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by沉九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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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爹究竟在气什么是吧?!”
赵姨娘简直恨铁不成钢,快步从外间软榻上拿出一副画像扔到了陆淇身上,教她自己看。
“他近来才千挑万选替你相中了弘昌伯府的世子,前儿还跟我说那年轻人一表人才,正与你相配,可你倒好,给他整一出后院起火!”
陆进廉见着出色的年轻人,心里头一个想到的不是陆雯,而是陆淇。
陆淇这才神色一怔,“可……可我与许承安根本没什么啊,娘你告诉爹爹,我怎么会喜欢许承安呢!”
赵姨娘望着她,一时都觉心累和头疼。
想要告诉陆进廉去,也要现在能见到他的人才行啊!
昨儿陆进廉回府就去了程氏的畅春阁,摆明了并不想看见她们母女,说不得就是在气女儿不争气,为了个白身士子搬弄是非,委实眼界儿太低,失了侯府的脸面。
赵姨娘实在累了,叹一声,“先好好养伤吧,这两天能下地了就先去看看你爹,到时候多在他跟前说说好话。”
陆淇听话闷声应了两句,目送赵姨娘出了屏风。
她自己靠在软枕上,稍动一下就牵扯双腿痛得直钻心,左右思来想去发现无人可怨,索性还是全都归结给了婉婉。
瞧着吧,一次两次能找三哥给她做主,她还能找一辈子不成?
*
程氏定下的进宫日子很快就到了。
宫里规矩重,婉婉先前连着几日跟何嬷嬷学礼仪,累得腰酸背痛,竟还开始期望这天早些到来了,俗称早死早超生嘛。
当今皇后出身靖安侯府,未出阁前,是陆家那一辈唯一的嫡小姐。
当初先帝下旨要为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遴选皇子妃,听闻是圣上彼时长跪承乾殿外,一天一夜跪得晕倒过去,才为自己求来了这门姻缘呢。
得来不易,想来夫妻二人亦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的。
陆家的嫡小姐嫁了过去,而后陆老太爷便为圣上殚精竭虑数年,一路将圣上从寂寂无名的十一皇子,扶上太子之位,再到登基御极成为九五之尊。
皇后也得以从皇子妃成为太子妃,最终母仪天下。
可帝后夫妻之间同床共枕二十来年,却将当初跪宫门时的珍贵情意,逐渐消磨殆尽了。
十几年来靖安侯府如日中天,陆进廉也向来疼爱这个妹妹,所以纵然后宫新人辈出、小打小闹不断,但却从来没人能真正撼动皇后的地位。
许是一辈子被保护得太顺遂,娇生惯养长大,婉婉过往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皇后,多少有些不太好相处。
临走前一天晚上,云茵告诫婉婉,“姑娘面对娘娘平常心即可,在她跟前切忌费心刻意示好,她不喜欢人家跟她说恭维话。”
婉婉头回掩着被子没应声儿。
她心底里说实在的,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皇后是否青睐于她,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又不傻。
翌日进宫,清晨云层阴翳,飘起了雪。
婉婉穿着繁重的宫装,在府门前上马车时,遇上了正要去官署的陆进廉与陆珏。
她是头回穿这样正式厚重的服饰,原本娇小的身子被撑起了端庄的气质,头发绾成极正式的双月髻,珠钗环翠,眉心一朵梅花花钿,妍丽了整张美人面。
婉婉见他在看着她,忙竭力藏起来自己心里那点儿不可抑制的紧张,在府门前福身见了礼,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笑。
“表哥慢走。”
可她的心事从来都在脸上眼里,再怎么藏也藏不住,教人都不必费心去猜都能一目了然。
于是临启程前,车窗外有人敲了敲。
婉婉打开车窗,茂华立在车窗下笑着劝慰句:“爷教小的来跟姑娘说,别怕,只当进去瞧瞧宫墙里的景致便是了。”
嗯?
婉婉狐疑地朝陆珏的马车看了眼,可惜除了已关闭的车门,什么也都没瞧见,也还没等多问两句,程氏已吩咐马车启程了。
她坐在马车里,心思千回百转,双手交握在一起出了一路的汗,直进到宫墙里步行,冷风吹得呼啸,还是止不住的忐忑。
到凤仪宫门前,宫女进殿中通报。
婉婉和程氏一道站在廊下等待宣召,眼角余光已能察觉到周遭有些宫人忍不住在偷偷打量她。
这位靖安侯府表小姐,可比那位宠冠六宫的宁昭仪,还要美多了。
婉婉不太喜欢被人那样不错眼儿地瞧,不自在,幸而不多时,殿里出来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应是皇后身边得力之人,将二人领进了正殿。
凤仪布置鲜少见金石玉器,反倒多花鸟,殿里宫人来往寂静无声,却是几只羽毛艳丽的鹦鹉,站在藤蔓攀附的花架上喊得热闹。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殿中冷不防响起这一声呼喝,婉婉头一遭经历难免心头一跳。
她原低着头,当下也下意识抬眸去看,便见东首的金缎软榻上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鬓边簪一支鸣凤钗,正慵懒倚着软枕。
这殿里能坐着的,除了皇后没有别人。
皇后常日养尊处优,是以作养得极好,面颊饱满肤色白皙,双目大而偏圆却不显幼态,一双丹凤眼眸光锐利有神,和陆雯还颇有几分相似的英气。
她此时手中执一盏玉骨瓷茶盏并不饮,目光袅袅望过来,便是不偏不倚正落在婉婉身上。
四目相接,婉婉忙低垂下长睫,不敢多看。
随着程氏一道行至殿中央,恭敬见礼道:“臣妇/民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慵然抬了抬手教她们免礼,而后便吩咐宫女,“赐座吧。”
*
午时初落雪纷飞,金銮殿上的朝会还有小半个时辰便要结束了。
谏议院东侧存正堂中,陆珏搁置了手中的狼毫,从外唤进来个侍官,递给他一封文牍,吩咐道:“交给中书省张大人,请他今日即刻觐见陛下,商议此法。”
侍官领命,接过文牍便退了下去。
屋中复又静下来,陆珏靠进椅背里抬手揉了揉眉心,长睫微阖,眼前便又浮现出了昨夜梦中的些许画面。
清冷的月光,床前素青的帐幔随夜风缓慢飘荡。
他身前有人柔柔爬伏着,黏人的温软,女孩儿像是猫儿一样地蜷缩在他怀里。
他的胸膛起伏,女孩儿也随之伏动,她就像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昏暗月色中,她似乎醒了,朦胧抬起脸来望向陆珏,一开口,声音变成了一缕化在月光中的烟,缠/绵悱恻地近乎哀婉。
她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不要?
他本该要她吗?
陆珏眉尖微蹙,静静望住她,眸光淡淡,并没有回应。
她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脸颊贴上他胸膛,鼻音酸涩,“我一个人好害怕,哥哥,别丢下我好不好,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容深哥哥,你抱抱我吧……”
绵软的声音带了哽咽,竟是又哭了,滚烫的眼泪掉落在他脖颈上,触感甚至灼人。
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兴许藏了一条江河,一旦哭起来便源源不竭。
“我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却找不到你,哥哥,我好想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她轻轻地摇撼了下他的手臂,陆珏眸中不禁松动,终于抬起手掌,覆上了她纤细的脊背。
手掌下细腰不足盈盈一握,脊背单薄而秀致,微微凸起的脊柱,像是条勾人心弦的锁链。
原来她的开心那么简单,抱一下就可以,她扬起脸冲他笑了笑,露出脸颊边两个浅浅地小梨涡。
她凑过来,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和脖颈,鼻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就萦绕在他颈间,真实地教人都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梦。
也兴许那根本不是梦,而是他的七情六欲。
陆珏睁开眼,眉心仍留有蹙起的痕迹,他起身走到窗边,外头的落雪已将屋顶都覆盖住了,入目一片银白。
他倏忽想起几年前,入宫伴读前夕,那丫头也曾拽着他袖子哭晕过去,当时她若是能说话,是不是也会质问他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因为其实于他而言,只要他想,长久地留下她,也……并非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28号的更新在晚上11点,两章一起奉上,么么哒~
第28章 ·
“娘娘,御书房刚来传话,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在商议紧要国事,今儿怕是不得空来了。”
午时末,凤仪宫的大宫女律容走近皇后,弯腰凑近耳边极低声的回禀了句。
婉婉这会子已在皇后命人赐座奉上茶点后,空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冷板凳。
云茵先前说得一点儿都不错,皇后娘娘眼界儿颇高。
高到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婉婉这号人。
除了最初进殿时,皇后被她的容貌惊艳多看了两眼,而后便再没有理会过婉婉,连一句问询都未曾有过。
领着人来的程氏都觉面上过不去,她来之前可是多次跟婉婉说,皇后娘娘如何喜爱她,想见她呢。
但转念想想,婉婉这么一副美人皮囊,来这一趟本就是给皇帝看的。
拿着自己的由头给丈夫纳美人,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女人是真那么心甘情愿的吧?
皇后原本在同程氏说话,听了律容的回禀,稍觉扫兴。
不能否认皇帝上了年纪后确实越发沉溺年轻女色,先头为了宁昭仪还颇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可眼下瞧着,皇帝从来不是个贪慕美色的昏庸帝王,他心里自有一杆秤,一旦跟国政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在皇帝心里其实颠倒不了。
这厢皇帝确定了不得空,婉婉白来一趟,皇后便没有再留她在眼前的必要。
看了眼婉婉,她已经一个人静静在旁坐好半天了,期间眼睛没乱瞟、手脚没乱动,也没因为觉得无所适从就试图开口插话示好,是个沉得住的性子。
这点倒是教人挺满意的。
皇后遂吩咐律容,“小姑娘家家的坐久了大概嫌闷,找个宫女带她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婉婉听着这话心里顿时一松,当下便隐约猜到皇帝应该暂时不会来了。
她想到早上临走时,茂华特地来传了话说表哥让她安心进宫,难不成表哥早知道陛下今日来不了吗?
可婉婉的脑仁儿不太灵光,并想不通他是怎么能做了皇帝的主,干脆不琢磨了。
这厢律容派了两个宫女领着婉婉,出凤仪宫往御花园去。
皇宫里的花园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这里有的侯府都有,并且因为宫中多喜富丽堂皇,反而少了几分侯府中的雅致韵味。
婉婉觉得没什么好瞧的,有些无聊,所以进去后便兀自寻了个角落里的秋千坐着,晃悠晃悠打发时间。
但她才坐下不久,便只听细雪纷飞间,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声。
“娘娘,您走慢一点,雪天路滑当心摔倒了!”
婉婉立时抬眸望去,她不太愿意碰见宫里的娘娘们,所以想瞧瞧对方是不是朝自己这边来的。
这一瞧,就看见那边积雪的小道上,提着裙子笨拙跑在前头的是个……身形稍微臃肿的宫妃?
“你们太慢了,我要堆个雪人给陛下惊喜,再耽误下去可就晚了!”
话音真是清脆悦耳,只是面容隔着雪雾看不太清。
宫里规矩重,走路迈多大的步子都有章程,婉婉先前学礼仪没少教嬷嬷耳提面命地纠正,眼下自然十分诧异,那是个什么人?
她身旁凤仪宫的宫女倒立刻将人认出来。
其中长脸的宫女轻嗤道:“卖乖扮傻少不了她,也不瞧着自己好几个月的身子,真不怕摔一跤,荣华富贵转眼就成了空!”
另个圆脸的宫女同样刻薄,“摔倒了还不是活该,正说明老天都想收了她呢。”
这俩人约莫没有把婉婉当回事,说话都没有避着她。
婉婉这便听出来,那就是先前跟皇帝去过大金山寺浴佛的宁昭仪,现下后宫里除了这位,旁的也没听说谁有身孕。
婉婉毕竟是皇后娘家出来的,不好跟皇后死对头贤妃那边的人碰面,万一起当众起冲突造成误会,她怕说不清。
所以当下便打算回去了。
谁知她这边脚下才挪步,绣鞋踩在积雪下的树枝上,带出一连串吱呀声,顿时就落了那边的耳。
“是哪位姐姐在那边?”
婉婉走不脱了,无奈回过身去,便见宁昭仪正挺着腰身,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她走来。
她那幅小胆子实在不够用,顿时提紧了一颗心,如临大敌。
原先陆雯都说了,这位宠妃娘娘向来与贤妃沆瀣一气,万一人家待会儿为难她,或者对着她使手段,到头来对皇后娘娘不利可怎么好呀?
婉婉很有自知之明,她好怕自己那四年的短浅见识,应付不来宫里这些心思深沉的娘娘们……
*
皇后与程氏谈完事时,已至未时过四刻。
这两人倒其实还算熟络,皇后早些年未出阁前与陆珏生母并不合,所以对后来的程氏,就谈不上永安长公主对程氏那样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