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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by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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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非有意,只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面对她时,本就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方才一路都在想着要怎么解释,这才惹她生气,怎么能怪她呢?
  月芙轻轻“嗯”一声,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问:“殿下今日怎会去东市?”
  这话又让赵恒又有些犹疑:“我一早去了太极宫,待朝会散后,像圣上请求离开长安。圣上允了……我便去东市订了些茶、布等物,预备带去凉州,分给那里的将士们。”
  原来是为这个,难怪清早离开时,没告诉她去向。
  月芙猜他定还在想着一个人离开,于是直起身子,坐在他的膝上,双臂圈住他的脖颈,认真道:“方才我还未告诉殿下,今日为何也要去东市。”
  不知怎的,赵恒的心开始砰砰直跳,隐隐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住,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挑了几块厚实的料子送去给相熟的绣娘,让做几身能抵御风沙与寒冷的衣裳,过一阵子,好带去凉州。”
  赵恒呼吸一滞,浑身跟着紧绷起来,问:“给谁做的?”
  月芙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给我自己,还有素秋她们,自然也有殿下的。”
  “你……”赵恒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素来冷静严肃的脸上现出懵懂的神情,“是要跟我一道去吗?”
  “当然。”月芙眨眨眼,委屈不已,“婚仪才过去几日,殿下就已对我厌倦了吗?竟然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赵恒顿时心软不已,搂住她的纤细的腰肢,哑声道:“我只是担心你不愿去而已。你可想好了?那里并非富饶之地,你对所有的人和事也都是陌生的,长久地留在那里,兴许会觉得孤单难过。”
  凉州到龟兹一带,不同民族的往来人口众多,看起来并不荒芜可怖。但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因为战事而流落的人,因为远离家乡,郁郁而终。
  月芙的心中亦感到忐忑。
  离开长安,并非一个简单的决定。从小到大,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东都洛阳。那是年幼的时候,沈皇后还在世,迁去洛阳时,沈家也在随驾之列。
  后来沈皇后仙逝,她便连洛阳也没再去过。
  有太多人一辈子也没离开过故土,更别提去是从最繁华的都城去遥远的边疆。
  但她不想离开赵恒。他救了她,用妻子的身份保护她,她也不能退缩。
  “只要殿下在身边,我就不会孤单。”她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角,坚定道,“既是夫妻,那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一番话说完,赵恒猛地抱住她,用力吻住她的唇。
  淡淡的醪醴香气在口齿间蔓延开,带来一阵微醺。
  初夏的傍晚,清风徐来,送来一阵槐香,渐渐弥散开来。
  晚霞灿烂宛如织锦,从窗边垂进来,盖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
  朦胧之间,月芙的眸中水光潋滟,低低地唤“殿下”。
  赵恒俯身含住她小巧的耳垂,用难得的温柔语调说:“别喊殿下。”
  一阵一阵热气从耳畔拂过,染红了脖颈与脸颊。月芙忍不住微微瑟缩,轻咬住下唇,迷蒙地望着他,好半晌,终于在快要受不住时,模糊地唤了声“郎君”。
  这是第二次。
  赵恒心中升起一簇簇灿烂的焰火,恨不能听她一遍遍地唤。
  情浓之时,他亦覆在她的耳边柔声地唤“阿芙”。
  ……
  夜里,两人梳洗过后,一同坐在庭院里说话。
  赵恒将白日皇帝的决定告诉她:“阿父说,过两日会下旨,封我为河西节度使,不日便可往凉州上任。前任河西节度使就是苏将军,他卸任后,一直未有新人补缺,只留了从前的副将知留后事,想来阿父早已有这样的打算。这几日,我恐怕还有几位相熟的官员要拜访,没有许多时间陪在你身边。你留在家中,若有什么事急着要做,便告诉长史,他会派人替你办的。”
  “嗯,我明白,殿下放心。”月芙被他握着手,认真点头答应,抬眼触及他的视线,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咬了咬唇,慢吞吞地改口,“是郎君……”
  赵恒摸摸她的脸颊,面上闪过温柔甜蜜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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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凉州
  皇帝的旨意很快便下来, 果然封赵恒为凉州都督兼河西节度使,而先前暂为节度使留后的郑承瑜则任观察使。除此之外,还任命贺延讷为河西支度使、屯田使。
  照近些年的惯例, 节度使虽非常设官职, 多由州府都督兼任,但一旦任命, 便会兼理支度、屯田、盐池等民政事务,独揽地方大权,使地方驻军能自给自足。
  然而, 皇帝的这一番安排, 却偏偏将赵恒这个新任节度使手中的民财大权剥离开来,只剩兵权。
  有兵无粮,受制于人。
  人人都看得出来, 皇帝在提防赵恒,又或者, 是在帮着太子提防赵恒——贺延讷是大都护秦武吉的旧部, 而秦武吉是毫无疑问的东宫嫡系臣子。
  赵怀悯恐赵恒心生误会, 朝会散后, 当着许多大臣的面将他叫住,耐心解释,并非不信任他,只是念及他第一次担此大任,身边总要有人帮衬辅佐,这才挑了贺延讷为支度使兼观察使。
  皇帝已离开,周遭还有不少大臣或行得慢, 或借故逗留, 暗中观望这对皇家兄弟的反应。
  赵恒脸色平静, 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冲赵怀悯略一点头,沉声道:“阿父与阿兄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
  “是吗?那我便放心了。”赵怀悯面露欣慰之色,狭长的眼尾越发下垂,仔细打量他一眼,便不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夜里入睡的时候,月芙担心赵恒心中不好受,主动钻在他怀里,摸摸他的脸庞,道:“郎君若觉得难过,可以同我说,我不能帮郎君解决难处,但郎君说出来,总会轻松一点。”

  赵恒一下就知道她口中的“难过”指的是什么事。
  他捏住她的下巴,在红润的嘴唇上轻啄一下,道:“阿芙,你放心,我不觉得难过,都是不难预料的事。”
  月芙却有些不信,在他的胸口蹭两下,道:“郎君,我说的是真的,有的时候,人觉得难过,自己却没意识到。我过去也是这样的,家里没什么人关心我,都顾着弟弟和妹妹……我明白郎君的感觉。”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柔柔,没有委屈、受伤的意思,却让赵恒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温热酸意。
  他当然不是生来冷情,毫无知觉,只是这么多年了,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也许的确是我没有意识到。”他抱着娇小的妻子,手掌抵在她的后脑处,手指插进她乌黑浓密的发丝间,嗓音变得有些干涩,“我早已习惯了。”
  月芙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
  数日后,沈家派人来给月芙送了不少东西,话里话外,似乎希望她能说动赵恒出面,为妹妹月蓉同建平郡王赵仁初的婚事做主,好全了沈家的面子。
  月芙一听便知,恐怕是赵仁初和他的养母英王妃对这桩婚事还有疑虑,想借试探赵恒的机会间接揣摩圣上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再掺合沈家的事,让人将东西统统送回去,什么也没答应。
  也许在旁人看来,会以为她在赵恒面前说不上话,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这些事,赵恒也没有任何要干预的意思,都交给她自己决定,听说后,也只是平静地道一声“知道了”。
  临行前,他带着月芙去了一趟苏仁方府中。
  老将军自致仕回京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一番休养下来,身量似乎变宽了些,一见到夫妇两个过来,饱经风霜的面庞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越发显得和蔼可亲。
  月芙注意到,在苏仁方面前,赵恒才表现得更像一个才刚及冠的年轻郎君。
  养恩与生恩,孰轻孰重,有时谁也说不清。
  他们两个说了许多话,月芙虽只是静静听着,但一点也没有局促和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两个都是不爱让旁人服侍,却会照顾人的。赵恒见她杯中空了,会将茶壶递到她的手边,苏仁方则会慈爱地问她爱吃什么点心,让后厨去做。
  这种关怀,月芙自家中祖母过世后,就再没有感受过。
  午后,二人告辞前,苏仁方将自己用了多年的佩刀赠给赵恒,又让他一个人到院中去试一试,留下月芙一个在廊庑下。
  月芙一看便知苏仁方恐怕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于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等着他开口。
  庭院中央,赵恒和侍卫们站在一起,握着手里的宝刀仔细端详。廊庑下,苏仁方看着他难得意气风发的模样,浑浊苍老的眼瞳中闪过感慨的湿意。
  “他长大成家了,我总算没有辜负先皇后临终前的嘱托。”趁着没人注意,他转向月芙,含笑道,“阿芙,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先前八郎执意要娶你的时候,许多人都十分反对,甚至传出过不少不太好听的传言,可我从头至尾都选择站在他那一边,哪怕我并不知晓你的为人,你可知为何?”
  苏仁方曾出面帮赵恒劝说圣上同意这桩婚事,月芙先前就听说过,却不知其中详情,只好诚实地摇头:“请将军为阿芙解惑。”
  “我相信八郎,不论什么时候,都信他知道分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中意的人,一定也不会让人失望。”苏仁方说着,忽然轻叹一声,仰头望向碧蓝如洗的晴空,“更重要的是,我想站在他这一边。八郎这辈子,选择与他站在同一边的人,太少了。”
  月芙知道,他这一番话,一定饱含深意,也许其中关系到赵恒当初被送离京城的内情,但他没说,她便不会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满心慈爱的老者,目光也渐渐变得复杂而温和。
  苏仁方浑浊的眼珠忽然转向她,用一种充满期望和嘱托的眼神看着她,道:“孩子,八郎同我说过些你的事,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有缘分,盼你们将来能相互爱护、扶持。也盼你……能像我一样,一直站在他那一边,好吗?”
  月芙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老者的殷殷之心,忍不住转头看一眼正收刀入鞘,同两个侍卫说话的赵恒,郑重点头:“好,我一定会一直站在郎君的那一边。”
  “好孩子。”听见她的回答,苏仁方的脸上笑意更深,显得十分欣慰,“西北的气候不如长安宜人,往来的人口也多属不同民族,你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若觉得孤单,可与郑承瑜的夫人作伴,她也是前两年才从中原迁去凉州的,会多关照你的。”
  “好,多谢将军提点,我会记在心上的。”
  不一会儿,赵恒理了理衣袍,从庭中过来,带着月芙向苏仁方告辞。
  老人家满心牵挂,又吩咐送了他们许多东西,将夫妇两个的马车装得满满当当,才放他们离开。
  傍晚,月芙在府中交代长史将他们要带上的行囊一个个清点清楚。
  等这一切都处理妥当,才沐浴上床。
  不知为何,今夜有些闷热,月芙将搭在胸口的一角薄被掀开,起身去够床边的蒲扇,一下一下地扇风。
  “睡不着?”
  赵恒察觉到她的动静,也跟着坐起身,握住她的手腕,抽走蒲扇,把她压回枕头上,又将那一角薄被搭回她的腹部,在她要出声抗议的之前,先一步摇动蒲扇。
  凉风习习,月芙顿时安静下来,拉拉他的胳膊,道:“我不热了,郎君不用扇了。”
  赵恒没回答,重新躺下,放慢手腕摇动的速度,却依旧一下一下慢慢扇着凉风,见她还没睡,便问:“今日在苏将军的府中,他与你说了什么?”
  月芙想了想,本也没打算隐瞒,苏仁方也未说不能告诉赵恒,便一五一十将那几句对话说了出来,又道:“郎君,我保证过的,已经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嗯。”赵恒发出闷闷的笑声,心里暖融融涨鼓鼓的,想起幼时的许多事,道,“将军一直待我很好,我不懂事时,甚至还暗自埋怨,为什么自己不是将军的亲子。现在想来,着实幼稚。人之父母出身,皆由天定。我既生在皇家,便不过心怀怨愤。至少,听将军说,当初母亲一点也不想让我离开长安,她的心中一直有我,阿父、阿兄和阿姊都不曾苛待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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