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by沉九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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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赢朝律法,若婉婉一旦真的被按上了罪籍,单凭这一点,也足够教陆珏处境尴尬,更遑论日后他们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罪籍所出子嗣,不得入宗祠、不得考功名,更加不得封侯拜相。
其心何在,昭然若揭。
其实不光婉婉不能放心陆珏,陆珏也同样不能放心婉婉。
灵州也好、盛京也罢,只不过相对而言靖安侯府守卫更森严,淳如馆也比钟宅更安全,可是只要那小丫头没有真切亲近地在他跟前、眼前,他就没有办法真的做到不挂念。
她已经把他的心完全占据了,突然拿走了,胸怀里那块儿就成了空落落的
空了,便想教她来填满,只能是她,也只有她才行。
进寝间时,婉婉已经沐浴完,正坐在妆台前由临月伺候着在擦头发上的水,陆珏走过去,从临月手中拿过巾栉,教人退了出去。
他站在婉婉身后,五指穿过她如缎的长发轻抚,从镜子里看她漂亮的小脸。
素面朝天、清水芙蓉,他的小宝珠真的很美,从小美到大,不怪乎旁的男人总是一见到她就挪不开眼,他如今也是一样的痴迷于她。
夫君不说话,婉婉也没有言语,任凭他宽大的手掌隔着巾栉摩挲在她的三千情丝上。
她从镜子里能看到他的目光,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抱住了他。
“夫君,我舍不得你……”
启程的时辰就在明日午间,两个人自成婚起,还没有分开过这么远呢。
婉婉把脸颊贴在他腰间的玉带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越发对比出他的体温灼热。
陆珏长睫低垂望着她,眸中丝丝缕缕染上情愫,逐渐在烛火照映下变得深不见底,指腹缓缓从她颊边滑落到颈侧,到底没能克制住,躬身掐住她的细腰,一把将人抱上了妆台。
他倾身而来,却没有再动作,只是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喃喃地问:“为夫想要小糖豆,今晚可以吗?”
从前并没有特别问过。
婉婉明白,他是怕她还没有从钟家的往事中调整过来,夫君总是很顾念她的感受,非常顾念。
没有言语,这次换婉婉主动去吻他。
她总是轻柔地、缱绻地,桌上的烛火没有熄灭,清晰地将两个人的爱意映进对方的眼睛里。
从月上梢头到天色幽蓝,时间缓慢得似乎变成了凝滞的沙漏,婉婉身上朱砂勾勒的芙蕖在摇曳的烛火下,盛开了一次又一次,艳丽夺目。
天将破晓时分云收雨霁,陆珏俯身亲吻怀中女孩濡湿的鬓边,听见她嗓音哑哑地问:“夫君每天都会给我写信的,对吗?”
陆珏不舍得教她失望,低低嗯了声,“每天都会给你写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
天光大亮,钟宅内外渐次有脚步声纷杂响起,临月与沉星姐妹俩已在外间收拾回程的行李。
屋内帐幔轻掩,婉婉窝在夫君怀里真不想起身,但时辰已不早了,再舍不得也要离开,况且走之前,她还要前往府衙一趟,同兄长告别。
钟牧现如今仍旧单独在府衙后院关押着。
昨日一天之内,魏国公府的楚怀松派人前来与杨琛交涉过好几次,企图将人重新投入大牢,还放言称杨琛若与靖安侯府串通一气,不日便将上奏陛下明察。
可惜杨琛又怎会是受其威胁之人?
这厢充耳不闻不说,当晚便一封密信加急送往盛京,直将陆珏先前提出的南地盐务缺漏数额的蹊跷之处,一一回禀了圣听。
楚怀松至此便再没有前来纠缠过钟牧之事。
婉婉来到府衙后院,因为昨晚整夜未眠,加之离别在即,使得她精神并不太好,面容有些发白,眼底又略有青色。
眉宇间些微的怅然与低落再被哥哥看眼里,冷不防便教钟牧又难免对陆珏生出些不悦来。
自小疼到大的妹妹,失散多年后再找到已物是人非,成了他人妇,那男人还霸道又强势,两个人站在一起,便越发显得妹妹弱小好欺负。
钟牧皱着眉看陆珏一眼,随即将婉婉招呼到桌边坐下,问:“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
“没有。”
婉婉摇摇头,她毕竟长大了,有很多话不方便和哥哥说,但只看哥哥和夫君之间冷冷淡淡地气氛,也能察觉到二人并不对付。
“哥哥别担心,夫君向来把我照顾得很好。”
陆珏听出来这小丫头在为自己说好话,心里一下子便觉舒坦不少,男人心里那点小别扭生出来的莫名,消除下去得也莫名。
他过来,当着钟牧的面,抬手摸了摸婉婉的后脑勺,“与兄长好好说说话吧,待会儿时辰到了,为夫再来接你。”
婉婉乖巧点点头,目送夫君转身出了门。
这次来与哥哥告别之余,婉婉也是希望自己走后,哥哥和夫君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早日将钟家的罪名洗清。
她拉着钟牧一道在桌边坐,絮絮说了好些与陆珏之间,相识这些年的事情。
钟牧哪儿会听不明白。
只见她说起陆珏便眸中尽是爱慕,心底里自然还是为小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而高兴。
但说到底他是哥哥,不是姐姐,姑娘家的贴心话并说不来。
含笑听了良久,钟牧只得宽慰教她放心,“傻丫头,哥哥当然看得出来那位世子确是个人中龙凤,只是实在舍不得你罢了,大事上如何会与他作对。”
长兄如父,却没能亲自给妹妹的终身大事把关、送妹妹出嫁,难免都会有些刁难妹夫的心理。
婉婉闻言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如小时候一般,钟牧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如今他送你回到盛京也好,只有你安全了,我才都能真的放心,到达之后,记得送信报个平安。”
婉婉郑重点头应下来。
往码头去的路程,钟牧不得去送她了,便是请的宋眠前往代劳。
婉婉临上船前,倒是问过宋眠可愿意与她一道先行前往盛京,毕竟如今宋眠也在众人跟前露了脸,怕心怀不轨之人会对她不利。
然而宋眠摇头。
宋眠在灵州多年,她的人脉可以帮得上钟牧的忙,去查钟家的陈年旧事,是以拒绝了婉婉。
但两人告别时,宋眠倒忽地想起上回摸过婉婉那虚虚实实的脉象,上前来借送行说话之际握住婉婉的手腕,仔细查看了片刻。
可惜仍旧不算明确,姑娘家脉搏过于弱态,体质并不比寻常人。
宋眠诚心待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纸塞到了婉婉手里,嘱咐道:“矜贵的小丫头,做姐姐的没什么好送你,这个你拿着吧。”
婉婉不明所以,打开来才发现是张药方,里头很多药寻常听都没听过。
陆珏在旁,宋眠也不好避讳着他,直说:“这个你拿回去找侯府的名医再瞧瞧,每日晚上睡前喝一碗,侯府家大业大,这里头的东西想必都不难得到吧。”
婉婉这便听明白了,是很名贵的、调养身体的药方。
不过陆珏对她向来大手笔,再名贵的药,也就只是药而已,银钱多少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陆珏直将人送上甲板,婉婉背着旁人时,又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
她全然是被夫君娇惯成如今这幅模样了,真的好不愿意离开他那么远,哪怕知道他们忙完就会回京,还是舍不得得很。
陆珏面对她,总是颇为无可奈何。
他的心但凡不那样坚定,稍许软化半分,只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肯定就要忍不住再将人留下来。
是以不能再拖延了,示意长言吩咐船工即可扬帆鸣笛。
后来站在岸边,目送大船离岸,看见婉婉就站在船舷边望着他挥了挥手,直等江面上风势渐大,要进去了,她转过身,陆珏就知道小丫头肯定又哭了。
她今晚一定也睡不好,说不得要一个人偷偷望着月亮掉眼泪。
所以陆珏提前吩咐了临月,在行李中备了名贵的入眠香,不想她晕船之际,还雪上加霜地睡不好觉。
船行江上的第二日一早,信鸽带来了两人分别后,陆珏写的第一封信。
临月掌握了拿捏婉婉的法子,拿着小小的信纸到她面前,定要她将早膳都吃完,才肯给她看世子爷的信呢。
嗯?
婉婉很有些被人拿住的无力感,但为了夫君的信,还是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粥全都喝完了,然后朝临月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勾了勾手指。
自此后每日清晨,信鸽都会准时送来一封陆珏的亲笔信,从没有过延误。
这次回程没有再靠岸,灵州至丰州路途遥远,婉婉在船上乖乖喝药、乖乖吃饭,一直收到夫君的第十八封信时,大船靠岸。
岸上早有人等候。
陆雯今次是瞒着陆进廉和程氏偷跑出来的。
她从祖母哪里听说婉婉今日会到,正好赶上霍宴这日休沐,便伙同霍宴一道,教他将自己带到了丰州码头。
婉婉刚踏下甲板,便听见前头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那嗓音可太熟悉了。
陆雯趴在远处马车的车窗口朝她招手,婉婉瞧着她就觉亲切地很,目光再挪几分,就还看见马车前头骑马的霍小侯爷。
这两人,眼瞧着是只差一个大婚,便能修成正果了。
婉婉替陆雯感到高兴,快步到跟前,霍宴已率先下马,礼貌冲她微微颔首,又问:“见过小夫人,容深近来在灵州可还好?”
婉婉回了一礼,道:“多谢小侯爷挂念,夫君只是公事缠身,其他一应都好。”
她先前听陆珏提过,宁昭仪的案子如今是这位小侯爷在暗中调查,原是想问问现今结果如何的,可想想还是没有。
自己所知道的已经都给夫君说了,多问也于案情无益。
陆雯在马车里催促婉婉快上来,她积累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呢,大到婉婉是怎么找到的哥哥,小的三哥和婉婉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好奇。
“你快给我讲讲吧,我没事去就祖母那儿看你的信,可你也真是小没良心的,居然一封都没单独寄给过我!”
“唔……”婉婉噎住了下,“那、那我不是知道你肯定会去看祖母的信嘛……”
陆雯闻言忿忿哼了声,慵懒靠着软枕撩了撩头发,片刻,气不过,还跟以前那样伸手过来,揪了把她软软的脸蛋。
这熟悉的手感,简直不要太好。
婉婉耐不过她的蹂、躏,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这次前往灵州的大小见闻,全都事无巨细地讲了陆雯听。
没一会儿,她说得口干舌燥,累了,话题一转,问起陆雯来。
“那你呢,两个多月不见,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说的?”
话还说着,婉婉的眼神儿却已经虚虚地隔着车门,往外头瞥了眼。
陆雯心知肚明,难得认认真真红了脸,“你不都看到了,若是没有宫里那遭事,兴许赐婚都已下来,但看现在,估摸着要等到明年开春儿了。”
“宁昭仪那事?”
陆雯难掩愁容地点头,“你走后过了大半月宫里才传出丧事,姑姑因为她,凤仪宫闭门谢客,我娘先前递牌子都被驳了回来。”
靖安侯府如今的处境,宫里皇后被禁凤仪宫,宫外陆珏在南地处置盐务与钟家旧事,堪称内忧外患。
外头人人都在观望,就等皇帝究竟会如何处置。
婉婉在盛京几年,也算见惯了那些墙头草一般的追捧或贬低,倒比陆雯要看得开些。
她握了握陆雯的手,“放心吧,盛京里有侯爷和霍小侯爷坐镇,灵州那边有夫君,定然都会有惊无险度过的。”
说起这遭,陆雯心里其实有些感慨,没好意思同婉婉说。
靖安侯府接连出事,她原本找到霍宴,跟他说:“如今这样的境况,若有什么意外,我不想连累你家,你我二人还是先划清界限好了。”
可谁知霍宴听着只混不吝一笑,抬手就狠狠敲了下她的头。
“你脑子里究竟进了几斤水,我好歹也是堂堂建兴侯,跟你家联姻不是为了攀附你家,你家低谷,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想趁机甩开我,你想得美。”
陆雯当时就觉得,嫁了这男人,倒也不亏半分。
这厢婉婉回了侯府,淳如馆一切照旧。
她先教云茵派人去给程氏和老夫人都报了平安,时辰已晚,便只等明早请安再露面,又去书房写了两封信笺,分别给哥哥和夫君。
那两个男人碰在一起,莫名便格外计较。
明明都是往盛京的信,问她最近好不好,他们两个人却从来都是分开寄,是以累得婉婉的回信,也得一式两份,分开给他们回才行。
那边长言回府后,便自顾去了陆进廉的集贤堂一趟,料到不久定会有风波。
只没想到那样快。
翌日午间,婉婉才从浮玉居回来倒在软榻上休憩时,淳如馆外院忽然响起陆淇的哭喊声,哭求着说想要见她。
婉婉被从梦中吵醒。
教云茵出去看的功夫,她在屋里已隐约听见了陆淇究竟在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