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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芙蕖——by沉九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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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掷地有声,把小郡王斥得一愣一愣的。
  这一遭听者却不止近前的婉婉与陆雯,几十步远的树荫后,太子与陆珏沉静站了已有片刻,刚好也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未曾现身,勾唇若有所思地轻笑了声,“中书府上的小姐,倒是有几分厉害王法。”
  近侍常喜附和道:“可不是嘛,姜家老夫人、夫人,连带永安长公主个个儿都是女中翘楚,姜小姐跟她们耳濡目染,自然差不了。”
  “那小郡王,殿下可有何处置?”常喜斟酌着又问。
  太子负手转身,“那些话就不要传到母后跟前添堵了,小孩子童言无忌,受过一巴掌长了记性便罢了吧。”
  常喜躬腰应着声儿,退了两步,便打算过去传话。
  一旁始终未开口的陆珏却忽然问道:“她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常喜眯眼想了想,回说:“瞧着方向应是往后山去看孔雀的,那里现下景色正好,奴婢刚瞧着陛下和宁昭仪都去山上散心了。”
  陆珏默了片刻,抬手将腰间的玉佩络子扯断了,交给常喜,“给陆雯身边那个姑娘,教她现在回去重新织一根。”
  常喜一怔,没明白这是有何深意?
  可世子爷都开了口,他哪儿敢多问,捧着玉佩却行退了两步,转身往姑娘们那边儿去了。
  *
  小郡王出言不逊之事,最终便以常喜现身传了太子口谕后,轻轻放过了。
  太子仁善,早有贤名,做出这样的处置并不教人意外,姜蕴遂领着仍有怨气的小郡王恭敬叩首谢了恩。
  常喜传完口谕后并没急着离去,含笑同陆雯寒暄了两句,便从袖子里掏出块儿玉佩,呈到了婉婉跟前。
  “婉姑娘有礼了,这块儿是世子爷的随身玉佩,方才不慎扯断了络子,还麻烦您今儿个辛苦些,替世子爷重织一根络子系上。”
  这话教人听得怔忡,婉婉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接。
  “这会儿吗?”陆雯有疑,“我们正要去玩儿呢,常喜,你别不是欺负我们婉婉性子软吧?”
  常喜忙说不敢,“大小姐您可别折煞奴才了,是世子爷钦点了婉姑娘来办这事,说是姑娘手艺好,奴才就是个传话的。”
  婉婉反正也不想夹在三个人中尴尬,正好寻个借口回去。
  玉佩来回一个转手,姜蕴这才终于将目光认认真真落到婉婉面上,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极细微地蹙起了眉。
  常喜临走又嘱咐道:“有劳婉姑娘了,一个时辰后奴才派人去取,下半晌还有场禅会,届时礼数要周全,世子爷身上的物件儿可不能少。”
  古语有言: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因着常喜这一声嘱咐,婉婉也不敢耽搁,同陆雯告别后便径直折回了自己的斋房。
  云茵未曾想到她去而复返,房里都没教送斋饭来,瞧着便问起来,听她说要织络子,先招呼了两个小婢女麻利去寻织络子的针线。
  但织络子不是多难的事,也不一定非要姑娘亲自动手。
  她记挂道:“姑娘这半天还没用斋饭吧,说织什么样子了吗?我给代劳就是,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下半晌不到天黑怕是回不了府的。”
  “云姐姐,你歇会儿别忙了,我不饿。”
  婉婉摇摇头,坐在桌边喝了口茶水解渴的功夫,她顺手拿起玉佩端详了两眼。
  那玉佩是个常见的圆月形,上好的梨花白玉雕刻成流云百福图案,漂亮且名贵,但相对陆珏的身份而言,倒也算不上多特别。
  只是在婉婉印象中,他似乎常年佩戴的都是这一只,若不是她记混了,那大概就是他委实很念旧。
  小婢女很快取来针线,因是在寺庙里,热心肠的小沙弥因地制宜还赠与了一串菩提子。
  婉婉或许谈不上心灵,但手巧是真的,垂首大半个时辰便织成一副如意络子,其间缀上几颗菩提,不至喧宾夺主,却教玉佩的名贵之外平添几分悯然佛性。
  陆珏一身清贵沉静,应是相得益彰。
  此时距离常喜派人来取还有些时辰,婉婉忙活完倒在窗边的藤椅上,一壁揉着酸疼的脖颈,一壁将玉佩垂挂指尖对着明亮天光晃了晃,眼中不觉漾出笑意。
  玉佩晃荡间,天光一线里,却忽地有道细微的痕迹从婉婉眼前闪过。
  她眨眨眼怔了下,才被好奇怂恿着凑近去追究。
  举起玉佩上下左右查看了许久,婉婉才终于在玉佩底部隐蔽处,瞧见了个精雕细琢而成地印记。
  “嫣……”
  她下意识喃喃出声儿,云茵在旁听得含糊,不由得笑问:“姑娘又自个儿琢磨什么呢?”
  她忙摇头,“没有,刚有些歇迷糊了,说瞎话呢。”
  婉婉的脑子常时不甚灵光,眼下却霎时醒悟得快,这想来是哪位姑娘送给表哥的礼物吧?
  姜小姐的画轴、这位嫣姑娘的玉佩……
  旁人送给表哥礼物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换作她,一本棋谱拖到现在都快落灰发霉了,还没送出去。
  想不及太多,这会儿外头常喜已亲自到廊下来取玉佩了。
  婉婉掌心里摩挲着温润的玉,心底泛出些没头没尾的失落,忍不住撅撅嘴呼出一口气,这才起身出门将玉佩交了出去。
  常喜拿到玉佩便是一通夸,说得这道络子好似天上有地下无。
  他这种人向来都是这习性,嘴里真心假意各掺一半,婉婉也懂几分眼色,倒乐得跟他逗个趣儿,心里还舒坦不少。
  回到太子斋房,常喜脸上还挂着方才逗乐儿的笑,“姑娘年纪不大性子灵得很呢,人也听话、认真,奴才刚过去,那边儿早织好了在等,就是……”
  “就是什么?”
  陆珏拿回玉佩端详了片刻,重新挂在腰间。
  常喜难为地扯了扯嘴角,“想是耽误了去看孔雀,姑娘不高兴了,出门时噘着嘴都忘了收……毕竟女孩儿家家的嘛,都爱凑个热闹。”
  太子轻笑,“瞧,兔子尚有三分气性儿,早说了好端端地,你何必非拘着她。”
  陆珏指腹缓缓摩挲着玉佩的纹路,脑海中一时没想起来婉婉噘着嘴使性子、不乐意是个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1:“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礼记.玉藻》
 
 
第9章 
  婉婉送走常喜不多会儿,便听茗玉说陆雯回来了,比预计的时辰早了不少。
  一问才知,陆雯与姜蕴在山上散心不久,便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圣上与宁昭仪,孔雀都被那边儿的投食吸引了过去,御驾在此旁人也不好多留,只好纷纷回避。
  婉婉听着呐呐哦了声,倒没放在心上。
  老夫人前往觐见皇后娘娘还未归来,她闲来无事,就在偏殿抄写佛经替靖安侯府众人祈福。
  才伏案不多时,云茵从外头进来,问:“姑娘何时同姜小姐熟识的,那边来人说请姑娘过去一趟呢。”
  婉婉不明所以,刚才姜蕴都不愿意搭理她的,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突然转性儿遣人来邀她了?
  她不想去,正打算寻个借口推脱,殿门外就传来程氏的声音。

  “婉婉?”
  程氏踏进殿来,“姜小姐既然寻你说话就快走吧,我正好也要去长公主的斋房,你跟我一道。”
  她是受的永安长公主之邀。
  说实话京中这些人就没有新面孔,但长公主这一遭举动却还是教程氏颇为意外。
  不为别的,只因永安长公主未出降前,就与陆珏生母、侯府先夫人柳嫣乃是极亲密的手帕交。
  程氏自己当年入侯府的目的毕竟不纯,后来又费尽心思才被扶做正室,以至于永安长公主这些年就从没有待见过她。
  但程氏性子圆融,无论长公主是因什么缘由忽然态度大变,秉着总归去看一眼便知的想法,她没有推辞的道理。
  话说到这份上,婉婉也不好再拒绝,便同程氏一道往长公主的斋房去了,路上程氏又殷切嘱了婉婉两句,教她别在人家跟前失礼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婉婉一一应下了。
  进了斋房院门分道扬镳,婉婉由婢女领进斋房时,姜蕴正坐在小桌旁等着她。
  听见门口的声音,姜蕴抬起头看过来,嘴角温柔擎笑,“婉姑娘,过来坐吧。”
  她明明笑起来挺好看的,可也不知为什么,婉婉的脊梁骨,就在那一刹那间凉透了,深觉自己是来赴了一场鸿门宴。
  “姜小姐,不知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蕴瞧出她的不自在,又笑了笑,只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你不必这么紧张,找你来原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的。”
  婉婉满头雾水,她能有什么本事帮姜蕴的忙?
  姜蕴命婢女沏了杯茶水给婉婉,说:“方才赵原口出无状你也看见了,陆雯多少与我生了嫌隙,今日原打算请她交托的信,我便想请你替我转交一次。”
  她说完果真叫婢女递上来了一封信笺,放到了婉婉面前的桌子上。
  “交信……给、给谁?”
  “侯府世子,陆珏,你的表哥。”
  婉婉眼睛里倏忽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
  姜蕴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举一动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凌人气势,仿佛她递过来的不是轻飘飘地一封书信,而是一纸沉甸甸地军令状。
  婉婉片刻没说话,姜蕴话音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她的反应。
  “你应该也知道我与他相识日久,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只是如今碍于礼数规矩,平日倒鲜少能得相见了”
  “姜小姐。”婉婉忽然打断她,“姜小姐不如你还是请雯姐姐替你传信吧,我和表哥不太能说得上话,恐怕反而会误了你的事。”
  姜蕴闻言稍挑了挑秀致的眉尖,显然是将这份说辞只当做她故意推脱的借口,并不接受。
  可婉婉心底就是明确抗拒。
  她头回那么清晰地想回绝,不想作为姜蕴与表哥之间互通心意的桥梁。
  云茵也忙护着婉婉,“姜小姐何必舍近求远,世子爷现下就在前头,您立时派个婢女递过去,都比我们姑娘方便多了。”
  这主仆二人,两句话都不离一个意思婉婉和陆珏平日并算不得亲近,甚至还不如陆雯与陆珏之间熟悉。
  可姜蕴从不信别人口中的说辞,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日陆珏交给婉婉的玉佩,姜蕴听舅母永安长公主说过,乃是陆进廉当初亲手雕刻而成,送给陆珏母亲柳嫣的定情信物,柳嫣生前从不离身,去世后变成了留给陆珏的遗物,有多贵重自是不言而喻。
  可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交到了婉婉手里……这对于旁人而言兴许不算什么,可是陆珏不一样。
  姜蕴不容人拒绝,径直将信笺放在了婉婉怀中。
  “此事我只愿意托付于你,还劳烦你亲手交给容深,舅母与陆夫人现下正相谈甚欢,她们也都希望姜、陆两家交好,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的。”
  容深……她居然能叫表哥的名讳,难道真有那么熟悉吗?
  婉婉多少听懂了姜蕴话里的暗示姜家有意想和陆家结亲,都搬动长公主去与程氏说和了,所以你瞧,这就是封军令状,姜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给她回绝的余地。
  *
  下半晌禅会,皇帝只露面个开头便不见了踪影,只教身边的太监李德全传话,由太子萧恪代替其跪在佛像前,自省了整场。
  礼毕后,常喜搀扶起腿麻的太子,休息片刻的功夫都没有,李德全又传话,说是陛下召见。
  陆进廉向来颇为心疼这个外甥,见状也顾不上避嫌,阔步到近前去,扶住了太子另一侧手臂。
  底下众朝臣看着,这时候甭管是支持太子的、还是另有异心的,心里大多都是一个想法唏嘘。
  天家父子自古只做得一半,但可惜,这道理太子并不是特别愿意去懂。
  就如去年理政期间,皇帝在病中忧心西北边境御敌事宜,太子心存仁孝,便找到陆珏,请他为西北长久以来的军备痼疾谋一个对策,为君分忧。
  当时陆珏两次劝诫他不要贸然露锋芒,然而无果,最后还是只能递上了军备整顿疏议。
  于是年初军备整顿初见成效,西北两军总督上书谢恩,言辞之间大加赞赏太子英明,才以至于皇帝对太子心生猜忌。
  陆珏淡淡朝白石道上慢慢走远的太子和陆进廉看了眼,亲缘血脉,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软肋。
  而陆珏自认没有软肋,也不会有。
  天边的太阳此时已沉进了山坳里,入秋的风吹来已有些凉了,拂动树叶簌簌作响。
  走过一道石门,长言迎面走上前来,“主子,方才老夫人派人传话,皇后娘娘那边已谈妥,说娘娘只是一时急糊涂了。”
  确实是糊涂,但凡脑子还清醒着,也不会挑到婉婉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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