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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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并没能看出来段胥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能针对热症开了药方。段静元喊丫鬟将药煮好端来想要喂给段胥,但段胥却紧闭着唇,只要闻到药的味道就下意识转过头去不肯喝。
段静元急出一身汗来,却突然察觉到熟悉的阴冷气息。她喂药的手顿了顿,对自己的丫鬟道:“你先下去罢,我自己来就好。”
丫鬟应声退下。
段静元余光里便看见了红色的衣角。贺思慕背着手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床榻上的段胥身上。
“他怎么了?”贺思慕问道。
“不知道……大夫也看不出来,只是说……三哥身体很虚弱。”段静元小声回答。
贺思慕抬手将一个药丸丢进段静元手中的药碗里,然后端着药碗走到了段胥身边坐下。
段静元有些着急,阻拦道:“你丢进去的是什么东西?”
“找仙门要的灵药,吃不死人。”
“你……为什么来找我三哥啊?”段静元将信将疑。
贺思慕抬起眼睛看了段静元一眼,淡淡道:“是他托人说要见我一面的,我来,便算是见过了。”
说完她便舀了一勺药汁出来,放在段胥的唇边:“张嘴,喝药了。”
段胥皱着眉偏过头,他早就烧到神志不清,此刻本能地厌恶药的苦味,任谁说他也不张口。
贺思慕低声道:“还是这么怕苦,有蜜饯吗?”
段静元马上站起来:“我马上去买!”
“算了。”贺思慕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扶起段胥的后背,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撬开他的牙关,段胥的喉头终于动了动——将那口药喝了下去。
她离开段胥的唇时,段胥却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他脸上有痛苦神色,不知道是被病痛所折磨还是别的什么,他紧闭着双目喃喃道:“思慕……好苦……唔……”
不待他说完贺思慕便低下头去喂他第二口,堵住了他的声音。他胳膊在她的肩膀上没有方向地挥了挥,修长的手指最终抓住了她后脑的头发,他费力地仰起脖子。
那声音就逐渐变了味道,药汁过渡间夹杂着唇舌交缠的水声,贺思慕放开他时他便又开始喊她的名字,说不到两遍就又会被她堵住嘴,这样断断续续地将一碗药喝了下去。
贺思慕将空碗放在一边,想把段胥放回床上,但段胥却不肯撒手,他埋首在她的颈间,脸颊贴着她的脸,胡乱地说道:“好苦……我不要……我不想喝……思慕……”
她安静了片刻,终于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没有了,喝完了,段狐狸。”
他摩挲着贺思慕冰冷的皮肤,或许是因为烧得神志不清,他格外依恋她身上的温度,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把全身为数不多的力气全花在了这里。
“好热,思慕,我好难受……”他紧紧皱着眉头,仿佛痛苦无法纾解般,小声说道:“抱抱我。”
贺思慕拍着他后背的手停住了,她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一声,慢慢挨过身去伸出胳膊抱住他的后背,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力道有点可怕,像是收不住般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是融入骨血的那种拥抱。
好像她怀里这个,是她不可以失去的人。
段静元怔了怔,继而低下眼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段胥的房间,把房门关好。
段胥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折磨他一夜的热度已经褪去,他有些迷茫地望着窗户,目光在房内逡巡一圈继而落在趴在床边的段静元身上。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昨夜沉英住在城外军营中,所以是静元照顾了他一晚上?
段静元动了动从手臂中抬起头来,看见段胥已经醒过来便满目惊喜,三哥再不醒她就真要告诉爹娘去了。她伸手去摸摸三哥的额头,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气道:“你吓死我了,三哥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胥撑着身体坐起来,笑道:“大夫说我这是怪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夜辛苦你照顾我了。”
段静元怔了怔,她有些犹豫,观察着段胥的表情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记得了?”
段胥有些惊讶:“发生什么事情了?”
段静元支支吾吾半天,终究是咬牙道:“贺姑娘来过了,你的衣服是她换的,药是她喂的,你……你还要人家抱你!”
段胥揉着额头的手僵在半空,他愣了许久才道:“她……来了?我是不是喊她名字了?”
段静元大幅度地点头,道:“你喊得可起劲儿了。”
“贺思慕。”他几乎是立刻就再次喊出了她的名字。段静元奇怪地看了看段胥再环顾四周,恍然大悟道:“所以只要你喊她,她就会出现吗?她昨天还说她是受人所托来见你一面呢。”
房间里并没有贺思慕的身影出现,看来那只是一次意外。
段胥皱了皱眉,笑着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一面么。”
晨光把室内照得明亮,段胥身着白衣单衣面色也苍白,他说着有些伤心的话,可那双圆润含光的眸子含着笑意,仿佛明朗无忧。这是段静元最熟悉的三哥,但她却想起来昨天夜里抱住贺思慕的段胥。
她心中微动,思索了片刻咬咬唇问道:“三哥,你也会撒娇吗?你其实……是一个喜欢撒娇的人对吗?”
她从来没有见过段胥撒娇,在她的记忆里三哥爱笑、活泼、无忧无虑,但是与父亲母亲绝不亲昵,甚至有些客气和疏远。他这辈子似乎从不需要从谁那里讨关爱或心疼。
所以她觉得三哥是不会撒娇的,不会抱着一个姑娘死死不肯松手,低低地说我好难受,你抱抱我。
可或许他是一个喜欢撒娇的人呢?她总觉得,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段胥怔了怔,他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刚想回答“不是”,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下了话头。
他沉默片刻,眉眼弯弯道:“我习惯故意示弱来骗得一个人心软,可能是骗得太久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想想她这么聪明的人,若不是在他伪装的示弱里看见他真正的渴望,怎么会每次都让步。
“三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贺姑娘啊?”
段静元实在是想不明白。贺姑娘长得好看,但南都也不缺长得好看的姑娘。贺姑娘似乎很厉害,可是一只厉害的鬼,对于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段胥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他的手在曲起的膝盖上漫不经心地敲着,说道:“我第一次动心的时候啊,她穿着浅粉色褙子罗裙,手里拿着一支小风车,在阳光灿烂里转着圈朝我走过来。哈哈哈,现在想想她那时候看起来真是有点傻。”
“可是我呢,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她是这个世界变得美好的原因。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我希望她爱我。”
这样想来,自从他七岁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就没有再指望过任何人爱他,他这一生的愿望总是关于破坏、重建、解救、给予。
她是他唯一关于“得到”的愿望。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有坚定的愿望,可是也演戏太久,有时候分不清台上与台下。
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天才、疯子、异类或是离经叛道者,他都希望得到她的爱。然后他要用尽他的鲜活和热烈,他的疯狂和热爱,让她在以后数百年的时间里,不得安宁,念念不忘。
第94章 挟持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姜艾在玉周城的街上看到了贺思慕。她独自在街上漫步,步子很慢像是散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艾走到她身边,指指贺思慕的嘴角怪道:“王上,你嘴边这沾着的是什么?”
贺思慕摸摸自己的嘴角,说道:“药汁罢。”
姜艾便更惊奇了,恶鬼哪里需要喝药?她瞬间想起了人间那个小朋友,看着贺思慕的脸色还是把自己的问题咽了下去。
她们在玉周城的街道上并肩而行,如今鬼界纷乱,各位殿主都回到自己的领地统帅鬼军,叛乱的叛乱,拱卫现王的听从贺思慕吩咐出兵讨伐,玉周城里没有住着多少恶鬼了。
“白散行最近表现得很好。”贺思慕闲谈道。
“他恨不能把晏柯生吞活剥,上了战场自然最卖力。晏柯用不了鬼王灯,光凭自己的法力是拼不过你的。”姜艾说着说着,便好奇道:“晏柯为什么用不了鬼王灯呢?他的法力也不弱,应该能掌控鬼王灯才对。”
贺思慕轻轻一笑,轻描淡写道:“只要我还在,他就别想用鬼王灯。”
她们走到空旷的街巷一角,便看见路边开了一片秋海棠,正是花开最盛的时刻,绚烂地铺到街的尽头去。贺思慕的脚步停下来,她蹲下去看着这些姿态舒展的花朵,脑子里便浮现出段胥画的那张玉周城风物地图。
秋海棠,相思草。这丛花是浅粉色的,像秋日落日后的晚霞,太阳落下去之后浅浅铺在天边的一层,气味很淡,香气有点冷,像是露水里掺了一点香膏。
姜艾看到这丛秋海棠,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之前要的那些木料和颜料都到了,垒在后山脚下呢。朱砂、铅丹、碳黑、石绿、雌黄,你到底是打算建个什么样的宫殿?这么花哨的?你也分辨不出来啊。”
贺思慕沉默着,她伸出手去抚摸那秋海棠,突然问姜艾道:“姜艾姨,你还记得疼是什么感觉么?”
姜艾怔了怔,她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挫败道:“忘记了,只记得是不好的感觉。”
“真奇怪,明明我感觉不到。”贺思慕低低道。
怎么她会觉得疼呢,从看见段胥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
姜艾、白散行、禾枷风夷甚至于她遥远的父母亲人都说,她力量很强,她会是最强的鬼王。
果真如此吗?
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过,她迫切地想要拥有可以保护他的力量,将他从苍老、疾病、痛苦与死亡之中,解救出来。
可是她无能为力,她无法对抗凡人的生老病死。
她痛恨她的无能为力。
段胥这次从前线带来一万士兵,驻扎在南都郊外,美其名曰是得胜归来拜见新君,可若新君不肯让他回前线,这些士兵的作用就另说了。
高烧褪去后段胥歇了几天,便不顾大夫和妹妹的劝告骑马出城,准备去城外的军营看看。他在南都街头只是缓行,出了城便纵马疾驰起来,北风把他的衣服和发带吹得飘扬,冬日里树木萧索尘土飞扬,景物快速地从他的身边略过。
离军营还有段距离,马却突然嘶鸣一声停下脚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段胥抚摸着马的鬃毛,在尘土飞扬间看到面前凭空突然出现了一群披着铠甲拿着武器,士兵样貌的人,仿佛是瞬间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
以这些士兵样貌的人来看,他们并不是他的兵,也非城中的禁军,以这匪夷所思的出现方式和阴森的气息,这些面色苍白双目漆黑的士兵应该根本不是人。
段胥勒着缰绳,心想看来思慕那边的仗还没打完。
“段大人小心!”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大喝,突然出现了三个身着道袍的修士站在了段胥马前。
段胥意外地看着这三个白袍的年轻人,只见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在他的头顶上空丢了一个伞状的法器,于是段胥周身迅速起了一个法阵。那群恶鬼如黑云一般扑了上来,这几个修士便挥剑而去,如闪电劈开黑云般厮杀起来,灰烬漫天。
段胥便从马上跳下,看看自己脚下冒着金光的法阵,再看看自己头顶上方的法器,一时间觉得这被人保护的滋味可真是很特别。
“三位少侠,劳驾问一句,你们是何人啊?”他高声问道。
“我们是星卿宫弟子,奉风夷师兄之命保护阁下。”其中一个修士一边忙着杀鬼,一边回应道。
不出所料。段胥看着他们拼来杀去,这全然是他陌生的领域,于是他便抱着剑倚着马,乖乖地站在阵法之中。凡是要接近他的恶鬼都被阵法所拒,只能张牙舞爪地在金光外狂怒。
三人中一个瘦高的白衣修士飞来,一剑将阵法外的恶鬼斩杀,正欲转过身去再次投入混战,步子却突然停下来了。
那修士缓慢地回过头来看向段胥,姿态有些僵硬地抬手收回法器撤了阵法,段胥的目光一凝。
“你在干什么呢!木奚!”他的同伴喊道。
话音未落之时段胥的破妄剑便出鞘,搁在了这修士的脖颈之处,段胥眯起眼睛笑意盈盈道:“从他的身体里出来,晏柯。”
修士沉默了一下,道:“你的眼光倒是很毒。”