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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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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有点冷,在沉英温暖的手上拍了拍,有一些安抚的意味。或许是因为沉英的表情太过于伤心和沉重,段胥反而轻松了起来,他笑意盈盈地开口。
  “再说,我体会过她平日所处的那个世界,太冷寂了。我不希望她这样,她想要五,我可以给她十。”
  段胥的话让沉英哑然,他望着段胥半晌,有些气愤道:“可是现在……现在连五也没有了!小小姐姐都不要了!”
  段胥的笑容淡下去,他说:“是啊,她都不要了。”
  然后仿佛是觉得难受,他抬起手摁着太阳穴,轻声说道:“我好像真的醉了,头有点疼。沉英,我要睡了,你也回去休息罢。”
  沉英最后带着一身酒气清醒地离开段胥的房间,关上房门后他在院里站了很久,烛火摇曳中段胥的影子落在窗户上。段胥这段时间又瘦了,身骨的轮廓看起来甚至有些锋利,他一直撑着额头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去休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段胥突然把烛火吹熄了,影子就融进了一片模糊难辨的黑暗中。
  那一刹那沉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难过极了。
  那个夜晚之后段胥又恢复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伤还没有好全便去了幽州前线,正好赶上禾枷风夷驱鬼的尾声,他到了军营稍微整顿一番便去找禾枷风夷。
  术士施法往往要找个坐北朝南地势高耸的地方,禾枷风夷便挑了幽州中部的行云山,段胥登至山顶时便见那个瘦削高挑的男人站在山顶之上,及肩高的雕花木杖在他的手中运走如飞,划出饱满的弧度,铃铛有规律的发出声响,待声响提升至最高时,一股强劲的风从禾枷风夷的身上扩散开来。
  禾枷风夷在强风中衣袖飞舞,仿佛是个枯枝做的衣服架子,然而作为阵法核心他的力量却不容阻挡地蔓延开来,连结着山下的阵法和各位修士,浩浩荡荡地绵延出去,覆盖了整个战场。
  段胥腰间的破妄剑似有感召,发出轻微的铮鸣声,若是他还能见鬼,大约会看到十分壮阔的情景。
  只是这一套架势做完,禾枷风夷仿佛泄了劲儿般歪下去,被紫姬熟练地扶稳。禾枷风夷身上开始浮现出红色的斑斑点点,嘴里念叨着这鬼气可真是太脏了,还是南都好,老祖宗怎么偏挑这个时候弄这么大的动作,害得他东奔西跑伤身体。
  禾枷风夷能够做到自言自语且喋喋不休,实在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才。段胥走到风夷身边,他今日穿着轻甲玉簪束发,清俊明朗地笑起来,说道:“多谢阁下相助。”
  “职责所在,无需言谢。”禾枷风夷摆摆手,从他嘴里说出这样正经的话,确实会让人感到违和。
  段胥便轻轻一笑。
  他对晏柯的挑衅毫不在意,但是禾枷风夷确实是引起过他的一丝嫉妒。最初是因为风夷和贺思慕亲密的关系,后来明白贺思慕与风夷之间的血缘联系后,那偶尔产生的嫉妒便是因为风夷和贺思慕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譬如这些法术、结界、法力、驱鬼是禾枷风夷的拿手好戏,然而他却不一样,他和思慕说起来,实在是在两个互不干涉的不同世界里生活。
  如果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便不会这么轻易地失去联系。
  段胥看向禾枷风夷,他道:“国师大人,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给思慕,就说我心中有惑,希望再见她一次。”
  禾枷风夷面有愁容,他原本脸色就不红润,带上愁容之后就更惨淡了。他叹息一声,他靠近段胥小声说道:“那禁令可是双向的,不止是我们不能在你面前提老祖宗,老祖宗也不许我们在她面前提你了。你这句话我可以厚着脸皮带一次,不过她应该不会答应的。”
  段胥的目光暗了暗。
  “我们老祖宗是个挺决绝的人,其实之前她对你一直是很纵容的。或许等仗打完了,你可以亲自去玉周城找她。”
  “仗打完了……”段胥重复了一遍,他低声笑起来,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果你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去找她。如果她想见我也随时可以出现,但是我做不到,这真是好不公平。”
  禾枷风夷咳了两声,道:“你最初便该知道了。”
  段胥沉默了片刻,笑道:“我知道。”
  他和禾枷风夷一同下山的时候又吐血了,似乎是这次重伤激发了他的怪病,即便是没有交换五感他也开始会毫无征兆地吐血,并且并不会感受到疼痛。对于不会疼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有时候会觉得抓不住这具身体。
  沉英拿着帕子给段胥擦去唇边的血,段胥抬眼便看见了禾枷风夷。禾枷风夷露出怜悯的神色,指指自己又指指他,说道:“你看,这里居有两个病秧子。段帅你伤还没好就别勉强了,难不成真想像我似的吗?”
  来看风夷还以为这是他受的箭伤所致。
  段胥便笑起来,笑意盈盈道:“阁下所言极是。”
  虽说答应了禾枷风夷不会勉强自己,但段胥显然是个积极认错从不悔改的人,并且向来十分擅长勉强自己,立刻就积极投入了前线的战事中。禾枷风夷完成这次大规模的驱鬼却邪活动便功成身退了,留下星卿宫的一些修士继续在这里盯着情况,那曾经骁勇善战到不要命的丹支士兵终于恢复正常,而且因为鬼气上身的反噬反而战力下降,被大梁士兵一鼓作气打得节节败退,把夺回来的两座城又还给了大梁。
  除此之外,大梁还再接再厉攻下两座重镇。
  段胥大部分在营帐中指挥,但也亲自上阵打了两场仗,由于他声威在丹支都传开了,一看见他丹支军队便有些怵得慌,以至于效果很不错。而沉英跟在他身边则胆战心惊,一边杀敌一边还要做好准备若是他三哥突然不行了把三哥扛回去。
  虽说他三哥就算吐完血也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可能还能把他打趴在地上,他还是担心得不行,小小年纪觉得自己都要愁得长皱纹了。
  祸不单行,幽州战场这边战事进行到关键时刻,洛羡突然给他们来信。沉英打开那纸条脸色就变了,对段胥道:“三哥,皇上再次晕厥,半月未上朝,目前……生死未卜。肃王殿下调禁军封锁了皇宫,纪王殿下以担心皇上安危为名带着岱州、顺州、益州三州厢军围了南都,南都……乱了。”

 
 
第89章 不归
  当年发生在丹支的事情,几乎是换汤不换药地在大梁身上重演了。如今朝中最有可能成为储君——或者下任皇上的便是肃王韩明礼和纪王韩明成,因为废太子谋逆之事储位成了皇上的心病,这些年皇上一直拖延立储之事。
  如今皇上晕厥,大部分臣子都不知道皇上是生是死。肃王率先一步控制了皇宫,纪王便索性围了南都,腥风血雨一触即发,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在皇室不是什么新鲜事。
  段胥双手交叠放于唇下,他问道:“先野怎么样了?”
  “南都的消息被封锁,已经传不出来了。”沉英看着字条,回答道。
  他抬眼看向段胥,说:“洛羡姐姐还说,纪王包围南都前,皇上下诏命你即刻率兵回南都,除逆臣护王都。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快马加急,估计十日之后便能到这里。”
  段胥轻笑一声,淡淡道:“除逆臣?语焉不详,我可不想卷入这皇位之争中。他使者跑死七八匹马就能来我营中,我整顿军队回去至少半个月,能赶得上什么?”
  他铺开一张纸,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这里是南都,岱州、顺州、益州三州厢军都被调去包围南都,这三州无可用之兵。然而在乾州还有李泽的长明军驻守,奚州也有一支丰南军,这两军并无战事且离南都的距离与我相当,到底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调我回去不调他们?”
  沉英凑过去看着,这两支军队都多年不经战事,吃空饷的都不知有多少了,便道:“这两支军队战力恐怕……”
  “纪王和肃王的军队就能好到哪里去?这两支军队好好整整也足够了。”段胥放下笔,道:“现下齐州的粮仓在我们手里,战马有云州兵器有洛州,我拥兵在外,无论是纪王还是肃王都不敢动段府,那南都乱关我什么事?我现在撤军就是把这半年来的所有战果拱手相让,我才不回去。”
  “……”
  沉英就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他三哥这样把大逆不道之言说得理直气壮。段胥的言下之意不就是——皇上是死是活我才不关心,换人做我也照样打我的仗。
  这种话说不定段胥真能说出口。
  “可是皇上已经下诏了,使者也在路上,三哥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段胥抱着胳膊看了那随手画出的地图一会儿,说道:“从南都到幽州路途遥远,使者一路颠簸难免发生意外,不幸遭人劫掠丢了诏书和兵符,也是有可能的嘛。”
  沉英对上段胥笑意盈盈的目光不禁一哆嗦,便听段胥说道:“这话你跟洛羡讲一遍,让她好好安排一下。”
  沉英汗涔涔地答应下来。他时常觉得哪一天他三哥一挥大旗说要反了,他都不会觉得惊讶还会跟着干。他三哥哪个王都不尊,大概也就只尊鬼王殿下。
  待沉英离开营帐,段胥低头看着那地图,轻轻一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种权位之争十年之内就上演了两次,她怕是见得太多,都要看腻了罢。”
  腻了。
  这样的可能在他的心头滚过,他很快地收拾起来即将沉郁下去的感情,折好那张草图再拿起新的战报看。
  这些都是好东西,能够让他暂时忘记很多事情。
  而南都上空正被阴云笼罩,满城百姓人心惶惶,平日里热闹的街头看不见几个人影。人们小声交谈着,时不时就望向皇宫,猜测着即将发生的灾难。
  方先野从金安寺的大殿内走出,一路向西走绕到殿后偏僻的厢房去,那里一般是给客居于此的信徒们修行参悟用的。皇上晕厥之后一直没有上朝,皇宫戒备森严,他原本在礼部也只是领了一个闲职,便索性告了假去金安寺里避避风头。
  这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谁觉得不妥,阴云之下人人都想着要自保。
  刚出正月没多久,天气还冷着,方先野从屋檐下经过,呼吸之间水气化为白雾。但是地面和树梢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绿意,春日将近了。
  他走到一处安静无人的屋舍旁,轻轻叩响门扉。
  “谁啊。”里面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方先野。”
  便有人走过来打开了门,方先野踏入门中。开门之人乃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者,身矮略略发福,走路不疾不徐声音尖细,是个长居宫中的宦官。
  方先野看了一眼塌上躺着的人,低声道:“赵公公,皇上又睡了么?”
  赵公公也压低了声音,愁眉不展道:“皇上一天就只能醒两三个时辰,咱家担心得饭也吃不下。”
  这处佛寺中的屋舍十分简单,只有床榻和两张桌子。榻上躺着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身骨高大,面色苍白倦怠却透出几分威严之气,正是当今圣上。
  朝文武连同肃王和纪王都没有想到,生死未卜的皇帝陛下正在金安寺里。
  方先野卷入此事之中也纯属偶然。他此前在云洛边境,回来之后又因为诗会之事获罪被降职,因而并未参与储位之争。皇上在朝堂上晕厥后肃王封锁了皇宫,他便和所有人一样不知皇上的真实情况如何。但前几日他照例去金安寺上香时却被主持松云大师叫住了,松云大师面色如常地说想请他帮个忙。
  谁知这个忙便是把昏厥后又醒来的皇上偷偷运进金安寺里。
  松云大师年少时曾在宫中待过一阵,那时便与皇上交好。此番宫中生变,皇上既不能相信肃王也不能相信纪王,便暗中联络松云大师,秘密逃离王宫来到金安寺中。
  只不过皇上也没有想到松云大师会把方先野叫来帮忙。
  那时松云大师转着念珠道阿弥陀佛,说方先野虚怀若谷聪慧机敏,年轻人难得有这样的心性,值得相信。果然是化外之人,天大的事情也能说得心平气和。
  那时皇上看着跪拜于地的方先野,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由松云去了。
  此时榻上的皇上慢慢睁开了眼睛,赵公公喜道:“皇上醒了!”
  皇上混沌的双眸转了转,落在了方先野身上,便渐渐清醒起来。他淡淡道:“方爱卿来了。”
  方先野行礼道:“启禀皇上,臣带些药材补品来。”
  皇上伸出手,赵公公立刻去扶住皇上,帮助他坐起身来靠着床背,又给皇上塞好手炉,照顾得很妥帖。
  皇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方先野,说道:“我记得,你是姚建河的学生。”
  正二品尚书右丞参知政事姚建河,便是朝官口中尊称的裴国公。
  “臣自幼失怙,赴南都赶考一路坎坷,幸得姚大人赏识收留几日。姚大人之学问未曾习得十之二三,愧称学生。”方先野不卑不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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