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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与荆棘——by一只小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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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温梦在描述这段过去的时候,语气是平和的。但时间往回流转,二十岁的她坐在狭小的客厅里时,心情却无比错乱,头皮紧张得都要皱起来了。
  她急忙掏出手机,想要去联系李彦诺,解释一下自己失约的原因。
  可对方并没有给她机会。
  □□是拉黑的,短信也发不过去。之后接二连三的好友申请,也全部被李彦诺拒绝了。
  温梦不是不能理解李彦诺——整件事里最可悲的地方就在于,她和对方太像了。看到李彦诺的行为,她如同看到了自己。
  几乎不用去猜测,她就能想象出在约定好的那天里,李彦诺一定独自在机场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进港的航班全部走空,一盏盏白炽灯亮起,保洁开始催促,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是我自己说了那么多遍要去,结果一声不吭,就这么消失了一个月。”温梦轻声说,“换谁,谁都应该生气的,拉黑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所以她不怪李彦诺。
  她只是觉得不甘心、觉得不公平。因为明明她已经往前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后这一步,就差了最后这一张机票的距离,一切还是前功尽弃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不懂。
  遗憾和愧疚憋在心里,连同未曾说出口的解释一起,一日日膨胀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成了她午夜梦回时的怅然若失。
  而现在,她终于全都说出来了。
  觉得解脱了吗?
  也许吧。
  毕竟那些话存得太久,已经和肉长在一起。哪怕眼下直接挖出来、抛过去,依旧会有种空了一块的感觉。
  啪。
  一片叶子被风刮了下来,从树梢掉在了胡同的土路上。似是而非的尘土在两个人中间飞起来,让人鼻子发痒、发酸。
  温梦被这点动静惊醒,抬手看了一眼表。
  她和李彦诺在一来一往间聊得太久,竟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温梦问,“我明天还有王宁德的专题要写,你是不是也要回去处理遗嘱的问题?”
  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理应回归平常的日子。
  可李彦诺没动。
  刚刚温梦那番冗长的解释,他一字一句全都听了进去。眼下人被钉在地上,表情是肃穆的,看不出端倪,内里却被悔恨撕扯得不成样子。
  温梦没有察觉,只是掏出手机,低头打开叫车软件。
  她要回家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李彦诺说:“那几年你过得是不是很辛苦?”
  输入目的地的动作停下。温梦顿了顿,轻声回道:“还可以。”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李彦诺坚持道。是他不应该这么固执、这么逃避,像个傻子一样躲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假设里。
  “好啦。”温梦笑了笑,试图缓和沉重的气氛,“我道过一次歉,你也道过一次歉。我们已经扯平了,不用再提了。”
  但显然李彦诺不认可她的说法:“如果……”
  “什么如果?”
  “……王宁德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还能够有机会再遇到宋春娥,你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温梦讶异地看向李彦诺:“不能这样……”
  李彦诺打断了她,又问:“温梦,你相信命运吗?”
  如果曾经是命运让他们离散,那么眼下就又是命运指引着李彦诺回来、让他们在雨天里重逢,把该说的话讲清。
  而李彦诺迫切地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想要挽回那些因为误会造成的伤痕。
  如果这次,换他走向温梦——
  李彦诺朝温梦迈了一步,低声开口:“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这一次,让我陪着你。
  ***
  刮刀落在布上,留下一抹饱满的曲线。靠着对色彩的直觉和长久的练习,厚重的颜料被一点点铺陈开,成了雪白羽翼上小小的阴影。
  廖维鸣后撤了些距离,仔细审视起画上的图案。眉毛不自觉蹙起,似乎是对刚才那一笔很不满意。停顿片刻,又抬手抹去了。
  今晚不是很好的一夜。
  修修改改,反复涂抹,总是不能达到理想的创作状态——也许问题并不是出在技法上,也不是出在构图上,而是画画的人正在思考什么事情。
  叩,叩,叩。
  画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推开一道小缝。
  助理从外面探进头,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外卖盒子:“廖老师,我订了晚饭。”
  “麻烦先放在桌上吧。”廖维鸣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句,“我一会儿再吃。”
  “不行啊,温老师之前专门嘱咐过我,说必须得看着您把饭吃了。不然一忙起来又忘了,回头再生病。”
  廖维鸣握着刮刀的手略微停顿。
  静默片刻,他从画布上侧过脸,决定把刚刚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抛给对方:“问你一件事。”

  助理回答得很快:“是问今天有什么菜吗?叫的颐和居的套餐,都在温老师之前给的单子上。”
  廖维鸣被逗笑了,摇摇头。
  他抛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小赵,你相信命运吗?”
  这一下来得太过没头没尾,颇有点哲学高度,彻底把助理给整懵了:“……啊?什么意思?”
  廖维鸣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助理听明白了。虽然没有太跟上艺术家跳跃的思路,依旧有些犹豫地回答:“相信……吧?”
  “为什么?”
  “因为好多事情解释不了,只能用命运来概括了啊。”
  “比如?”
  小助理看出是要讨论一会儿的架势,干脆把外卖盒子放下,搔了搔脑袋:“比如前段时间,我着急出门,就有那么一天没带伞,结果刚好就赶上下今年夏天最大的那场暴雨,好险没给我浇死在半道上。还有……昨天打游戏的时候,女朋友非要来找我。我一个小时没看微信,结果就挨了一顿骂。廖老师,您说这不是命运,是什么呢?”
  廖维鸣点了点,像是颇为认可对方的说法。他顿了下,转而开口:“筷子是在盒子里吗?”
  哲学讨论总算结束了。
  助理松了口气,连忙拉开外卖的袋子:“对,就在这儿呢。”
  “谢谢,我现在吃。”
  画室的门被关上,屋里重新只剩下廖维鸣一个人。
  今晚的主菜是冬瓜炖排骨,看着清淡,调料加得也不算多,肉却炖得软烂,滋味很不错。这家店他和温梦去过一次,之后得到了养生大师的许可,被特许列入外卖备选范围内。
  温梦特别注重这样的细节——在一起三年,她是真的在规划他们的生活,管理他的健康。
  不管这里面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她是关心他的,毋庸置疑。
  廖维鸣夹起一块排骨,缓慢地咀嚼起来,继续思索起困扰着他的问题。
  按小助理的回答,命运是存在的。
  更通俗一点说,生活中的一切不过只是巧合而已。
  廖维鸣虽然没有反驳对方,但他想了很久,觉得这样说并不对。
  因为如果出门之前,选择多看一眼天气预报,就不会被淋在半路上。如果稍微对女朋友上点心,选择玩上十几分钟游戏就退出来看一次微信,就不会错过女朋友的消息。
  如果……
  在拿到温梦手机的时候,不去选择主动拨通李彦诺的号码——哪怕初衷90%是告知对方,温梦的母亲出事了。那么李彦诺也许就不会产生误解,拉黑温梦的联系方式。
  甚至更早一些。
  “你的iPhone能不能借我两天?”高三的学生会会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我的手机刚才被老师没收了,有急用,特别急。”
  廖维鸣站在十班门口,随手把sim卡退出来。接着把手机丢过去,笑着问:“这么火急火燎的,你要联系谁?”
  学生会会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我女朋友。”
  廖维鸣不感兴趣的挑了下眉:“哦。”
  而对方又说:“我女朋友是你们班的。”
  这回廖维鸣愣了一下:“谁?”
  “曾可欣。”
  廖维鸣听到这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名字,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要帮我保密啊。”高三生又说,“我还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廖维鸣并不是很关心对方的所作所为,敷衍地点了下头。如果不是为了开请假条方便,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和这个学生会会长产生交集。
  事情原本应该到此为止。
  但不久之后,在那个空落落的楼梯间里,廖维鸣意外听到了温梦的心事。少女把爱恋藏得很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朋友面前。
  那是多么坦诚的一颗心。
  而他是怎么做的呢。
  时至今日,廖维鸣依然能够记起当时的那种心情。巨大的嫉妒击穿了他:温梦为什么会喜欢李彦诺?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
  明明他会对她更好,全心全意,从最开始就是这样的。
  廖维鸣不甘心——他太需要这份爱了。
  于是他选择对一些事实缄口不言。
  所以命运的另外一面,也许就是那些在当初看来,微不足道的选择。
  一旦一步踏错,一步选错,从此就会坠进无法自拔的不安之中,陷入无止境的自我谴责。哪怕日后真的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廖维鸣也不敢相信、不敢承认那确实是属于他的。
  这种滋味太痛苦,太煎熬了。
  可廖维鸣没办法逃离,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
  “维鸣,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对吗?”温梦问他,眼底一片诚挚。她一定是听到了他和李彦诺的对话,才会这么说。
  “维鸣,你在害怕什么?”老朋友李彦诺问他,站在温柔的良夜中。
  对于这些问题,廖维鸣都没有办法回答。只能任凭长久的积郁压下来,让人头疼欲裂,无法喘息。
  眼前的排骨色香味俱全,也没有冷掉,廖维鸣却突然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从桌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温梦的号码。
  此时此刻,他无比渴望听一听爱人的声音。
  漫长的嘟声响起。一秒,两秒,十秒,电话始终没有被接通。
  廖维鸣想到什么,眼神沉下来,转而拨打另外一个号码。
  几秒后。
  李彦诺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起:“喂?”
  “温梦是和你在一起吗?”廖维鸣干脆地问。
  而对方顿了一下,平静地回道:“是。”
 
 
第32章 Chapter 31   【修】老友 (……
  手机开始逐渐在廖维鸣掌间发烫, 变得很沉。
  静默片刻,他沉声说:“麻烦你把电话给温梦,我有事和她讲。”
  李彦诺没有动, 也没有出声,显然并不打算按照他的要求行事。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廖维鸣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压住翻滚的情绪, “这总能说吧?”
  他果真得到了一个地址。
  “新厂街183号。”
  画室的门被推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助理正在外面偷偷玩手机, 看见廖维鸣突然出来,被吓了一跳:“廖老师, 您已经吃完饭了?这么快?”
  廖维鸣随意地点了下头, 手里握着车钥匙, 匆匆下楼去了。
  从东二环到北三环,一路上导航都是红色的。车子走了又停,停了又走。短短七八公里的距离, 对于身处极度焦虑之中的人来说, 却像是要开出一个世纪那么久。
  红绿灯交错中, 廖维鸣眼前的马路变得扭曲、狭长。
  阴沉的云彩借由夜色往下垂, 就垂在无尽的长街上。这条街巷通向未知的远方, 如同列维坦画中那样, 满是荒凉。
  唯一的区别, 是道路的尽头并不是《弗拉基米尔之路》里的审判之地,而是胡同口一家很小的静吧。
  廖维鸣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灯光昏暗,老板在断断续续练习的木吉他。工作日的晚上店面冷清,除了吧台边坐着的男人,再看不到第二个客人的身影。
  廖维鸣环顾一圈, 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缓慢地开口:“温梦呢?”
  “你来晚了一点,她刚刚走了。”李彦诺抬起脸,平静地问,“要喝点儿什么吗?”
  他面前摆着两个喝空的shot酒杯,还有两杯没有来得及喝的。杯口闪着润泽的光,龙舌兰的味道沿着玻璃往外涌,辛辣、呛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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