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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芙蕖——by沉九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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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濯缨馆夜里不灭灯,否则婉婉哪怕在睡梦中也会做噩梦,醒来再看到一片漆黑,就会更加惶恐不安。
  但烛火易燃,放在房间里其实不太安全,先前就有一次,火舌被风卷到帐幔上烧起来,幸好值夜的临月警醒,立即就扑灭了。
  于是那珠子送来,云茵自然物尽其用。
  陆珏那日进濯缨馆,她房间是亮着灯的,再细细回想,似乎从前自蒹葭玉楼往对面看,濯缨馆夜里也从未灭过灯。
  他顿住一瞬,再开口嗓音温软,“夜里不燃灯就睡不着?”
  婉婉点点,如实嗯了声,“天黑不燃灯的话看不见,又像是被人关进了黑匣子里,闭上眼睛就害怕。”
  陆珏闻言眉微皱。
  倏忽想起几年前,他进宫伴读前夕,她伏在床前抓着他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试图留住他时,房间里也并未燃灯。
  原来那时候她紧抓着他,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害怕他丢下她一个人,可其实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就像她现在说得,像是被人关进了黑匣子里。
  陆珏原本是拉她出来的那个人,可那天晚上,他又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这倒也难怪后来她一场高烧,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陆珏一时沉静,手掌抚在她圆圆的后脑勺上,隔了片刻,温声哄道:“乖,回去将那颗珠子收起来,我重新给你一颗更漂亮的,嗯?”
  婉婉本身也并无所谓是用珠子还是点烛火,抵着他胸膛闷闷地嗯了声。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稳在侯府西侧门。
  婉婉怕是困极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埋首他怀中做了一茬儿梦,等下马车时抬起,鬓发蹭乱了,整张脸也闷成红红的。
  她睡眼惺忪地犯迷糊,陆珏抬手替她理了理发,带着人先回淳如馆换衣裳。
  换回女装再洗把脸,将面上用作伪装的粉黛全都濯净,婉婉便又恢复成一张粉嫩娇柔的美人芙蓉面。
  婢女给她重新梳好发髻,婉婉对着镜子看见自己一边微红发肿的耳垂,想起马车上那一遭还是会觉得脸热,不过回濯缨馆之前,她总得去跟表哥告个别才行。
  可是不巧,出门问过茂华才知,陆珏回来便被侯爷召去集贤堂了。
  那好吧……
  这会子天色已暗沉,婉婉向茂华要了盏灯笼,没教人送,自己回去的。
  踏进濯缨馆大门,云茵在廊下正焦急地等着她,“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么一整天都和世子爷做什么去了?”
  她是焦心之言,无奈婉婉眼下可不好意思听见人问起这茬儿事,忙不迭地否认说没做什么,埋就要往屋里去。
  云茵赶紧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姑娘等等,先别急着歇息,换身衣裳去瞧瞧大小姐吧。”
  婉婉脚下一顿,“雯姐姐怎么了?”
  云茵叹气,“大小姐今儿从宫里回来就跑到集贤堂与侯爷大吵了一架,而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声不响的,夫人都为此哭过好几回了……”
  今儿是陆雯进宫参选的日子啊。
  婉婉听着这话哪里还肯耽误,赶紧转身直奔如意馆而去。
  陆雯下半晌申时便回了侯府,现下已过戌时,婉婉推开房门时,屋里一盏灯都没有燃,窗户紧闭,四下里黑漆漆一片。

  她这就相当于瞎了,忙回身在婢女手中提过个灯笼照亮,快步穿过珠帘与屏风,而后才在床边脚踏上看到了陆雯。
  寝间里酒气冲天,地上四处都是胡乱扔的酒坛。
  陆雯靠着床沿,醉得几乎快要不省人事,她被须臾一点光亮刺到眼睛,抬手挡了下。
  “……小婉儿?”
  她声音嘶哑,婉婉忙两步过去,先将床的琉璃台点燃,却一霎照出满地狼藉。
  “雯姐姐,出什么事了?”
  婉婉费力抱着她,将人扶到床靠着,一壁拿手帕打湿了给她擦脸,一壁听她仿佛自嘲似得笑了声,“这话你该去问问太子殿下啊……”
  婉婉稍有怔忡,但也敏锐捕捉到了她言语间对萧则称呼变了。
  陆雯醉的稀里糊涂,想起来从袖子里摸出朵簪花,拿到婉婉眼前扬了扬,“你看,这是今天大选上我得的,太子殿下亲赐,好看吗?”
  婉婉动作一滞。
  皇家开礼选秀,赐花……就代表着遣回,太子萧恪选中的太子妃并不是陆雯。
  “雯、雯姐姐这其中是不是弄错了?太子殿下怎么会……?”
  陆雯扬手,像扔垃圾一样把那朵簪花扔地远远儿的,“哪儿会有错,他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的,陆家女赐花、不予留用。”
  “小婉儿,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大选之前却没跟我袒露过哪怕一字半句……在他眼里,只有权势利益重要,我的喜欢根本微不足道,也不值一提!”
  靖安侯府已经出了一位皇后,于现在的太子而言,娶陆雯根本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纵然外都说陆家还要出一只凤,可陆家从没有想过再捧出一位皇后。
  婉婉读书的时候学过一句话“安不忘危,盛必虑衰”。
  只是太子妃人选事关重大,萧恪的一应权衡,事前也必定会与陆珏、陆进廉商议过才对,他们究竟知晓陆雯的心意吗?
  婉婉不能胡乱猜度。
  只是据这些年陆雯的描述,太子与她从来都是私下相会,若逢公众场合,二人本就是表兄妹,亲近一些,旁人又能想到哪里去。
  陆进廉本就并非是个细致妥帖的父亲,连程氏都没能察觉出来的事,他应当就更不可能察觉了。
  陆珏呢?
  他与陆雯这个异母妹妹,想来也没有亲近到万事过问,连她的少女心思都一手掌控的程度。
  陆雯哭着问婉婉,“小婉儿,你说既然他心里从来没有我,那他之前又干嘛对我那么好呢?”
  这话婉婉答不上来。
  她想太子或许是喜欢陆雯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会不喜欢呢?
  可也就只是止于喜欢而已。
  太子待陆雯的种种看似特别的宠爱,婉婉都听她一一如数家珍的说起过。
  比如上元节时,悄悄藏在全盛京眼皮子底下的惊喜,比如陆雯幼时生病,太子不顾宫规礼仪的彻夜陪伴,又比如经年累月,喜怒哀乐都习惯一个和她分享。
  若是没有此间种种与众不同,依陆雯的精明,难道真的全然没看出太子妃之位背后的利弊权衡吗?
  陆雯只是没想到,原来对于太子而言,所有的特别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人心一片方寸之地,才是最难掌握的。
  天黑之后窗外飘起了细雨,春雨缠绵带了几分惆怅,婉婉进屋后没过太久,将陆雯安抚下来,随即唤扶穗她们进屋收拾。
  这夜她没有回濯缨馆,直接留宿如意馆陪着陆雯。
  翌日雨歇,婉婉与陆雯相对沉默用早膳时,程氏与陆老夫人齐齐来露了面。
  程氏昨日想必同样哭了整夜,面容憔悴,现下眼睛一片红肿,近来府上事务又多,教她回显露出心力交瘁的疲累。
  而老夫人更好不到哪里去。
  陆雯坐在桌边心如死灰,只如失了魂儿似得,始终一言不发,好好的女孩子变成这样,做长辈的看在眼里,心都痛得要滴血了。
  老夫人向来身体都不太好,婉婉不忍看祖母伤心,担心届时又引出旧疾,遂主动将陪伴陆雯的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厢又好一番劝慰,才教程氏与老夫人全都安心回去。
  午后未时下朝后,婉婉教厨房做了一桌陆雯常日爱吃的菜,不想才往桌边坐下,陆进廉便踏足了如意馆。
  父女俩昨日刚刚大吵了一架,眼下说话,婉婉当然自觉回避。
  她去偏房取暖,与扶穗说起昨日太子妃大选,扶穗叹口气:“奴婢昨日特意问了,说太子殿下当众将雀翎玉环,赐给了御史府上的李小姐。”
  “李如珍?”
  婉婉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扶穗郑重点,确认就是李如珍,因为官家小姐们一同出来是,李如珍身侧的婢女捧着御赐之物,小心翼翼,并且已经有不少贵女上前道喜。
  那就错不了的。
  只是婉婉记得年中一次闺秀小宴,陆雯言谈间说漏嘴,当着外人的面说了声“怀远哥哥”,当时李如珍根本不明所以,不知陆雯说的是谁。
  天潢贵胄,底下人大多都只称尊称,名讳都不能随口提,更遑论其字。
  所以太子与李如珍之间,亲近定然算不上,但婉婉也不懂太子的心思和朝堂上的事情,不好瞎琢磨。
  婉婉这正兀自琢磨时,茂华刚好从院外带着东西进了门。
  他是替陆珏前来的,“世子爷听闻大小姐病了,教小的送来些补身子的珍稀补品,姑娘近来也受累照看,可得记着顾好自己身子才是。”
  “可惜再珍稀的草药也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婉婉眉尖提不起往常的欢喜,叹气道:“劳烦你替雯姐姐谢过表哥吧。”
  小姑娘的心事大多都藏不住,茂华瞧出来,总要替自家世子爷关怀几分。
  “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要去同世子爷说,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容易闷出心病的?”
  婉婉摇摇,她其实也说不出来个因缘所以,更多的其实是唏嘘。
  廊下冷风刮得簌簌作响。
  婉婉拢起狐裘的领子,垂眸思索片刻,倒想起了另一桩事。
  她问茂华:“我想问问你还记得表哥幼时,逢侯爷荣升大行台尚书令,与大表哥送了相同的贺礼那次,他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这鬼使神差的一笔,倒教茂华稍怔住。
  世子爷先前说过,以往的事勿要拿到姑娘跟前摆弄,但这件,应当是世子爷亲口袒露的。
  十几年前的事了,他也要思索才开口,“这事姑娘自己知道便可,那回……世子爷只得称未曾准备贺礼,宴席后先夫人大怒,罚他在府中祠堂跪了一夜。”
  婉婉闻言,眉尖顿时紧紧地皱起来。
  她还记得原来茂华口中的先夫人,是个仙女一般的人,虽然性子冷却极宽容,下人犯了错都不曾责罚,然而不曾想先夫人待亲生儿子,却竟然苛刻至此。
  婉婉当下一点都不想多问,长呼出一口闷气,将送茂华出了门去。
  这天茂华和陆进廉都走后,下半晌时,大嫂子周氏来如意馆露了个面,她向来性子圆融,从不明着得罪人。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
  陆瑾、陆瑜此时约莫在分析太子此举背后对陆家的态度。
  赵姨娘和陆淇呢,知道陆雯栽这么大个跟,不上赶着来看看笑话都已经算是收敛了。
  婉婉在侯府近五年,到现在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
  陆家众人表面的和睦相安之下,藏着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漠然相对。
  从陆进廉、先夫人、程氏、赵姨娘,到陆珏、陆瑾、陆瑜兄弟间,亦或是陆雯与陆淇姐妹间,无一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
  大选过后第二日,陆珏入东宫觐见。
  此时太子妃人选只能算是初明,还要等祭天大典之后,皇帝择吉日正式下旨赐婚,才能真正算作大局已定。
  然东宫内已四下繁忙,宫人来往步履匆匆,往来还有礼部官员前来请示届时大典礼制。
  常喜在殿前白玉台迎上陆珏,这厢直入正殿,并未等待片刻,太子便先教那名官员退下了。
  “容深来了,坐吧。”
  太子容色并算不得很好,面上稍显憔悴,眼底亦有些发青,似乎昨夜也未曾真的安心入眠。
  他盘膝坐在南边杏黄色的织锦软榻上,抬手示意陆珏在对面落座,又吩咐常喜去奉茶来。
  殿中并未留侍奉的宫婢,陆珏走过去,面上神色冷淡。
  陆珏往常也是这般,喜怒全都不形于色,但今日太子连问都不需问,便心知肚明他这一趟所来为何。
  太子的目光倒并未回避,坐下默然相对片刻,他还是先打开了话头,眉宇间难掩愧疚。
  “阿雯她……怎么样了?”
  “殿下想听什么?”陆珏语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陆雯自宫中归府后,至今失魂落魄,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
  太子闻言语滞,眉头皱得很深。
  昨日大选上,雀翎玉环交到旁人手中那一刻,他明明也看见了陆雯一瞬间苍白的脸色,那时候她心里一片天,大概全都塌陷了。
  太子那时心疼吗?
  自然是心疼的。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妹,从见第一面起就莫名很黏他,喜欢跟在他身后,问他要糖吃。
  后来他不管经历多少落魄失意、风光得意,身边永远都是她在陪着。
  外人面前性子跋扈泼辣的陆雯,对他却是全然不一样的温柔体贴,高兴的时候与他一起笑,低落地时候千方百计逗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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