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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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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思慕握着手杖指着他,笑道:“你再说一遍?”
  禾枷风夷乖巧道:“老祖宗,您总要听听实话的呀。”
  “你说的哪里是实话?”
  “哪里不是实话?你没四百多岁吗?”
  “他们分明刚刚相识生疏客套,你故意喊我过来又添油加醋搬弄是非,谁把你教成个长舌妇?”
  禾枷风夷恍然大悟道:“哎呀,他们并非两情相悦,原来这才是事情的重点!”
  “……”
  禾枷风夷打了个响指,那手杖便又回到了他手中,他扶着手杖感叹道:“老祖宗,怎么能抢病人的东西呢?”
  贺思慕想,没准禾枷风夷前几辈子被她吃过魂火,这辈子来跟她讨债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道:“倒是很会耍嘴,看来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你再捉不到鬾鬼殿主,我便召集鬼兵来去皇宫把他搜出来。”
  禾枷风夷立刻端正了神色,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我私交归私交,毕竟我是吃皇粮的国师,食人俸禄替人消灾,要是放一众恶鬼进南都,那我这国师岂不是玩忽职守?你放心,他在哪里我已经知晓了。”
  “既然已经知晓,还等什么?”
  “老祖宗啊,这里可是南都,是大梁的心脏,世间凡人关系最为错综复杂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像你在边城或者鬼域,哪里能随便行事?老祖宗不是我说你,我时常觉得你这鬼王当得太简单直白了些,都不搞点权术手段制衡之道,亏得你法力高强,居然这三百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贺思慕步子顿了顿,轻笑一声,转过头来道:“不然你来当?”
  见她腰间的鬼王灯发出蓝光,禾枷风夷笑道:“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只可惜我为人太过豁达成不了恶鬼,只好在活着的时候多做点事。你放心,我一定要找个黄道吉日把这事儿办妥了。”
  几年不见禾枷风夷的毛病真是见长,连捉鬼都要挑黄道吉日了。
  看见贺思慕不耐的神态,禾枷风夷立刻露出柔弱的表情,他蹙着那双淡眉说道:“像鬾鬼殿主这样厉害的恶鬼,我手下那些混吃混喝的法师自然对付不了,还需我亲自去捉。可老祖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自然是要挑个鬼气最弱,灵气最盛的好日子下手。不然折损了我的本就不多的寿数,伤了我的身体可怎么办?”
  贺思慕见禾枷风夷苍白着脸色眉飞色舞地说出这段话,心想做神棍都委屈了他,他怎么不去说书?说不定能成为大梁第一说书人。
  眼看终于到了国师府邸,他们迈步进入屋檐下,紫姬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伞。”
  禾枷风夷便回身把收好的伞递给她,文静沉默的美人便拿着伞一起放在了门廊,排得整整齐齐。
  举目望去国师府一切东西都整齐得不得了,没有半点杂乱的地方,桌椅摆设都摆放得规规矩矩,这些东西一旦被挪动哪怕一寸,都会在不久后被紫姬发现并复原。就算碎了个盘子,紫姬都有办法找到一模一样的补上。而且以贺思慕近来的观察看,紫姬力气也不小。
  这主仆二人一个说话停不下来,一个几乎不说话;一个不修边幅,一个整整齐齐;一个弱不禁风,一个身强体壮。
  贺思慕想,禾枷风夷不知哪里找的婢女,和他真是绝配。
  禾枷风夷那句笑话果然没有应验,淋过雨之后的段胥依旧生龙活虎,休息几日便换了套墨蓝色的新衣挑了许多礼物,神采奕奕地登门去拜访王素艺,给她赔不是去了。
  王素艺见他备了厚礼十分惊诧,说着不必如此客气,母亲已跟她说过当日段胥是去追贼寇了,自然是国事更要紧的。
  段胥却摇摇头,他说:“那天我并不是追贼寇,我是看见了我爱慕的姑娘。”
  王素艺闻言愣住,她想着段胥已经心有所属,那备这些厚礼来是要回绝他们王家的么?这种事情按理说应该是他父亲出面而不是他才对。
  只听得段胥接着说道:“王姑娘知道令尊和家父之间的商量罢?在这都城之中,论起婚娶之事总共就这些人家,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
  段胥话说得直白,王素艺便也点点头。
  段胥笑道:“那王姑娘,与我成婚如何?”
  王素艺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段胥。
  初夏明亮的阳光下少年笑容和煦神情诚恳,却好像一面不透光的墙,看不分明。
  “我们聊聊罢。”他这样说道。
  之前王素艺对段胥的认知不过是鼎鼎有名的段家三公子,玉树临风,文采出众又长于骑射。按她那不成器的兄长所说,段胥脾气顶好又开朗,他就没见过这么爱笑的人。不过相处一日是这种感觉,相处一年也是这种感觉,有些乏味。
  或许她兄长并没有意识到,这并非乏味,而是他始终没有能了解段胥,而她也不能。
  段家与王家定亲的事情很快传了出来,成为了南都近来官宦人家的谈资,段小将军本是南都闺中最令人倾心的郎君,引得无数女子扼腕叹息。王素艺也是南都颇有名气的美人,在旁人眼里看来,论身世才貌等等,这二人就没有不相配的地方。
  当然这话也传进了国师府邸之中,禾枷风夷由他的那些小弟子们捏肩捶腿,还捧着碗红枣银耳羹怡然自得地吃着,好一番养生闲适的情景。他一边吃一边道:“老祖宗,你看我那天说什么来着,人家真就两情相悦了吧?”
  贺思慕站在书桌边扶着袖子画画,笔下勾勒出一副蔷薇芭蕉图,她让紫姬提前给她调好了牙绯与青绿,她自己看不出来就凭着感觉在画布上涂抹。禾枷风夷话音落下时,她正好收笔完成了这副画作,并不搭理他。
  禾枷风夷见贺思慕又不理他,便挥手让他的那些徒弟们推下,晃悠到贺思慕身边,望着那幅画赞叹道:“老祖宗,我时常觉得你比我更像个人。紫姬你来看看,这蔷薇芭蕉的颜色哪里像是个视物易色之鬼能画得出的?”
  正在磨墨的紫姬看了一眼画,说道:“好看。”
  贺思慕放下笔,冷笑着说道:“那多半是因为你尤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且不用心,连人都做不好。”
  禾枷风夷知道她是在说儿时她教他画画,他整日推脱来推脱去就是不肯练习,现如今画个符咒都要被她嫌丑。
  禾枷风夷哈哈大笑起来,立刻岔开了话题:“不过说实话,对我们可怜的段小将军来说,两情相不相悦也不重要。他也只能按着他家族和党派的意思去娶妻。”
  贺思慕看他一眼,轻笑一声不予置评。禾枷风夷从她这一眼里看出些不赞同的意味,便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发问:“怎么,老祖宗觉得不是这样?”
  “你不了解段胥。”
  “那若是了解他,该怎么认为此事呢?”
  贺思慕挥手在那画卷上扇着风,让墨迹尽快干透,淡淡说道:“他最擅长假意顺从,可没有人能够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人,那姑娘终归是有让他动心的地方,或者有帮助他实现愿望的能力,他可不会委屈自己。”
  禾枷风夷见她面色平淡语气如常,难得正经地问道:“老祖宗,他要娶妻了,你要失去他了。你不会难过吗?”
  他知道贺思慕之前有过不少爱人,但他是一个也没赶得及见上,出生时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以他这些年的经验看来,他没见过贺思慕对其他凡人有这样的耐心和了解。恶鬼了解凡人是很困难的,便如视物易色的人画画一般。他的老祖宗是人世的护林人,却也没有闲心去了解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
  “他很让我在意。”贺思慕沉默了一会儿,便轻轻笑道:“或许会有罢,不过难过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比他转瞬即逝的一生还要短暂。”
  禾枷风夷安静了片刻,心说老祖宗的感情着实是复杂,他叹息一声又回到他的椅子上躺着,抬起手露出细痩的胳膊。指间一阵眼花缭乱的演算之后,他说道:“只可惜我看最近段胥走背运,朝堂生变,这个婚事且要一波三折,我定的黄道吉日他是赶不上喽。老祖宗,你真的不打算抢个亲吗?”
  贺思慕亲切道:“滚。”
 
 
第60章 邀请
  方先野这日要出府去金安寺祭拜,掀起轿帘正要往里进,步子却停住了。站在一边的仆人何知奇怪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他正想走过来,方先野却摆摆手制止了他,说道:“没事。”
  说罢便迈步走进了轿子里,放下轿帘。何知在外面拉长了音调说道:“起轿。”
  轿子便晃晃悠悠地被抬起来,方先野看着轿子里黑衣蒙面的那位不速之客,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来人扯下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正是段胥。
  他笑眼弯弯道:“事出突然,有人在城外埋伏着你。我且问你,外面四个轿夫你有没有哪个特别中意,想留下来继续给你抬轿的?”
  方先野道:“左前方那个,怎么?”
  “行,那待会儿我保你、何知与他。来刺杀你的是闻声阁的高手——就是洛羡以前待的地方,虽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没把握护太多人。”
  “谁要杀我?”
  “当然是把你视做心腹大患的——我爹。”段胥笑着打了个响指。
  他最近让沉英在家中帮他看着他爹。沉英是个心细的孩子,又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虽然还不具备分析推理的能力,但是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比如管家无意中提到他爹从库里提了一大笔银子,说要修缮老家祖宅却又没了动静。
  ——比如他爹最近经常有信鸽不知与哪边往来。
  他顺着查了查,便查到他爹终于下定决心再杀一次方先野——还是像五年前一样找闻声阁的杀手。
  方先野的目光沉下去,他想了想道:“那我即刻回府,不出城便是。”
  “闻声阁要出手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而且再一再二不再三,闻声阁不接已经失败两次的单子,以我爹的性格绝不会扩大知情者范围。这次再失败他就该消停了。”
  方先野冷笑一声,他一日不死,他这位曾经的“父亲”便一日寝食难安。
  段胥抱着胳膊道:“你已经崭露头角,日后凶险之处更多,需要挑几个身手好的贴身侍卫。在你找到侍卫之前要不先把洛羡从玉藻楼接出来,让她保护你一段时间?”
  “不行,最近朝中正是多事之秋,需要洛羡在玉藻楼的情报。”方先野立刻拒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我正好要找你,马政贪腐案生变,证人翻供了。”
  “太仆寺主簿孙常徳?他难不成说那三千战马不是吃空饷,是真的死于瘟疫?”
  “不仅如此,他还说之前他举报马政贪腐案乃是受人威胁指使,意图陷害太仆寺卿及兵部尚书。翻供应该是裴国公交待下去的,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如今孙常徳已经到了大理寺,在大理寺卿井彦手底下押着候审。”
  “井彦并不属于任何一党,是个刚正不阿的纯臣,他盯着这件事很久了,孙常徳不好糊弄他。”
  方先野却摇摇头,道:“你我皆知,马政贪腐千真万确,但是孙常徳手上的证据有一部分是你伪造的。虽然孙常徳不知道那些伪证出自你手,但是井彦查下去最终很可能会查到你。真假交织,到时候事情便复杂了。”
  段胥双手合拢在唇边,漫不经心地交叠着。
  最开始他们发现马政贪腐和证人时,方先野便说过这个证人并不牢靠需要提防,再加上证据不足,便暂时没有把这事捅出来。
  即便当时在朔州收复时,证据依旧没有收集好,并不是提出此事的好时机,但若错过这个机会云洛两州的作战计划便会落空。段胥离开南都前伪造了一批证据以备不时之需,那时便制造巧合辗转让这些“证据”到了孙常徳手上,以便马政贪腐案事发并能撼动君心。

  孙常徳此时受迫于裴国公而翻供,阻碍调查进行,这些伪证也成了大问题。
  段胥沉默片刻,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爹、杜相和我未来岳丈总不会旁观的,把这潭水搅浑了才好。”
  听着传来城门士兵的询问声,段胥伸个懒腰,说着:“事情我知道了,现下我先救你更要紧。”
  段胥的消息果然没错,出城没多久轿子便一阵剧烈的摇晃,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他嘱咐方先野在轿子里好好待着,便蒙上面掀开帘子闪身出去。下一刻何知和方先野选中的轿夫便被丢进了轿子里,两个人惊魂未定瑟瑟发抖,恨不能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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