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荆棘——by一只小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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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彦诺停了很久, 低声道歉:“对不起。”
三个字说的认真, 只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也没有解释失联将近一年的理由。
如果换做是另一个人, 听到这样含糊的回答, 一定会大为恼怒。
可温梦没有再继续发火,甚至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实际上在李彦诺道歉的瞬间,她脑子里就已经完成了接受—理解—忘记愤怒的全过程。
懵懂的爱情总是让人心软,让人情不自禁的为对方找寻借口。
“是不是上课太忙了?得好好吃饭,注意休息才行。”温梦忍不住关心的说,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 不好意思的补上一句,“我也是听别人说你在申请藤校,过程很辛苦。”
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句简短的回复:“还好,已经适应了。”
李彦诺不爱诉苦,事情永远办完了才讲,连困难和曲折都是一笔带过。
温梦听了,心里倒是松快许多,再开口时话尾隐隐上扬:“不管是哥大还是斯坦福,你肯定都没问题的。你想想,我都能考上P大呢。”
看着是在自我否定,实则有那么一点等待被喜欢的人夸奖的小心思。
而对方果真听出来了。
像她预想中的那样,李彦诺说:“做得好,我知道你能行”。
温梦的嘴角悄悄扬了起来:“你也要加油。”
“嗯。”
夏夜的风是熏熏然的,吹多了让人脑仁发烫。又或者不是风在作祟,而是刚刚在火锅店喝下去的啤酒的错。
温梦漫无目的的走着,不再开口,只是倾听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明只是枯燥的咻咻响动,她却像听不腻似的。
一下,两下,三下。
两个人胸膛同时起伏、共振,交织出和谐的节奏。
过了一会儿,快到路口。马路上有摩的驶过,不耐烦按起喇叭:“哔哔!”
李彦诺此时开口:“你在外面吗?听着有鸣笛声。”
“嗯,今天办谢师宴,就来东来顺吃饭了。不过我现在没在饭店里面,在街上溜达呢。”
“谢师宴是咱们班办的?”
“对,曲哲组织的。很热闹,同学们都在。”
——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这句话在温梦嘴边徘徊,在听到对方体贴的回答之后,被她咽了下去。因为李彦诺说:“既然这样,你赶紧回去聚餐吧。别因为打电话耽误太久,让同学们着急。”
温梦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她不愿意。
李彦诺这么忙,要是现在就挂断电话的话,再打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舍不得。
酒精在温梦年轻的血管里燃烧,让她生出难以置信的勇气。眼瞅通话就要结束,她突然大着胆子喊住了对方:“等等,先别挂。”
“嗯?”
温梦握紧手机,掌心出了点汗:“我过几天能不能去……”
去找你。
李彦诺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这句话讲完:“去干什么?”
温梦迟疑了。
在这通电话接通之前,那个直奔美国的疯狂念头还有几分合理性。而现在再看,实在是冒进。一来开销她不一定承担的起,二来还会耽误李彦诺的学习。
既然如今对方肯回复消息,那最好还是慢慢来。至少等他申请上大学之后再见面,才比较合适。
她不能给李彦诺惹事。已经等了一年,她等得起。
于是温梦略加思索,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话更顺畅些:“今天招生组的老师和我说,P大一般大二会有交换项目。我到时候想去美国交流,能不能提前和你请教出国的问题?”
对方答应的很快:“可以。”
“那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都会接吧?”温梦确认了一遍,特意加上附加条件,“当然是在你不忙的时候。”
这种小心翼翼打补丁的方式让李彦诺笑了。气流顺着电波传来,在温梦耳旁震出一片温热。
“我会接。如果上课没接到,下课就再给你打过来。”他说。
空气因为对方的保证而变得松弛。
街口路灯闪烁,刚好一路走过来,温梦已经有些累了。她把后背靠在了灯柱上,水泥表面粗糙,隔着衣服磨人。
但她却觉得心里踏实。
“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许骗人,不许再不理我。”
“不骗人。”李彦诺低声回答,停了下又劝道,“快回去吃饭吧。”
“其实还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气氛实在太好了。好到电话挂断之前,温梦还是决定问出那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
“什么事?”
“你出国之前,不是有话想对我说么。是什么呢?”
电话那头安静了。
很久之后,李彦诺的声线隔着一万一千公里再次响起,低沉且柔和:“等你来了美国,我就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那个夏夜很长,间或有不和谐的蝉鸣。但承诺会闪光,明灿灿的未来在温梦眼前展开,布满柔软的玫瑰花蕾。一脚踩上去,全是数不尽的馨香与甜,让人沉醉。
不管别人怎样,她是一定会信守约定的——谁不信守诺言,谁就是小狗。
温梦才不要做小狗呢。
进了P大,只要好好学习、维持接近4.0的GPA,就一定能拿到交换生名额。而对温梦来说,学习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明年,或者最迟后年,她就可以再次见到李彦诺了。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骑着单车往Santa Monica海边去。夕阳里有苏打汽水的味道,快乐的冒起泡泡。沙滩边上照例有叫卖的热狗车,而烤肠和面包被架在炉子上,油脂直往木炭上滴,“呲”的冒出很多白烟。
温梦会被呛的咳嗽起来,而李彦诺会伸手把她拉得离炉子远一点。
“风是从东北方向刮过来的,站在上风向,才不会被呛到。”学霸就是学霸,连约会都要讲些枯燥的知识点,怪没劲的。
可温梦却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光是想一想,都要微微笑起来——那时她是多么喜欢李彦诺啊,盲目的崇拜关于他的一切。
而这样的场景是如此鲜活,就活在温梦的脑海里,日记里,听到的每一首情歌里,背过的每一页单词里。
她日复一日的想着,记着,念着。再之后,是内疚着,自责着,满怀歉意着。这一切渐渐成了没有信守承诺的那个人心里,一道抹不去的沟壑。
以至于此时此刻,空荡的展馆,喧嚣的雨中。
当温梦时隔多年再次说出那句“你好,李彦诺”时,她总觉得对方会质问一句:“你为什么没有像答应好的那样,来美国找我?”
但李彦诺没有质问她,只是沉默。
似乎回忆被经年的水汽裹住了,藏在庞杂的线索里,叫他一时有些理不出头绪。
半晌之后,水汽散去。
李彦诺抬眼望向她,礼貌的开口:“好久不见。”
初见时那一瞬的震惊已经不留痕迹的散开,此刻男人的眼里平静无波。态度淡然到好像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不管从前有多么失望,现在都没必要再提了。
也对,忘掉才是正常的,忘不掉的是傻子。
“您二位认识?”展馆里突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立在一旁的杨女士左看看、右看看,神情有些好奇:“难不成李律师和温主编是朋友吗?”
温梦看了一眼李彦诺:“我们是……”
李彦诺顿了下,接了两个字:“同学。”
这个称呼一下子将两个人的距离推得极远,却叫人挑不出错一丁点错来。因为他们确实是同学,也只是同学而已。
***
雨真的下起来了。
高教授的办公室在美院小红楼最顶头的那间。那一片都是教授办公区,建筑物年代久远,还保留着苏联五十年代的方正。
廖维鸣和老师谈完事出来,刚好赶上下雨。
本来就是关于一个国际奖项投递的小事,他预计半个小时就能聊完,所以下车的时候没有拿伞。结果现在四面楚歌,只能贴着小红楼往前跑,急匆匆的冲着美院停车场而去。
“这破楼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忒丑。等我毕业了,一定夜里溜回来,把墙上都喷满涂鸦喷漆。还得是Banksy那种,巨牛X的,让院里这帮老头都开开眼!”
——当年念书的时候,廖维鸣身旁有不少这样离经叛道的朋友。每次喝了酒就开始吹牛,又是唱摇滚,又是在雪地里撒野,恨不得把嗓子喊破。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红楼依旧是那样的砖红。
反倒是因为搞艺术不挣钱,那位吹牛的文艺青年不再画画,改行去卖起保险。逢年过节联系的时候,发过来的微信都是:“不买不是中国人!ABC人寿最新推出重疾理赔……”
可见比起恒定的理想,人才是最善变的动物。
离开小红楼之后,上车之前的最后一点路是没有遮挡的。少了楼房和树木,跑得再快衣服也会被雨水打透。
廖维鸣坐上驾驶位的时候,头发已经被淋得垂下来。
他顾不得擦,从兜里拿出手机,给温梦发了一条微信:【雨下得太大了,不好打车。你那边结束了吗?我去接你。】
等待对方回复的时候,他顺手查看了一下其他消息。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拨通了一个号码。
短暂的嘟声后,对面接了起来。
“马会长,是我,维鸣。”廖维鸣笑着说。
对面回应的很殷勤:“廖老师,您好啊。有什么事找我?”
“没什么事,这不我太太今天托您的福去展馆看画了么。前阵子我瞎忙,一直没能好好感谢您。所以今天打个电话,想和您说声谢谢。”
廖维鸣会交朋友、会来事,说的话让人舒心。
马会长立刻爽快的笑了:“哎呀,多大点事。和您之前给协会捐的款比起来,我这简直是举手之劳,小到不能再小了。”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您安排,《夏归》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到的。”
“说来还不太好意思,本来想着给您太太安排VIP的,结果正好有个律师朋友从美国来,也很着急,就安排到一起了。和陌生人一块看展,您太太不会觉得不舒服吧?”
“怎么会呢。”廖维鸣随口问,“律师去看画干什么?是想到时候替人竞拍吗?”
“不是,那个律师说的怪严肃的,又是遗嘱又是协议,我也没听懂。”
“这么夸张?”
“对,不过听说人家在美国那边很有名,叫什么李彦诺,来头还不小。我干脆就让他直接去展馆了,那边资料全。”
“这样啊。”廖维鸣漫不经心的回道。
然后。
等等。
“不好意思马会长,您刚刚说……”
“嗯?”
“那个律师叫什么?”
马会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彦诺。木子李,颜料的颜去掉页,承诺的诺。怎么了?”
三个字被一个接着一个掰开了、揉碎了,落尽廖维鸣耳朵里。
“没什么,我知道了,谢谢您。”廖维鸣笑着挂断了电话。
此刻车窗玻璃被暴雨击打,溅满水痕。雨渍直挺挺往下坠落,拉出一条条哭泣的泪线。
大概是刚刚淋了雨的缘故,温梦早上打好的完美领结此刻有点变形。湿乎乎的贴在廖维鸣脖子上,勒的人喘不上来气。
男人随手把领带扯了下来,扔在了副驾驶位上,发动了汽车。
第19章 Chapter 18 【修】“那你呢……
展馆里。
“您二位也太有缘分了, 看个画都能遇上同学。”杨女士听了刚刚温梦和李彦诺的对话,不禁笑起来。
温梦试图跟着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嘴角扬起时牵扯神经,看上去多少有点僵硬。
李彦诺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言简意赅的把话题引到正事上面去:“目前这幅《夏归》还是走常规拍卖流程吗?”
杨女士点了点头:“对。”
“已经有人询价了?”
“当然,不过具体多少我不能透露。可以说的是, 不止一个。”杨女士显得很有信心。一只手握拳, 朝另一只摊开的掌心上砸下去,做出个一锤定音的姿势, “《春潮》都能拍出880万,这一幅我们预计一定会更高些, 翻倍都不止。”
温梦回过神, 从这句话里面嗅出些有价值的信息。专业性短暂的战胜了复杂的情绪, 她拉开挎包,从里面拿出录音笔:“能不能麻烦您展开讲一讲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