他大步过去,低头匆匆扫过,只觉整个人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在盛夏的清晨浑身凉透。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竟是一封和离书!
  杜燕则呆了一呆,脑袋一片空白,随即连仪容也来不及整理,转头便往外奔去,要将人追回来。
  他是想娶公主,可也从未想过真的要抛弃阿芙呀!
  只是,还未等他奔到中堂,东面的廊檐下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站住!”
  杜燕则的脚步一顿,转眼就见赵夫人正阴沉着脸,疾步走来。
  “二郎,你要去做什么?”
  “母亲,阿芙要走,我得去将她留住——”
  “住口!二郎,你真是糊涂!”赵夫人上了年纪的面容间露出几分怒其不争的神色,两边的唇角微微下垂,令面相显得刻薄,“昨日,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知道要为自己的前途考量,怎今日又被她唬住了?”
  她今日本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了,只等着二儿媳过来服侍,可左等右等,总不见人影,想起昨日公主登门的事,便疑心出了什么事,忙遣了春桃来这边看看。
  果然,外头的仆从说,一大早,沈氏就命人开了门,收拾好东西要回娘家。
  如此不告而别,若是往常,她这个长辈的定要大发雷霆。今日,她却觉得走得好。
  “儿啊,她走了,岂不正好?公主是什么心思,咱们都明白。眼下,外头定还有公主的人在,恰好让他们看看你的决心。你若真想留下她,何必急在一时?往后慢慢计较便是了。”
  最后这句话,本是赵夫人为了宽慰儿子随口说的,杜燕则却着实听进心里去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令公主满意,而阿芙现在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一封和离书而已,只要未送官府判决,一切便还没有尘埃落定。
  原本慌乱的心渐渐镇定下来,杜燕则垂在身侧攥紧成拳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母亲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
  梁国公府西侧门外,三辆栽了不少东西的马车停在道边,月芙踏着杌子登上最前面一辆。
  天已亮透了,赶着出坊的人们或徒步,或骑马,或坐车,纷纷往坊门的方向行去。有挑着担子卖胡饼的小贩经过,顿时令空气里也飘起诱人的香气。

  月芙一行人也很快汇入人群中。
  桂娘惦记着她还未吃朝食,忙将方才特意包起来带上的一小碟毕罗从食盒里取出,放到她面前。
  素秋则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娘子,那日送郎君归来的那两个人还在呢。”
  说着,朝街角一处指了指。
  月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那两个穿翻领窄袖胡服的健硕护卫正站在街角,其中一个在向小贩买胡饼,另一个则时不时盯着她们这边。
  想来是奉公主之命,特意留在这儿看着杜家的动静的。那两人行止大胆,一点也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月芙心底涌起一阵不适。
  “不用管他们。”
  这些皇子天孙,生来就站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必掩饰,又哪里会考虑别人的死活?
  马车很快驶出坊门。
  梁国公府位于长安城西侧的金城坊,而沈家的郑国公府则在东侧的崇仁坊。
  崇仁坊紧临太极宫东南角,本是当初中宗为了方便沈家人入宫拜见沈皇后,才特意赐的府邸,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要往崇仁坊去,必得经过纵贯外城中轴线的朱雀大街。
  整整五十丈宽的大街,平时除了重大节庆日,百姓纷纷涌上主街的时候,鲜少拥堵。
  可今日,马车刚刚行到朱雀大街不久,还未及横穿而过,便先停在了路边。
  前方传来一阵鼎沸人声,似乎有许多百姓驻足两侧,正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仆从往前去一看,忙奔回来道:“娘子,前面不能通行,说是楚王要带着河西军的将领们入太极宫。”
  听见“楚王”二字,月芙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几日隐隐听说,驻守在凉州一带的八王赵恒要回京。
  而河西军近来才打了一场胜仗,百姓们早已经传开了,难怪此刻都驻足不前,定是为了一睹功臣们的风采。
  “知道了,咱们耐心等一等吧,不用着急。”
  按大魏律法,楚王是亲王,身份贵重,他们本就应当避让,更何况,还有受百姓们尊敬的功臣。
  外头嘈杂声不断,引得月芙也有几分好奇。
  因为杜燕则的事,她的心情本有些阴郁,此刻却被感染了,也松快了几分。
  提及这位皇子,似乎与她家也有几分渊源。
  年少时,她依稀记得,当初沈皇后还在时,曾为当时还是皇孙的赵恒和沈家定下的亲事,女郎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沈月蓉。
  虽没留下凭证,可当着中宗和许多朝臣的面,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的确是亲口答应了。
  那时,月蓉年纪小,尚且懵懂无知,继母秦氏却欣喜极了。
  如今想来,当时的沈皇后也许已经料到了沈家日后盛极而衰的结局,才会在母子早已失和多年的情况下,依旧逼着圣人答应同沈家结亲。
  不过,八王赵恒和其他的皇子天孙不同。
  他出生时,因为早产,身体极弱,圣人唯恐他夭折,便欲按民间习俗,将他寄养在他人家中。
  其时,恰有一位西域高僧旅居长安,得了圣人的延请,在慈恩寺开坛讲法。为表谢意,高僧告诉圣人,将幼子送入西北军中,直至成年,方可保其度过幼年劫难。
  圣人思来想去,遂忍痛将才出生不久的赵恒送往遥远的龟兹镇,交给时为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的苏仁方看护,后来,苏仁方调任凉州大都督兼河西节度使,赵恒便也去了河西军中。
  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赵恒果然活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留在长安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外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还夹杂着马蹄声和欢呼声,应当是队伍近了。
  月芙仔细回想,除了幼年印象里仓促瞥见过的一张已经十分模糊的,紧绷着的少年的脸,竟再也想不起八王的模样。
  她忍不住伸手去掀车窗上的纱帘,想和路边的百姓们一起看一看这位久未露面的皇子。
  只是,她的指尖才刚触到纱帘,还未及掀开,车外便传来一阵骚动。
  牛绵长的叫声和马高亢的嘶鸣先后响起,伴随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呼声,月芙乘坐的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出了什么事?”她一面尽力坐稳,用眼神示意桂娘和素秋小心,一面扬声问外面的仆从。
  天热,木质的车门没有关严,在晃动中已经朝外开了,三个健仆在前面努力安抚受惊的马儿,另外两个干脆将门拉得更开,道:“娘子,道路拥挤,有田舍郎牵牛而过,惊了咱们的马,请娘子先下来吧,莫伤着了。”
  素秋先跳下去,扶着月芙和桂娘也下了车。
  那名牵牛的田舍郎吓得不轻,赶紧奔过来,在月芙面前扑倒,哭道:“娘子,实在对不住,是我家的牛冲撞了娘子,求娘子恕罪!”
  周遭的百姓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纷纷朝这里看来,田舍郎的牛冲撞了贵族娘子的马车,也不知会不会闹起来。
  田舍郎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沧桑的面孔布满沟壑,月芙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今日路上人多,恐怕你家的牛也受了惊吓,哪里有罪?起来吧。”
  说着,示意仆从上前将人扶起来。
  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楚王来了”。
  月芙一怔,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自觉地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大约半丈宽的道。
  有几名郎君正往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个大约弱冠年纪,穿着一身暗紫色圆领袍衫,腰束革带,上系佩刀,一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肌肤呈现出均匀的古铜色,五官线条清隽而深刻,整个人显得冷硬而肃穆。
  月芙站在原地,不知不觉就将这个人和脑海里那个少年的模糊影子慢慢对上了。
  他应当就是赵恒了。
  作者有话说:
  和离书用了《宋初留盈放妻书》和《赵宗敏谨立休放妻书》。感谢在2021-08-22 23:31:38~2021-08-25 22:3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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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殿下
  赵恒的气质,和月芙见过的长安城里其他的王公贵族都不一样。
  长安是富贵的,安逸的,又充满王气的都城。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贵族们,骨子里都透着一种被玉馔珍馐、金银财帛滋养出来的既世俗,又润泽的富贵之气。
  赵恒的身上,则带着一种少见的质朴和锋利,才弱冠年纪,站在人群里,却让人联想到广袤西北的密林、山峦和风沙。
  这样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他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不起眼的陪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他的身上。
  月芙也同众人一样望着他。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月芙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口猛然跳动了一下,一阵下意识的紧张后,整个人就莫名放松下来,好像遇到了极其信任的人一般,充满安全感。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先唤了一声“殿下”。
  待喊出了口,她又猛然清醒,一面觉得不妥,一面困惑于自己的反应。
  好在,赵恒本就是朝她这边过来的,没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下站定,冲她道:“这位娘子,今日是因我与诸位将士要入太极宫,方才引得道路不畅,并非这位老翁有意冲撞,若损了娘子的财物,我会一力补偿。”
  原来是怕她责怪那田舍郎。
  月芙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车上,有两只箱笼在方才的颠簸中,落到了地上,上好的木料,被地上的碎石磨出了几道划痕。
  她正要回答,方才被搀起的田舍郎便先颤巍巍地替她解释:“殿下好心,方才贵人娘子已经恕了老翁的罪……”
  赵恒看那田舍郎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月芙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随即点头:“蒙殿下关心,本是一场意外,我并无追究的意思,至于财物,也不过磕了一下箱笼,不是什么大事,无需补偿。”
  几名健仆已经走过去,合力将那两只箱笼抬往车上,田舍郎擦着汗也要上前帮忙,却被他们谢绝了。
  眼看方才的混乱已经渐渐恢复秩序,赵恒也不欲久留,冲月芙点点头,道了声“叨扰了”,便转身离去,重新上马,随着那一队将领们继续朝皇城方向行去。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似乎担心因此再惊扰更多百姓。
  路边人群未散,月芙没急着上车,而是站在原地,静静望着街道中央,那道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渐行渐远。
  等上了车,素秋感叹道:“楚王殿下可真是不一样,头一次见到哪位贵人,会因为一个田舍郎的牛亲自下马来问的。倒比金吾卫的人还称职了。”
  月芙笑笑,没有说话,心里依然觉得怪异。
  明明她和赵恒并不熟识,抛开少年时代那远远见过的一两次,两人几乎算是完全陌生的,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甚至是信赖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心里装着事,令脑袋也犯糊涂了。
  桂娘年纪大,想的显然更多,见她不说话,只时不时轻轻皱眉,不由柔声道:“娘子别太担心,郎主是娘子嫡亲的父亲,总是一心替子女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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