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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与荆棘——by一只小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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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彦诺瞥了一眼廖维鸣。
  刚巧对方也看过来,眼里意味不明。
  两个刚刚针锋相对的人,此刻成了难兄难弟,一起老老实实的站着听起《养生堂》来了。
  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倒是找回点旧日友谊的感觉——当年要是班上有同学逃课去网吧,被马老师逮住了,也是要像这样全班开小会的。一通道理能讲上足足五十分钟,教室里全是暗搓搓的叹气,谁也不敢吭声。
  不过温梦的这节健康课并没有上太久。
  叮铃铃。
  没过多大一会儿,代驾司机就骑着辆小黄车一路摇铃过来,成功的解救了廖维鸣和李彦诺。
  “请问哪位是廖先生?尾号8688?”
  “我是。”廖维鸣赶紧把车钥匙递了过去。
  奔驰发动机被点燃,轰鸣着吞进热烘烘的空气,再震碎了吐出来,瞬间打破微妙的僵持。
  后座的门被拉开,廖维鸣侧过身子:“上车吧?”
  温梦点了点头。
  车里的空调才刚打开,凉爽得有限。真皮座椅被晒了一下午,一挨上去烫得大腿直打哆嗦。温梦小心翼翼把裙摆往下抻,试图隔绝让人不适的燥热。
  廖维鸣紧挨着温梦坐下,降下车窗,对留在外面的老同学说出一句:“我们先走了,回头联系。”
  而李彦诺挥了挥手,眼神从车上离开,沉进黑漆漆的夜里。
  机器是没有感情的,一脚油门下去,就能毫不留恋的往前蹿。冷气从车子的出风口吹出来,带走了温梦脸上的水分。才洗过的面颊变得紧绷起来,成了一层膜,有点干巴巴的刺痒。
  她挠了两把,胳膊被身旁的男人捉住了。
  “别抓了,都红了。”廖维鸣说,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膝盖上,用修长的指头牢牢覆住。
  温梦想把手抽回来:“有点热。”
  可对方不肯。
  不光不肯,还要凑得更近些,额头都抵在她的肩上,含糊的撒起娇:“开着空调呢,一会儿就凉快了。让我靠一会儿吧,今天好累。”
  相处的时间久了,彼此命门都摸得清楚。这招百试不爽,对心软的人最好用。
  温梦果真放弃挣扎,倚在后座上,努力放松僵硬的身体。
  肩膀上传来震动,是廖维鸣再次开口,隐约含着点试探的意思:“刚刚洗手间人不多吗?我看你回来的挺快的。”
  温梦想了想,回道:“人挺多的,要排队。我也是刚到,一出饭店的门就看见你在抽烟了。”
  重点在最后五个字。
  “对不起。”廖维鸣自知理亏,火速闭嘴。
  一路无话。直到半个小时之后,车子驶进地下车库,两个人坐上直达的电梯,进了家门。
  “我先去洗个澡。”温梦把包放下就进了浴室。水雾弥散开的同时,思绪也跟着一起蔓延——她刚刚在车上和廖维鸣撒了谎。
  他和李彦诺的对话,她其实都听见了。
  廖维鸣说,李彦诺不是为了工作回国。而李彦诺说,廖维鸣在为一件事害怕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那段对话里的信息太过饱满,完全超出了温梦的想象,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溅起无数她从未设想过的猜测和怀疑。
  也许应该直接和廖维鸣谈一谈,或者干脆去找李彦诺开诚布公的聊一下过去。
  可无论哪一样,都需要过人的勇气。
  而她偏偏是一个胆小鬼。
  人的接受能力是有阈值的。一旦超出了某个点,就无法处理极端的信息。热水坦率的冲刷过温梦的身体,却迟迟不能给她一个正确的答案。
  洗的太久,手指肚都变得皱巴巴的。温梦干脆关上水龙头,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了。
  客厅里很热闹,响起一阵接着一阵的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个不停。
  ——廖维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的打字。屏幕的荧光映在他脸上,照出明暗交织的影子。
  “你在干什么呢?”温梦一边用浴巾擦头发,一边随口问道。
  对方忙碌的很专心,完全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温梦见他不吭声,于是走近些去看,发现屏幕当中是三个黑体大字:《检讨书》
  下面是原文:“本人抱着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心理,犯下了投机取巧的错误。经过认真反思之后,决定为自己的不当行为,向温梦同志道歉。并且保证从今往后……”
  一篇思想汇报洋洋洒洒写出一千来字,深度剖析自己复杂的犯罪心理。
  “这是从网上抄的?”
  廖维鸣回答的很认真:“不是抄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写的,是我的肺腑之言。”
  停了一下,他看过来,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了?”
  眼睛在本能的释放爱意,想要拼尽一切获取爱人的谅解。
  温梦看着那双眼睛,一瞬间想起什么,微微怔住。
  然后她努力微笑起来:“我没有生气。”说着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快别装模作样的了。检讨书不用写了,洗个澡早点睡吧。”
  一句话大赦天下,罪民说出一句“谢主隆恩”,马上“啪”的把笔记本电脑合上,逃之夭夭了。
  廖维鸣走了,温梦独自在沙发上坐下,占据了他的地盘。
  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过浴巾边缘,感受粗糙的纹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落了下去——她又想起了刚刚廖维鸣的那个眼神。
  廖维鸣会哄人、会看人眼色,是从小学会的本领。
  认识了这么多年,温梦也是今年年初才知道这件事情。
  一月的北京银装素裹,远不是眼下这般酷热难耐。地上一片积雪,晃得开车的人睁不开眼睛。
  廖维鸣掏出墨镜戴上,侧过脸对温梦说:“今年过年你就别留在北京了,自己呆着多没劲。”
  温梦当时正在忙着回复工作上的微信,隐约听出些不对,于是把手机放下了:“你的意思是?”
  “和我回上海吧。”廖维鸣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正好见一下我爸妈。”
  交往中的成年人一起回家过年,一起见家长。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车内陷入漫长的安静。
  温梦没有回答,看起来是不愿意。
  这个事实让廖维鸣有点沮丧,他打起精神、准备讲个笑话把话题岔过去。可就在这时,温梦突然给出了回应。
  “行。”她说。
  轮胎在路面上侧偏了一下,又被快速扳正。一定是因为地面湿滑,而不是握着方向盘的人激动的手抖了些。
  既然定下要回老家见亲戚,总得采购点年货带过去。温梦也是第一次见父母,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按照网上给出的攻略,拉出一个冗长的单子。
  “我看大家都说要买稻香村的点心。礼盒装的那种样子好看,比较拿得出手。”温梦握着签字笔,一项一项和廖维鸣商量着,“你说是选枣泥加桂花的,还是干脆拼一盒京八件得了?”
  廖维鸣凑过来看了一眼,有点震惊:“怎么列了这么多东西?”
  温梦“唔”了一声:“要见长辈,不能空手去啊。哎——你干什么?”
  廖维鸣把单子从茶几上拿起来,方方正正的叠好,塞进兜里:“不用买了。”
  “为什么?”
  “带钱去就行。”
  温梦以为廖维鸣又在和往常一样,开一些她听不懂的冷玩笑。结果出发去机场的那天,廖维鸣真的只带了个背包。里面装了些换洗衣物,轻装简行到了极致。
  温梦有点不确信:“这样真的行吗?”
  对方一脸坦然:“当然行。”
  廖维鸣这人属实不大靠谱,说话办事不知道有几分可信。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在对待家里人这方面,他是有发言权的。
  下飞机之后,温梦先见到了廖维鸣的母亲。
  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戴着海蓝宝戒指。宝石太大、太沉,和温梦握手时,她的无名指颤巍巍的,像是要被戒指压断关节。
  “实在是对不住,我还有个应酬得去,都是维鸣爸爸的朋友,实在推不了。你们在家好好休息,缺钱的话就从保险柜里拿,维鸣知道密码。随便花,不要客气。”留下这番话之后,她坐车急匆匆出门去了。
  温梦有点没反应过来,准备好的台词还有一半卡在喉咙里,人一下子立在原地。
  廖维鸣倒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又或者说,他早就适应了这样被抛下的日子。
  他把背包随手扔到大厅的沙发上,拉起温梦的手:“我带你转转。跟着我,别迷路了。”
  廖维鸣的老家在上海市郊,一幢四层的宅子。
  用这个词绝对不是在夸张,因为眼前的房子真的不能称之为公寓或是别墅,规模大到只能被叫做宅子。
  如果说北京的住所已经足够奢华,那么这间本宅更上了一个台阶,简直堪称是金碧辉煌了。
  大理石地面如同镜面一般,从入户门厅一路铺到四层去。层与层之间有电梯,每个房间都有电话和对讲机。
  二楼的博古架上全是廖父收藏的瓷瓶,不仅有乾隆青花,还有宋汝窑。更多的,温梦也不认识。
  “叔叔是做文玩生意的?”不然怎么有这么多藏品。
  “不是,他是做工程的,铺路盖楼什么的,对艺术品完全不懂。这些都是别人欠了钱还不起,抵债给的。”廖维鸣解释完,关心起民生问题,“你饿不饿,我喊阿姨给咱们煮点面条吃?”
  宅子里空荡辽阔。除了打扫的阿姨和院外执勤的保安,几乎见不到什么鲜活的气息,走路说话时都恨不得带着回音。
  一直等到大年三十当晚,温梦才终于见到了廖维鸣的父亲。他个子不高,笑容满面,是个标准的商人。
  “儿子,你要多照顾着点温梦,人家难得来一次,必须得招待好了。”廖父热情洋溢的寒暄起来,特意嘱咐温梦,“吃好喝好,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这顿年夜饭没有在家里办,而是在五星酒店里包的场子。场内乌泱泱来了很多人,大部分连廖维鸣也不认识。
  “靠窗的那个是远房的二伯父,他边上那个人我也没见过,估计是我爸新认识的哪个朋友吧。”廖维鸣用公筷给温梦夹了一筷子菜,“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他们。”
  话虽如此,有廖维鸣这么个出名的画家在,旁人的话题总是免不了要绕到他身上去。
  “维鸣,最近忙不忙?我那个珠宝城要开了,大厅里留了块最好的位置,就等着你有空给我画一幅,我好叫人挂上去。”有人举着杯子过来敬酒,顺便把提了要求。
  廖维鸣还没开口,父亲先替他张罗了:“没问题,到时候让我儿子给你画个万马奔腾,图个好彩头。他水墨画的特别好,大虾跟真的一样,虾须子都能给画出来。”
  可廖维鸣分明是画油画的。
  还有人说起场面话,恭维着:“老廖,还是你会培养孩子。当初你说送维鸣去学画画,我还觉得这玩意也不挣钱,学它干什么。结果没想到,嘿,还真行。现在维鸣一年光办展览就不少钱吧,比咱们跑工程也不差。”
  廖父被夸的很高兴,转脸问起儿子:“你是不是又要办个什么展览来着?下个月吗?”
  “不是下个月,是八月。”廖维鸣笑笑。
  “哪个月都行——到时候我多叫几个朋友,去北京给你捧捧场。”话说到一半,廖父的手机响了起来,于是他扭头接起电话,“喂,张总,过年好!”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杯盏撞击声不停。
  酒店里全是说话和应酬的声音,本应该吵闹异常,但温梦看向默默吃饭的廖维鸣时,却又嗅出了一丝孤寂。
  上海的冬天一直下雨,屋子里比室外还冷。打开中央空调的话,温度倒是上来了,可鼻子干的要冒火,开加湿器也不管用。
  温梦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气候,犯了鼻炎,一到晚上就开始猛打喷嚏。
  她从茶几上拿起纸巾盒,想抻出一张面巾纸。没想到就连纸巾盒都是大理石材质,摸着凉到人心里去。
  温梦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廖维鸣看在眼里。
  “要是有那种毛线织的套子就好了。”他像是记起什么,随口嘟囔了一句,“套上去,就不冻手了。”

  温梦顿了下:“我妈妈织的那种?”
  “对。”
  温梦的妈妈特别热衷于织毛衣,后来发展成给每样电器都用钩针织出罩子。冬天一到,家里的空调、电视、洗衣机甚至纸巾盒都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温暖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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