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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芙蕖——by沉九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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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明明没开口,陆珏却好似全都听见了,目光不经意地望过来,婉婉可就又怂了,赶紧垂下眼睫,不看他了。
  陆珏抹完了药膏,松开她,婉婉忙抬手揉了揉稍微酸涩的双颊。
  他起身去隔间净手,临走时忽又用赶紧的那只手屈指,冷不丁儿在她光洁的脑门儿上敲了下。
  “别舔唇。”
  婉婉被敲得一激灵,粉红的小舌头忙安分躲藏了起来。
  觑着他挺拔的背影转进了屏风后,她细细咂摸了下,那药膏的味道……竟然是甜的。
  此时窗外正有霞光斜映,照出满室温柔。
  隔间隐约传来水声,陆珏还没出来,婉婉心中忽地生念,起身趴到窗边推开窗扉,隔着遥遥一汪湖泊,探身远眺。
  然后她便一眼自对岸濯缨馆的外院廊下,辨认出了正在走动的云茵。
  原来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将对岸尽收眼底!
  婉婉胸怀中陡然猛烈砰动起来,也不知她先前趴在窗口仰望表哥的那些时候,究竟有多少次落入了他的眼里?
  表哥会不会觉得她傻乎乎的?
  因为要是不沾点儿傻,大概没有谁会趴在窗口一发呆就呆一两个时辰的,这想想真是……更丢脸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陆珏出来了。
  婉婉忙收回思绪在茶桌旁坐好,但他提步并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往静室东面的檀木长案去了。
  婉婉伸脖瞧一眼,寻着话头问:“表哥,你今日就是教我来喝茶的吗?”
  喝茶?
  当然不是,陆珏没回身,容色浅淡地唤她道:“过来。”
  婉婉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依言跟着他走过去,走近了才见长案上头放置了几幅卷轴,不知又是什么名贵的画作。
  陆珏兀自落座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从中随手拿起了一卷递给她,说让她打开看看。
  婉婉狐疑不止。
  手上也还是听话地拆开卷轴,展开来看,那是幅画像,纸张瞧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存的很好,画中是个女子,一个与婉婉眉眼间有八分相似的女子。
  可婉婉看得出来,画中女子的神韵与自己并不相同。
  “这、这是……?”
  世上能如此相似的大概只有血亲,她心下其实一瞬间就隐隐有些猜到了,但就像游子近乡情怯,越是临到关头上,反而越是不敢相信。
  所以茫然地望着陆珏,想从他口中听到个肯定的答复。
  陆珏温声道:“这是当年灵州的第一美人,白璐,也就是你的母亲。”
  美人不可方物,才有人私藏了她的画像,侯府侍卫见到画像第一眼,恍然还以为瞧着了府里的婉姑娘,定是错不了的。

  这些年婉婉在梦里都见不到的母亲,此时就在她眼前,这样轮廓清晰,一颦一笑都仿佛栩栩如生。
  母女俩长得那么像。
  婉婉以前不知兀自想象过多少回母亲的样子,却都不知道,自己每日照镜子的时候,其实都看到了母亲的模样。
  鼻尖陡然窜上来一股铺天盖地的酸涩,她长睫颤动带动眼眶温热,目光忙又落到另外两幅卷轴上。
  “那……那这些……”
  手忍不住有些打颤,婉婉把剩下的卷轴全都打开来。
  那里面果然是她父兄的模样,父亲钟缙端方持重,是个蓄着短胡须的文人雅客模样。
  而哥哥钟牧,则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和婉婉有六分相似,画像中是个张扬桀骜的笑脸,略带几分不羁的侠气。
  所以其实她真的有一个亲哥哥,那时梦里的场景在她幼时应该真的存在过,不是她胡乱编造出来的幻想。
  可父兄和表哥明明一点都不像啊,她梦里怎么会那样联想呢?
  陆珏靠着椅背,瞧那姑娘站在长案旁脑袋低垂,目光紧凝着几幅卷轴,眼眶越来越红,嘴角越来越瘪下去。
  这模样,大抵是又要哭了,真是个水做的小人儿。
  “不许哭。”
  陆珏嗓音沉静,哭了他又不知要怎么给她止住眼泪了。
  婉婉紧抿着唇,闻言吸了吸鼻子,肩膀纤弱抽动几许,也在很努力地想克制住。
  可千万般地情绪涌上来,铺天盖地,像是汹涌的激流决了堤,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哪儿是她想控制就控制地住的。
  片刻,婉婉发现实在忍不住,干脆一扭身转过去藏了起来。
  表哥嫌她哭起来丑,那她不碍他的眼还不成吗?
  婉婉背对他虾着腰,双手捂住脸,只余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指缝中流露出来。
  陆珏眸中倒映着霞光,霞光中只有女孩儿娇小的一道身影。
  到底还是将她惹哭了。
  片刻,他好像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单手捏着婉婉肩膀,稍显强硬地将她转了过来。
  陆珏握住姑娘家细细的皓腕,想要将她的手拿开,瞧瞧那张小花猫儿似得脸。
  可婉婉大抵不愿意见人,哭唧唧地哼了两声表示不愿意,捂得更紧了。
  但她那点儿软绵绵的力道又哪里敌得过他。
  注定还是躲不开,双手被拿开,婉婉满脸的泪痕。
  她当真极不愿意再被表哥嫌丑,伤心之余干脆埋首,猛地一头扎在了他胸膛上,双手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裳,不肯撒手了。
  她莽撞冲进来,狠狠地抱住他,借此把自己的脸藏得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
  陆珏的脊背僵住一瞬。
  姑娘家的身子绵软娇小,秀致的曲线却已隐约突显,加之室内温度暖和,她穿得并不厚重,至少比那日在湖边要轻薄太多。
  她的双肩轻颤,陆珏眸中的霞光也随之颤动了下。
  他垂眸,目光无意落到姑娘家白皙的颈项上。
  婉婉的后颈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小小一粒,像是雪地里落入的红梅,无端妍丽又旖旎。
  陆珏抬手覆上她后颈,细细地一截雪颈在他掌下,像是柔柔弱弱地花枝。
  他五指收拢握了握,拇指指腹在她落在婉婉耳后轻抚,“早知这画像又要惹你哭的这般厉害,便不如不拿出来了。”
  话音落,婉婉就不答应,哼唧一声,双手拽着他腰侧的衣裳使劲儿扽了扽。
  她分明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一时没忍住而已,能拿到家人的画像,心里不知多高兴呢,算是喜极而泣。
  陆珏极浅地勾唇,“那还哭,再哭我便将画像收回了。”
  “再一会会儿……”
  过了片刻,婉婉闷闷地声音从他胸前的衣料中传出来,“表哥……为什么人家都能记得,偏偏只有我记不得?”
  脑袋里空空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受,婉婉虽然忘记了和家人生离死别的伤心,可也将从前的美好都忘记了。
  她找不到慰藉,所以就连做梦,也要将表哥想象成自己的父兄,在他那里,她好像可以找到想要的安心和依赖。
  但她还不懂,记得所有的事,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陆珏的掌心覆上她圆圆的后脑勺,语调柔和,“你只是比旁人选择了一个更合适的时间,重新开始而已。”
  婉婉颤动的双肩顿了下,仔细把他的话咂摸了几个来回,眼眶越发酸涩,脑袋越发往他胸膛前钻。
  再哭一会会儿吧……
  陆珏身子向后靠上长案,准她藏起来再脆弱一会儿。
  于他而言,婉婉大抵是心头上一处难得的柔软,恻隐之心他原先没有,看到她的时候忽然生出来些。
  可原来他无意中的一丝恻隐之心,对她而言那么重要。
  这么弱的小丫头,钻进他怀里来,哭得眼尾嫣红,他看着,便也不舍得教她失落了。
  室内一时寂静,只剩下婉婉一丝极细的抽气声。
  湖面的风吹散了室内的静谧。
  直到日头西落,晚霞斜照时,陆珏怀里的动静渐渐消弭。
  不知不觉间,婉婉已将整个身子都渐渐朝他倾靠过来,软绵绵一团扑在他怀里。
  陆珏伸出手掌拖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婉婉闭着眼仍旧毫无察觉。
  这丫头伤心累了,居然站着都能打起瞌睡来……
  陆珏勾唇轻笑,指尖拨了拨她鬓边蹭乱的绒发,顺手又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捏了两把。
  婉婉的额头上被她自己压出一片红印,可见方才是使了多大的蛮力抵着他。
  阁楼中的楼梯轻响,是有人在上来了。
  陆珏将婉婉抱起来,放进宽大的太师椅里,离开了他怀里,她稍微有点不安稳,在睡梦中含糊呓语了句:“表哥,你真好……”
  哪儿好呢?
  她心里总存着众人些微显露的善意,谁对她好一点,她就满心满意地亲近谁。
  陆珏眸光深邃瞧了片刻,从旁取了件大氅盖在她身上,而后走出了静室。
  茂华就等在门边儿,见他出来,低声回禀道:“爷,霍小侯爷方才到访,小的领去淳如馆书房先候着了。”
  但凡跟婉婉有关的事,他总是惯会有眼色的。
  陆珏未曾置喙,临走吩咐道:“你在这儿等着,等她醒了再送她回去。”
  茂华连连殷勤地应了两声。
  送走了世子爷,他伸着脖子往里一瞧,婉婉拢着厚实的大氅,睡得正香。
  大概是做了美梦,嘴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着。
  *
  婉婉醒过来时,天边的太阳都已经落山。
  湖面的风从窗口吹上来,凉嗖嗖地,婉婉身上的大氅就不那么顶事了。
  她睁开眼迷糊了好半会儿,最先还习惯性地唤云茵,但唤了几声儿都没人应,回过神儿才想起自己先前,原本是和表哥在一起的。
  “表哥……表哥你在吗?”
  屋里没点灯,她一到傍晚入夜时分,眼神儿就不太好,放眼望去只觉一片黯淡,什么都看不清。
  又是一连几声儿无人回应的寂静。
  婉婉一向怕黑,颓然靠在椅背里环顾了下冷清的四周,美丽的霞光没有了,温柔的表哥也随之没有了。
  刚才实在不该睡着的……
  心里顿时漫上来一股难以言喻地失落,空荡荡地,难受又没有着落。
  教她想起平时每次在饭桌上,看见云茵打开蒸糕盖子的一瞬间。
  原本被蒸汽充满的糕点,一霎跑空了里头的蒸汽,就变得皱皱巴巴,难看极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也很难看。
  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云茵该着急了。
  婉婉五指抓着大氅深深吸了几口气,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借着窗外对岸的灯火摸索着往门口去。
  才走了没两步,外头有人听着声响,寻进来了。
  “表哥?”
  婉婉眯眼去瞧,茂华忙一笑,“呦姑娘,小的可不敢冒充世子爷,姑娘千万别失望啊。”
  “没有的事……”
  婉婉冒冒失失认错了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这厢茂华进屋,轻车熟路在东侧小立柜里找出火折子点燃了灯笼,火光一亮,婉婉心头的些许不安顿时也消退许多。
  “姑娘走吧,爷吩咐教小的必得送您到濯缨馆门口,方能回去复命呢。”
  他说话夸大其词,婉婉都听出来了。
  依表哥的性子,哪儿可能那么说,约莫就是一句“等她醒了,送她回去”吧?
  不过婉婉没有拆穿他的好意。
  出了蒹葭玉楼,茂华在前头错开小半步挑着灯笼,婉婉朝后望了望月色下的玉楼,她来这里了一趟,原先对于这里诸多的好奇便又泉水一样的冒了出来。
  这地方和表哥一样,看上去总那么冷冷清清的。
  婉婉踌躇了许久,不好直接问表哥的事,遂略显迂回地问:“茂华,你能给我讲讲先夫人吗?”
  茂华提灯笼的手一顿,倒有些为难。
  他不知世子爷与姑娘到了哪种程度,贸然提及先夫人恐怕不妥。
  可再一想,世子爷待姑娘确实多有不同,稍稍提两句应该无伤大雅吧?
  婉婉等了半会儿,还以为他要找托辞退却,已经不打算再多嘴问时,茂华却又开了口。
  “小的也是七岁上才到世子爷身边儿,知道的不多,您权当听个热闹好了。”
  婉婉眸中亮了下,忙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再说给旁人听的。”
  这姑娘说话从来不带拐弯抹角的,茂华听着保证,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他想了想,从最基本的开始说:“姑娘约莫还不知道,先夫人姓柳,单名一个嫣字,乃是前太傅柳鸿钧大人的幼女。”
  婉婉的确是不知道,陆家的祠堂正屋她从没有进去过,这些年也奇怪,并没听府里人提起过先夫人。
  不过听着先夫人的名讳,她倒是想起了先前大金光寺时,表哥的那块儿玉佩。
  现在想想,她是想歪了,那分明是先夫人留给他的。
  “先夫人是出身大家族的闺秀小姐,美得好似仙女一般,仪态举止无一不是无可挑剔,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宽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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